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插翅难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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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最后一案(2)

到此时为止,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我的行李已经在车上放着了。我毫不费力就找到了福尔摩斯指定的车厢,因为只有一节车厢上标着“预定”字样。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福尔摩斯还不见人影。我看了看车站的大钟,只七分钟便要开车了,但我还是没能在旅客和送别的人群中找到我朋友那瘦长的身影。我见到一位上了年纪的意大利传教士在使劲地说着蹩脚的英语,努力想让搬运工明白他的行李是要托运到巴黎去的。我看他们谁也听不懂谁,便上前帮了点忙,因此耽搁了几分钟。我又向四周打量了一番后,返回了车厢。令我吃惊的是,那个搬运工竟然不管票号与座位对不对,便把那位年纪很大的意大利朋友领到了福尔摩斯的座位上,尽管我一再跟他说这是别人的座位,要他别乱坐,但无济于事,因为我说意大利语比他说英语还要糟糕,因此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继续心急如焚地往外张望,企图在最后关头能看到他的出现——我一想到他今天没来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遭到了袭击就不寒而栗——火车上每个车厢的门都关上了,汽笛也已经关上了,这时,突然……

“我亲爱的华生,”一个声音说道,“你还没跟我说早安呢。”

我大吃一惊地回头一看,那位老传教士已经把脸转向了我。顷刻之间,他那满脸皱纹就消失了。鼻子变高了,下嘴唇不突出了,嘴也不瘪了,呆滞的双眼重新变得炯炯有神,佝偻的身体伸直了。接着,整个身躯突然萎缩起来——老传教士突然变成了福尔摩斯。

“天啊!”我叫了起来,“你简直吓死我了!”

“没办法,我只有这么严密防范,”福尔摩斯小声说,“我一直被他们紧盯着。啊,你看,那不就是莫里亚蒂教授吗?”

福尔摩斯说话时,火车已经开动了。我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个高个子男人气急败坏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不停地挥手,好像要叫火车停下来似的。不过,他已经太晚了,我们的列车一瞬间就驶出了车站。

“你看,由于我们作了防范,所以终于顺利地脱身了。”福尔摩斯满面笑容地说着,接着站起身,脱下化装的黑色传教士衣帽,把它们装入手提袋里。

“你看今天的晨报了吗?华生?”

“没有。”

“那么,你不知道贝克街的事罗?”

“怎么了?”

“他们昨晚放火烧了我们房子,不过没造成很大的损失。”

“天啊!福尔摩斯,他们太无法无天了!”

“从那个用大头棒袭击我的人被捕后,他们就找不到我了。不然他们不会以为我已回家了。不过,他们早就把你监视起来了,这就是莫里亚蒂来车站的原因。你来的时候,没留下什么纰漏吧?”

“没有,我从头到尾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去做的。”

“你是坐那辆四轮马车来的吗?”

“是的,他在那里等我。”

“你知道那个马车夫是谁吗?”

“不知道。”

“那是我哥哥迈克罗夫特。办这种事,最好还是用自己人。来吧,我们现在来商量一下怎样去对付莫里亚蒂。”

“我们都坐到快车上,何况轮船又和它联运,我想,我们已经成功地把他甩掉了。”

“亲爱的华生,我曾说过这人的智力和我旗鼓相当,但你显然还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如果我是他的话,你会认为我会被这样小小的麻烦难倒吗?不会吧?那你怎么能小看他呢?”

“他又能怎样呢?”

“我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那么,要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定一辆专车。”

“那来不及。”

“绝对来得及。这趟车会在坎特伯雷站停车,平时至少要等上一刻钟才能上船。他会在码头上把我们抓住。”

“说不定别人还以为我们是罪犯呢。不如我们等他一到就先下手为强,把他给抓住?”

“那我三个月来的心血就白费了。他是让我们抓住了,但他的手下就会因群龙无首,趁乱四下逃掉的。但如果不抓他,那等到了下周一,我们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了。不行,决不能提前逮捕他。”

“那怎么办?”

“我们在坎特伯雷站下车。”

“然后呢?”

“然后我们再横穿英格兰,到纽黑文去,再从那里去迪埃普。莫里亚蒂一定会认为我会直接去巴黎,他会在那里认准我们托运的行李,在车站等上两天。华生,我们得买上两个毡睡袋,以便从容自在地穿过卢森堡和巴塞尔一直游到瑞士。”

按照计划,我们在坎特伯雷站下了车。下车后我们才发现要等上一个小时才有车去纽黑文。

看着那辆载着我全套行装的行李车疾驰而去,我心里沮丧极了。突然,福尔摩斯扯了扯我的衣袖,指着远处。

“你看,他追上来了。”福尔摩斯说。

远方,一缕黑烟从肯特森林中升起,一分钟后,一列火车转过弯,向车站驶来。我们刚在一堆行李后藏好身,那列车就鸣着汽笛隆隆驶过,一股热气向我们迎面扑来。

那列火车飞快地越过了几个小山丘,不见了。

“他走了。”福尔摩斯说,“你看,他毕竟还是比我差一点点。他要是能完全推断我是怎么想的,并采取相应的措施,那就非常了不起了。”

“如果他追上我们,他会怎么做呢?”

“毫无疑问,他一定会对我下毒手的,不过,鹿死谁手还不知道。现在我们的问题是在这提前用餐,还是到纽黑文再找饭馆?不过,到纽黑文再吃的话,我们就得饿一段时间的肚子。”

我们当晚到了布鲁塞尔,在那儿逗留了两天,第三天我们到了施特拉斯堡。周一早上福尔摩斯给伦敦警察厅发了封电报,当晚我们回到旅馆,就见到了回电。福尔摩斯赶紧拆开电报,看完后骂了一声,把电报扔进了火炉。

“我早料到这点就好了!”福尔摩斯叹了一口气说道,“让他跑了。”

“是莫里亚蒂吗?”

警察局把他的手下全抓住了,但就是没抓到莫里亚蒂,他逃走了。唉,也是的,我一走,别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怪只怪我高估了伦敦警察厅的能力了。华生,我看你最好还是回到英国去。”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跟我在一起非常危险。那家伙的老巢被人端了,如果他回伦敦,他就是自投罗网。我很清楚他的性格,他现在肯定想报仇。在那次和我简短的谈话中,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知道这个人是说得到做得到的。因此我只好建议你回去行医。”

多年来,我不仅是他的老朋友,还曾多次协助他办过案,所以,我很难接受他这个建议。为此,我们在施特拉斯堡饭店争论了半个小时,但是晚上我们还是一起上路,平安到了日内瓦。

我们一路游玩,在隆河峡谷度过了难忘的一周。接着,又从洛伊克起程,翻过了仍然积着雪的吉米山隘,最后,穿过因特拉肯,到了迈林根。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山下一片嫩绿,到处春光明媚;山上却白雪皑皑,仍然是寒冬。但我清楚得很,福尔摩斯的心头一直被阴影笼罩着。无论是欢腾的阿尔卑斯山村,还是在渺无人烟的山隘,他都用警惕的目光仔细审视每个经过我们身边的人。从他这点我可以看出,无论我们走到哪儿,都有可能被跟踪上。

我记得,我们通过吉米山隘时,正好好地在阴森森的道本尼山边界走着,突然一块大石从右方山脊上咕咚一声掉了下来,滚落到我们身后的湖里头去了。福尔摩斯立刻跑上山脊,站在高高的峰顶四处张望。尽管我们的向导一再跟他解释,说这里每到春天都会发生山石坠落的现象,这是很正常的,但福尔摩斯还是不信,他默不作声地对我微笑着,那神情好像他对这事早就预料到了。

尽管他十分警惕,但并不沮丧消沉。恰恰相反,我还从未见过他这么精神抖擞过。他一再跟我说,要是他能为社会除掉莫里亚蒂这个祸害,他会高高兴兴地把他的侦探事业结束。“华生,我想我这一生还是做了些事的,”福尔摩斯说,“如果我就在今晚死去,也没什么愧疚的。由于我的努力,伦敦的治安好多了。在我经手的一千多个案子中,我敢说,我都是尽了力的。华生,我对社会上那些由人为造成的浅薄问题不感兴趣了,相反,我对大自然却有了兴趣。华生,等我把这位欧洲最危险、最厉害的罪犯逮住后,我就罢手不干侦探了。你的回忆录也就可以收尾了。”

我将尽量简明扼要地把这个故事讲完。我本来不想细细讲述这件事的,但我又有责任不把一切细节遗漏。

五月三日,我们来到了荷兰迈林根的一个小村镇,在老彼德·施太勒经营的“大英旅店”住下了,店老板非常聪明,他在伦敦格罗夫纳旅馆干过三年侍者,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第二天下午,店老板建议我们翻过山岭到那边的罗森洛依去过夜,临行前,他还特别交待,要我们别错过了半山腰的莱辛巴赫瀑布,不妨绕一点路去看一看。

莱辛巴赫瀑布又高又险。融雪汇成的急流,在这里注入万丈深渊,激起的水雾团团上升,像失火的房屋冒出的滚滚浓烟。瀑布的上端是一个巨大的豁口,两边耸立着乌黑发亮的山岩,瀑布越往下越窄,奔腾的乳白色的水流泻入深不见底的山谷,发出经久不息的巨响。密密的水帘不断地晃动着向上升腾、翻卷,发出咝咝的响声,让人头昏目眩。我们站在岩石边凝视着下方拍击着黑岩的浪花,倾听着谷底传来的隆隆轰鸣声。

人们为了能观看到瀑布的全景,在半山坡上开了条小路。不过,这条小路被瀑布截断了,游客只好原路返回。我们刚转身往回走,突然看到一个瑞士少年拿着一封信跑了过来。信封上的地址是我们刚离开的那家旅店,信是店主写给我的。信上说,我们刚离开不久,店里就来了位患晚期肺结核病的英籍中年妇女。她在达沃斯普拉茨过的冬,现在去卢塞恩旅游访友。没想到在店里突然咯起了血,很有生命危险。病人很希望能有位英国医生为她治疗。好心的店老板又在附信中说,由于病人拒绝瑞士医生替她治疗,而他自己要对生病的客人负责任,所以只好请我回去。对于这样的请求,我没有理由置之不理,这毕竟关系到一个同在异国他乡的女同胞的生命。但要我离开福尔摩斯,我又有点不放心。最后,我们商量了一会儿,决定留下那个送信的瑞士少年给他做伴,而我一个人返回迈林根。福尔摩斯说,他要在这里再看一会瀑布后,再漫步翻山去罗森洛依,我们傍晚的时候在那里会合。我转身下山时,看到福尔摩斯正背靠山石,双手抱臂,俯视着飞泻的瀑布。没想到,这竟是我看他的最后一眼。

我走到坡下扭头回望时,瀑布已经看不见了,不过山腰上通往瀑布的那条蜿蜒崎岖的小道仍然可以望得到。我记得当时有个人在这条小道上飞快地往山上跑,他看起来像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很快,他黑色的身影就消失在绿荫丛中。我因为当时有急事在身,根本就没考虑他可能会是什么人。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才回到迈林根。店老板施太勒在旅店的门口站着。

“怎么样了?”我急忙走上前去说道,“她的病情没有恶化吧?”

施太勒对我的问话感到莫名其妙,我见他这个样子,立刻感到大事不好。

“这信是你写的吗?我把口袋里的信掏出给他看,“旅店里真的住了位生病的英国女人吗?”

“这不是我写的!”他大声说,“但信封上的地址却写着我的店子……哈,我知道了,这肯定是那个高个子英国人写的,他是你们走后才到的,他说……”

我没等他说完,便惊慌失色地往山上跑。跑向我刚下山的那条小道。下山我只用了一个小时,但这时是上山,全是上坡路,尽管我没命地跑,但赶到瀑布边时,已是两个小时过后了,瀑布周围根本没有福尔摩斯的踪影。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但回答我的只是四周山谷的回音。

找到福尔摩斯的登山杖后,我不由不寒而栗起来。这表明他并没到罗森洛依去,他就是在这条一边是绝壁,一边是深谷的三英尺宽的小道上遭到那个该死的莫里亚蒂的袭击的。那个瑞士少年也不见踪影,也许他拿了莫里亚蒂的赏钱后,就离开了这两个对手。他走后发生了什么事呢?有谁能告诉我呢?

我被这事吓傻了,在那里站了一两分钟后,才竭力镇定住自己,我想到了福尔摩斯的推理方法,想尽力用它去查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哪,这太容易了。我们分别的时候,不是站在小道尽头的,他的登山杖说明了我们曾在的位置。道旁微黑的土壤由于水花的不停溅洒,始终是松软的,即使一只鸟落下去也会留下爪印的。在我脚下,有两排脚印清晰地一直通向小道的尽头,并没有返回的脚印。在离尽头几码远的地方,小道被践踏得一片泥泞。瀑布边上的荆棘和羊齿草被弄得乱七八糟地倒在泥水中。我趴在水花四溅的瀑布边仔细查看——在我离开旅店时,天就快黑了——此时我只能看到黑色绝壁上闪闪发亮的水珠和山谷深处高溅的浪花。我大声呼叫,但我听到的只有瀑布的轰鸣。

不过上天有眼,我终于找到了我的朋友和搭档的临终遗言。前面说过,他的登山杖斜靠在小径旁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我在这块岩石的顶上看到了一件闪闪发光的东西,我伸手把它拿下来一看,原来那是福尔摩斯经常带在身上的银烟盒。就在我拿起烟盒时,原先被它压着的叠成小方块的纸飞落了下来。我捡起打开一看,原来是三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是写给我的信。信的内容简洁明了,字写得刚劲有力,好像是从容不迫地坐在书房里写下的一样——这完全体现了福尔摩斯的个性。

信是这样写的——

我亲爱的华生:

承蒙莫里亚蒂先生的好意,才有机会写下这几行字,他正等着彻底解决我和他之间的矛盾。他已经把摆脱英国警察和查到我们行踪的方法给我讲了个大概,他的这些方法,证明他确实有我评价的那么聪明。我一想到我能为社会把他这个祸害给除掉就十分高兴,尽管这恐怕要给我的朋友们,特别是你,我亲爱的华生,带来悲痛。不过,我跟你解释过,我的人生已经到了至要关头,对我来说,这是个很令人心满意足的结局。我现在坦白跟你说了吧,我一看到迈林根的来信,就知道这是一场骗局,我让你走开,是因为我相信,这事是迟早要解决的。请告诉帕特森警长,他给那个犯罪团伙定罪时所需的证据放在以M开头的文件夹里,里头有个写着“莫里亚蒂”的蓝色信封。在离开英国时,我已经把我微薄的产业交付给我的哥哥迈克罗夫特了。请代我问候你的夫人,我的朋友。

你忠诚的歇洛克·福尔摩斯

剩下的事几句话就能说清了,专家们现场检查的结果表明,他们两个进行过一场搏斗,在搏斗中,两人双双跌落深谷,由于谷底水流湍急,两人的尸体都找不到了。当代最危险的罪犯和最杰出的人民卫士永远地葬身在这个深不见底的谷中了。那个瑞士少年也从此销声匿迹了,显然,他是莫里亚蒂的帮凶。至于那个犯罪团伙,相信大家还记得,由于福尔摩斯搜集到了他们犯罪的所有证据,而被彻底铲除了。但他们的幕后领袖莫里亚蒂,在诉讼过程中很少提及,这是因为某些人想以庇护莫里亚蒂的方式来诋毁福尔摩斯,但,他们是白费心机,福尔摩斯在我心中永远是世上最好、最机智的人。

海军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