书城小说安娜·卡列宁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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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第四卷10

佩斯措夫喜欢辩论到底,而且他对科兹内舍夫所说的话不满,更何况他觉得他的观点还站不住脚。

“我的一向意思是,”他边喝汤边对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不单靠人口的密度,而要与一些基本理论联系起来看问题,不能单凭原则。”

“我认为,”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从容不迫地,懒洋洋地回答说,“这是一样的。在我看来,惟有高度发达的民族才能对另一个民族产生作用,只有那种……”

“但问题就在这里,”佩斯措夫声音宏厚地插嘴说,他总爱抢先说话,而且似乎总想把自己的全部心血用到自己所说的话上,“高度发达的内涵是什么?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究竟谁算是高度发达的民族呢?谁将同化别的民族呢?我们知道莱茵区已法国化了,但是德国人并不矮人一截!”他叫喊着说,“这里存在着另一种规律。”

“我认为,同化力总是在受过真正教育的民族这方面,”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微微扬起眉毛,同时说道。

“但是我们应认为真正教育的特征何在?”佩斯措夫说。

“我认为这些特征众所周知,”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

“它们真是众所周知,家喻户晓吗?”科兹内舍夫带着轻轻的微笑插话说,“如今大家公认,真正的教育只能是纯古典的;但是我们看到双方争论激烈,因此不可否认,反对营垒也具有对他有利的有力论据。”

“您是古典派,科兹内舍夫。请喝点红葡萄酒?”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

“我并不是对这种和那种教育发表自己的意见,”科兹内舍夫带着一种好像对小孩一样的宽容的笑容说,同时端过自己的酒杯,“我只是说双方都有一些强有力的论据,”他转向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继续说,“就我所受的教育而言,我是古典派,但是我个人不能在这场争论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我看不到为什么古典科学要优于现实科学的明显论据。”

“自然科学同样具有教育启发的作用,”佩斯措夫说,“比如天文学,植物学,具有一系列规律的动物学吧。”

“对此我不能完全同意,”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回答说,“我觉得,不能不承认研究各种语言诸形式的过程本身对智力的发展有着特别良好的作用。此外不可否认,古典作家的影响在很大程度上是道德的,然而不幸的很,那些构成当代祸根的有害的伪学说都是与传授自然科学连结在一起的。”

科兹内舍夫本想说点什么,但是佩斯措夫用自己雄浑的低音打断了他。他开始激烈地论证这种观点的谬误。科兹内舍夫冷静地等待着发言,显然,他已准备好的反驳必定能击败对手。

“但是,”科兹内舍夫转向卡列宁,面带着含蓄的微笑说,“不能不承认,充分地衡量这种和那种科学的一切利弊是困难的,而且哪种科学较为可取的问题也不会如此迅速和彻底地得已解决,假如在古典教育这方面没有像你刚才所说的那种优越性:一种道德的——我们直截了当地说(此处原文系法文。)——反虚无主义的作用的话。”

“这毫无疑问。”

“假如在古典科学方面没有反虚无主义的影响的这种优越性,我们就会考虑问题的时间更长些,就会衡量双方的论据,”科兹内舍夫面带着一种含蓄的微笑说,“我们就会给这种和那种倾向提供广阔的场所。但是现在我们知道,古典主义教育的药丸对反虚无主义有巨大的疗效,因而我们大胆地让我们的患者服用它们……要是没有疗效,那怎么办呢?”他说了一句俏皮话,结束了自己的这席话。

当科兹内舍夫说到药丸时,大家都笑了,图罗夫岑的笑声尤其响亮和开心,因为他终于听到了他在听这场谈话时一直等待的那句可笑的话。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请来佩斯措夫是对的。有佩斯措夫参加,谈话总是很有意思,而且一刻也不会中断下来的。科兹内舍夫刚刚用自己的俏皮话结束了一场谈话,佩斯措夫立刻又找出了新的话题。

“我甚至都不同意,”他说,“说政府也抱有这种目的。政府显然是依照一般的意见办事的,对其所采取的措施可能产生的影响却并不感兴趣。比如说,妇女教育本应认为是极其有害的,但是政府却开办了妇女讲习班和大学。”

于是,谈话顿时跳到妇女教育这个新话题上了。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观点认为,妇女教育通常与妇女解放的问题混淆在一起,正因如此,妇女教育才被认为是有害的。

“恰恰相反,我认为这两个问题是紧密相连的,”佩斯措夫说,“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妇女因缺乏教育而被剥夺了权利,而缺乏教育又是由于缺少权利造成的。不应当忘记奴役妇女的现象是如此严重,时间如此旷久,以致于我们常常不想承认那道把她们和我们隔开的深渊,”他说。

“您说到权利,”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等到佩斯措夫停顿时说道,“是指当陪审员,议员,参议长,作官吏和当国会议员的权利吗?”

“当然啦。”

“但是,即使妇女作为罕见的例外能够担任这些职位,那我也觉得您使用‘权利’这个词是不正确的。用‘义务’一词更确切些。每个人都承认,在担任陪审员,议员,电报局长的职务时,我们感到自己在履行一种义务。因此,说妇女在寻求义务更确切些,而且这样做完全合法,对于妇女的这种想帮助男子从事共同劳动的愿望,只能给予极大的同情。”

“说得完全正确,”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赞同地说,“我认为问题仅仅在于,妇女是否有能力承担这些义务。”

“大概她们是非常有能力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插话说,“当教育在她们中间得到普及的时候。我们看到这点……”

“有个谚语是怎么说的?”公爵说,他早就留心听着这场谈话,他的那双令人可笑的小眼睛闪耀着光芒,“就是当着女儿们的面也敢说:‘头发长……’”

“在黑奴未获得解放以前,人们对他们的看法与此同出一辙!”佩斯措夫生气地说。

“我只觉得奇怪的是妇女要寻求一些新的义务,”科兹内舍夫说,“然而不幸得很,我们所看到的是男子们通常想逃避承担义务。”

“义务和权利是相互联系的。权力,金钱,名誉,妇女寻求的正是这些东西,”佩斯措夫说。

“这就如同我想寻找做奶妈的权利,可是人家雇妇女而不雇我,我就感到受了委屈一样,”老公爵说。

图罗夫岑笑得前俯后仰,而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后悔自己没有说出这样妙趣横生的话。就连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也被逗笑了。

“是啊,但是男人不会喂奶呀,”佩斯措夫说,“可是女人……”

“不对,有一位英国男人在船上给自己孩子喂过奶,”老公爵当着自己女儿们的面就这样信口开河地说。

“有多少这样的英国男人,那就应该有这样多的女官吏,”科兹内舍夫说。

“是的,但是没有家的姑娘该怎么办呢?”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插话说,他心里想起他一直惦念的奇比索娃,同时他同情佩斯措夫,并且支持他的观点。

“如果认真地考察一下这个女子的身世,那么您就会发现,这个女子抛弃了家庭(她自己的,或者是她姐妹的),在那个家庭里,她本来可以有一番女人事业可干的,”多莉突然加入谈话中来,她说话的语气激昂,大概是她猜到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所说的那位女子是谁了。

“但是我们在维护一种原则,一种理想,”佩斯措夫用响亮的男低音说,“女人渴望得到独立和受教育的权利。但她由于意识到这点是办不到的而感到不自由和压抑。”

“我也由于育婴堂不雇我做奶妈而感到不自由和压抑呢!”老公爵又说了一句,这让图罗夫岑相当开心,他笑得把芦笋的粗头掸到酱油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