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的两只巨瞳中,那些不断闪烁的雷光,也在此时,突然一下融入了两道剑柱之上,然后,整个天地、瞬间漆黑。
风止、雨停、万物籁声。
凄凉、死亡、毁灭、绝望、压抑、窒息。
这种种情绪,是天,是万物苍生的感应。
“不……”
突然,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唤,就在这寂静的天地间,慢慢的传了过来……
那是谁的呼唤,竟如此悲怆?
那是谁的眼泪,竟如此绝望?
半空中,他是那般的不可一世、睥睨九天。
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眼中那份不屈天地、不惧生死的倔强,竟如此决绝。
“不……”这个声音,还在慢慢、慢慢的传来、传入了他的心灵深处,魂魄深处……
你难道不知道、这已是一场生与死永别、玉石俱焚的决战吗?
你难道不知道、这已是与心爱之人阴阳殊途的最后一刻了吗?
是啊,生死只在一霎,生生世世,你我九幽红尘、就将与世隔别,你怎么忍心?
这样的一个瞬间,心爱的人,早已为你失去了魂魄啊。
你怎么忍心她独自活在这个尘世,行尸走肉,痛苦一生?
还有那个化为了石人的女子,还有那个被人摄去魂魄的女子,还有那个忘去前尘、踏入魔途的女子……
她们,都不能没有你啊,就算你要自主命运,你也要保重生命啊,不是吗?
痴情剑上传来的力量,已经强盛到了毁天灭地的程度,沈遗风眼中那一份决绝之色,也已更加浓烈,然而,那样一种撕心裂肺的呼喊,却在此时,突然令他全身一震。
死亡,已经越来越近。
前尘之路,乃九幽黄泉。
真的,就这样与世隔别,与爱两边了么?
那些生死不灭的痴缠执念,那些牵挂一生的记忆,就此一刀两断,化风烟逝?
“不不不不不不不。”他的深处心,魂魄处,突然一片冰冷,眼中出现一丝莫名慌乱。
我怎能如此糊涂啊……
“轰隆隆。”
一声惊雷,响彻天地。
苍穹之上,传来一阵桀骜阴森的笑:“沈遗风,该上路了,哈哈哈哈。”伴随着这阵阴森的笑声,但见一道白色匹练,自天而下,山峰巨震,地脉龟裂,似已牵动了整个天地的力量,劈向了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
死亡,已经越来越近。
沈遗风全身一颤,猛然一下抬头,一双深邃眼眸中的慌乱,突然消失不见,平静得像是如风不至的深水幽潭。
他仰天,一声狂吼,体外突然爆发出天地间最为耀眼的红光、伴随着一道道在五彩剑柱之上纵横乱闪的紫色神雷,整个人突如陀螺般冲天而起,待到那道毁天灭地的白色雷电轰然击落之时,他的人已经消失在了半空之中,只剩下一道淡淡残影被神雷刺目欲瞎般强盛的白色光芒掩没在了一霎之间……
“轰。”神雷炸下,响彻天地。
山峰巨震,石土冲天,地裂龟痕成千上万,方圆百里,万物生灵,无不尽毁于顷刻之间。
那样一种震撼的画面,已经令任何形容词都为之失去了任何意义。
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狂风暴雨,雷声隆隆。
苍穹之上,风云变色。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那惊雷的不绝之声,那狂风的怒号之声,在此刻,都不及那个白衣如雪,美如天仙般的女子那一声绝望而悲伤的呼喊:“沈遗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遥之上,一阵阴沉沉的大笑之声,慢慢传来。
那个全身白焰腾腾,目光赤红的男子,如此放声狂笑,笑得如此高昂而不可一世。
在剑痴和那个白衣女子的心间,此刻的沈遗风,无疑已在神雷之下灰飞烟灭,因为他们根本看不清沈遗风最后那一道身影,已只是幻影。沈遗风的真身,其实早在已施展出‘斗转星移法诀’之后,瞬间转移到了一处安全之地。
那个白衣女子,自然就是冷心竹。剑痴与沈遗风一战,惊天动地,她只离开不到十里之地,便就返了回来,徒然之间看见沈遗风,芳心早已为之酸楚一片,见他竟能与剑痴相斗而不显颓势,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激动,同时也十分矛盾。一直到沈遗风与剑痴同时使出神雷法诀,引动九天神威,即将玉石俱焚的刹那,这才徒然如梦初醒。
五年了,整整五年的挣扎,终于在这一瞬间有了结果。
她始终不能没有他,不能……
然而现在呢?
现在的她,突然变得异常冷静,缓缓抬头,望向了半空中那个周身白焰腾腾的剑痴先祖,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如霜冷漠。
“你、真的死了,对吗?”
她这般,痴痴的说着,一双清澈而冷漠的眸子,却在看着半空中那个体外燃烧着熊熊白焰的剑痴先祖,似有仇恨,似有愤怒,却终究没有杀气。
那个在神雷之下灰飞烟灭的男子,便是死在了眼前这个自己最为尊敬的师祖手中的。
她又能如何?
杀了他,做一个欺师灭祖之徒么?
不,她不会这么做。
那苍白的面孔,在夜色的簇拥下、散发着淡淡的、梦幻一样的辉芒,此刻的她、仿佛就像是一尊美丽的幽灵、有一种失去了魂魄的凄美。
山风徐徐而来,鬓边几缕黑色的发丝凌乱了她的雪白额头,在风中轻轻飘荡,不时拂过那如玉般晶莹的脸庞。
此刻的她、竟是如此平静,似在享受着那种伤心欲绝、慢慢渗进了魂魄深处的悲痛,没有眼泪,没有声息。
这个美丽如天仙一样的女子,此刻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灵气。
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半空中,剑痴慢慢俯下头来,望向了她,那双冰冷的、充满暴戾的血色眼瞳中,骤然闪过一道杀机,身影慢慢消失在了虚无中,下一瞬间,他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
两人中间的距离,只有三丈,剑痴咧开了嘴,露出了森森的牙,冷冷而笑,周身黑气缠绕,血光暗闪,声音沙哑而低沉,慢慢道:“你都看见了?”
迎视着剑痴的森冷的血目,冷心竹的眸子里、没有惧意,仿佛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她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是那般干涩而无力,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剑痴嘿嘿阴笑一声,道:“你不说话,是不是你已经不再是你?”
冷心竹沉默着,依然没有说话。
剑痴脖子微扭,骨骼传来“格格”的声响,面目微微扭曲,神色狰狞可怖,满是同情而怜悯地森森而笑,道:“你看见了,你都看见了。”
“是。”终于,冷心竹开了口,平静地道:“我看见了。”
剑痴狞声一笑,阴沉沉的,一字一顿的说道:“所以,你应该知道,你也不能再活下去。”
“是。”冷心竹的声音,不带一丝惊慌,甚至不带人类一丝生气,她已没有心思去想为什么一个满负侠心的仁者,此刻竟会变成这样一个可怕的恶魔。她的心里,只有那个已经死去的心爱之人,除了他,什么都已不再重要,包括自己的生命。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他,活着跟死了,又还有什么样的区别?
她慢慢的闭上了眼,迎接着死亡的到来,只昐黄泉之地,还能与子携手、共赴九幽;来生来世,再不分离。
剑痴缓缓抬起了左手,五指慢慢伸张开来,又猛然一握,手掌心登时出现一柄由青光幻化的气剑,快如闪电般刺向了冷心竹的眉心死穴。
生死断念,只此一剑。
九幽黄泉,再不分别。
感应了那森寒的剑气已经刺肤生痛,冷心竹不但无丝毫惧怕,反面嘴角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魂魄深处忽然有个声音在微笑着说道:[五年了,沈遗风,我们已经正邪殊途了五年,天水各一方。我为你抚了五年的琴,可惜你从来都听不见,我想听你的萧声,却可惜只能是在一个人的梦里,你知道吗?呵,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好么?]
这个痴情的女子,在这生死霎息之间,不愿再张开眼睛,看一眼这个再也没有了他的世界。
如此凄凉,如此悲凉。
仿佛,曾经也有一个这样的女子,出现在了剑痴的心中……
像。
太像了。
“鸿……哥,你、你……为、为什么?为、为什……么要杀、杀我……”
突然之间,剑痴全身大震,胸膛如遭雷击,青光剑已不足冷心竹眉心一寸距离,强大剑风,直震得冷心竹额头青丝狂乱,但是,那样迅猛如奔雷,速快胜流量的一剑,竟在这刹那间止住了;只有一寸距离,便不再前进分毫……
“鸿哥、我、为什……么、为、为什么……”
“我、我做错了、错了什么了吗?”
“……”
那是谁的声音,竟如此绝望?
那是谁的眸色,竟如此哀伤?
他忘不了,那一剑刺入她身体的那一刹。
他忘不了,那些凝固在记忆中、白云深处的漫天血花……
他忘不了,那个美丽的女子,那个如花般的女子,就在那白云高处宛如断线风筝般飞落时的场景。
他忘不了,那一刹那,她眸子里流露出来的震惊,不解,伤心,绝望,凄凉,哀伤……
那个美丽的女子啊,我亲手杀死了你,我亲手杀死了你啊。
苍天啊。
苍天。
嘿嘿,你让我亲手杀死了她,你让我亲手杀死了她啊。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
你无情无义,无眼无心……
“哈哈哈哈哈……”他突然、慢慢的笑了起来,笑得如此悲怆,如此绝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个体外燃烧着熊熊白焰的男子,此刻昂天、狂吼,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整个天地。
冷心竹身子微抖、慢慢睁开了双眼,凝望着眼前那个周身白焰腾腾的剑痴先祖,她心底的那份悲伤早已麻木了身心,不知这尘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但是,看着视线中一步、两步、三步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的剑痴先祖,她那双不带丝毫情感的眸子里,却忽然闪过一丝同情,她没有说话,只是默然伫立在原处,默默凝望着他。
“一千两百年了,你知道我活得有多么的痛苦吗?你知道吗?”
“一千两百年啊,嘿嘿,一千两百年啊……”
“殇雪,殇雪……”
轰隆隆。
叭叭叭叭。
惊雷电闪,狂风怒号。
天地之间,一片萧瑟凄凉之意。
那个沉睡了一千两百年的女子,再次出现在了剑痴的魂魄深处、他大笑、大哭,虽然没有人可以看得见他魂魄之体的眼泪。
风雨萧萧,天地寂寂。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剑痴方才渐渐平息了心中的悔恨,静得有些可怕。他慢慢抬头,看向了眼前那一位白衣如雪的女子。
冷心竹的神色亦是平静至极,只有那双幽清的眸子里,却有一丝同情、但见她素唇微启,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劝说两句,却因他杀死了沈遗风而终究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不恨我吗?你应该是恨我的吧?我杀了你心爱的人,你怎么能不恨我呢?嘿嘿。”剑痴慢慢走向了冷心竹,步伐极轻,而且极慢,周身黑气弥漫,血光闪烁,十分邪魅。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睛时而恢复惨碧之色,时而又复血红暴戾,他走一步,冷心竹便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她似乎有些害怕,但却绝不是怕死,隐隐之中,她猜测到了什么。
“拔出你的剑。”剑痴指着自己胸膛,冷冷地道:“往我这里、一剑刺下去,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替沈遗风报仇了。”说话间,他依旧没有停止向前走。
冷心竹一退再退,可后方却已是一处黑气腾腾、深不见底的深渊,她已无路可退,终于,她静静伫立在了崖边,望着眼前那个一步一步走来的剑痴先祖,神色恢复平静,低低道:“我不能杀你。”
“为什么,你可是害怕自己背负欺师灭祖之罪?”剑痴阴沉沉而笑。
冷心竹道:“是。”
剑痴笑得更加阴沉,道:“那你为何又敢对自己心爱之人下手?莫要忘了,我现在和他一样,早已心魔深种,活着,只会灾害苍生。我若不死,这尘世间,将不知有多少无辜生灵丧命我手。”
冷心竹神色间闪过一丝痛苦,道:“但他没有死在我手中。从今往后,我也绝不会再动手杀他。”
剑痴嘿嘿一笑,森沉沉道:“即便他是逆天之人、欲要毁灭这个天地,你也不会动手?”
“不。”冷心竹的眸色突然变得坚定,决然道:“我相信他,我相信他不会那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