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智慧卷(文摘小说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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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竞选州长

——马克·吐温

几个月以前,我被提名为纽约州州长候选人,代表独立党参加竞选,对手是斯坦华特·L·伍福特先生和约翰·T·霍夫曼先生。显而易见,我有显着的优势,因为同这两位先生相比,我总觉得自己名声不错。从报上很容易看出:如果说这两位先生也曾知道爱护名声的好处,那是过去的事情了,近年来他们显然已经把各种各样的无耻勾当看作家常便饭。当时,我虽然醉心于自己的长处,暗自得意,但是一想到我得让自己和这些人的名字混在一起到处传播,我总觉得在我愉快心情的深处有一股不安的混浊暗流在“翻腾”。我越想心里越乱。后来我给奶奶写了一封信,把这件事告诉她。她回信又快又干脆:

你生平没有做过一桩亏心事——一桩也没有做过。你看看报纸——看一看就会明白,伍福特和霍夫曼等先生是何等人,难道你愿意把自己降低到他们的层次,跟他们一道竞选?

这也正是我的想法!那夜我几乎没合眼。但是我既然已经卷了进去,就不能打退堂鼓,只好干下去。

我一边吃早饭,一边无精打采地翻阅报纸。我看到一段令我惶恐的消息:

伪证罪——一八六三年,在交趾支那的瓦卡瓦克,有三十四名证人证明马克·吐温先生犯有伪证罪,当时他企图侵占一小片芭蕉地,那是当地一位穷寡妇和她一群孤儿丧失亲人之后在凄惨的境遇中赖以活命的惟一资源。马克·吐温先生现在既然出来竞选州长,是否可以请他讲讲此事的经过。不论对自己或是对其要求投票选举他的伟大人民,吐温先生都有责任把此事交代清楚。他愿意交代吗?

面对这么残酷无情的指控,我当时惊愕得不得了!老实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惊惶过。我从来没有到过交趾支那!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瓦卡瓦克!我也不知道什么是芭蕉地,就像我不知道什么是袋鼠一样!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都气疯了,却又毫无办法。那一天我什么也没干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早晨,这家报纸没说别的,只有这么一句:

值得注意——大家都已注意到:马克·吐温先生对交趾支那的伪证案保持缄默,似有苦衷。

(备忘——在这场竞选运动中,这家报纸此后凡提到我必称“臭名昭着的伪证犯吐温”。)

下一份是《新闻报》,登了这么一段:

急需查究——吐温先生在蒙大那州露营时,与他同一帐篷的伙伴经常丢失小东西,后来这些东西都在吐温先生身上或“箱子”(即他卷藏食物的报纸)里发现了,一件不少。大家为他着想,不得不对他进行友好的告诫,在他身上涂满柏油,插上羽毛,叫他跨坐在横杆上,把他撵出去,并劝告他让出铺位,从此别再回来。这件小事是否请新州长候选人向急于要投他票的同胞们解释一下?他难道还不愿意解释吗?

难道还有比这种控告的用心更加险恶的吗?直到今天,我还从没有到过蒙大那州。

(从此以后,这家报纸按例管我叫“蒙大那小偷吐温”。)

自那以后,我拿起报纸总有点提心吊胆,好像你想睡觉,可是一拿起床毯,生怕毯子下面有条蛇似的。有一天,我看到这么一段消息:

谎言已被揭穿!——根据五点区的密凯尔·奥弗拉纳根先生、华脱街的吉特·彭斯先生和约翰·艾伦先生三位的宣誓证书,现已证明马克·吐温先生曾恶毒地声称我们尊贵的领袖约翰·T·霍夫曼的祖父系拦路抢劫被处绞刑一说,毫无事实根据,纯属卑劣无端之谎言。用诽谤故人、以谎言玷污其美名这种下流手段,来掠取政治上的成功,使有道德的人见了极为痛心。我们一想到这一卑劣的谎言必然会使死者无辜的亲友蒙受极大悲痛时,恨不得鼓动起被伤害和被侮辱的公众,立即对诽谤者施行非法的报复。但是,我们有道德的人不会这样做,还是让他去经受良心谴责的痛苦吧。(不过,公众如果义愤填膺,盲目行动起来,竟对诽谤者加以人身伤害,显然陪审团不可能对肇事者判罪,法庭也不可能加以惩处。)

最后这句妙语大起作用,当天晚上,一群“被伤害和被侮辱的公众”从前门冲进来,吓得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从后门溜走。他们义愤填膺,来的时候捣毁家具和门窗,走的时候把能抄走的财物统统抄走。然而,我可以把手按在《圣经》上起誓:我从来没有诽谤过霍夫曼州长的祖父。不仅如此,在那一天之前,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他,更不知道他的名字。

(顺便提一下,刊登上述新闻的那家报纸此后总是称我为“盗尸犯吐温”。)

下一篇引起我注意的报上文章是这样写的:

好一个候选人——马克·吐温先生原定于昨晚独立党民众大会上作一次毁损对方的演说,却未按时到会。他的医生打来一个电报,说他被一辆疯跑的马车撞倒,腿部两处负伤,极为痛苦,无法起身,以及一大堆诸如此类的废话。独立党的党员们硬着头皮想把这一拙劣的托词信以为真,假装不知道他们提名为候选人的这个放纵无度的家伙未曾到会的真正原因。

昨天晚上,分明有一个人喝得酪酊大醉,歪歪斜斜地走进吐温先生下榻的旅馆。独立党人有责任证明那个醉鬼并非马克·吐温本人,而且此事刻不容缓。这下我们到底把他们抓住了。这一事件不容躲躲闪闪,避而不答。人民用雷鸣般的呼声要求回答:“那个人是谁?”

我竟然会与那个丢脸的嫌疑人联系在一起,一时叫我无法相信,绝对叫我无法相信。我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喝过啤酒、葡萄酒,或是其他的任何一种酒了。

(第二天,这家报纸大胆地授与我“酗酒狂吐温先生”的称号,而且我明白它会忠诚无二地永远这样称呼下去。但是,我当时看了竟无动于衷。现在想来,足见那种时势对我起了多大的影响。)

从我被提名为州长候选人开始,我所收到的邮件中,匿名信占了很大的一部分。一般是这样写的:

被你从你寓所门口一脚踢开的那个要饭的老婆子,现在怎么样了?

包·打听

还有这样写:

你干的某些事,除我之外无人知晓,奉劝你掏出几元钱来孝敬我,不然,咱们报上见。

惹不起

内容大致都是如此。读者如果想听,我可以不断引用下去,保你腻烦。

不久,共和党的主要报纸“宣判”我犯了巨额贿赂的罪行,民主党最主要的报纸把一桩极为严重的讹诈案件“栽”在我的头上。

(就这样,我又多了两个头衔:“肮脏的贿赂犯”和“恶心的讹诈犯”。)

与此同时,舆论哗然,纷纷要求我答复所有这些可怕的指控。我们党的报刊主编和领袖们都说,我如果再不说话,政治生命将会就此结束。好像为使他们的要求更为迫切似的,就在第二天,有一家报纸登了这么一段话:

注意这个人!——独立党这位候选人至今默不作声。他之所以不敢答复,因为对他的控告条条都有充分根据,并且接二连三地得到证实,他永远也翻不了案。独立党的党员们,看看你们这位候选人!看看这位臭名昭着的伪证犯!这位盗尸犯!好好看一看你们这位酗酒狂的化身!你们这位肮脏的贿赂犯!你们这位恶心的讹诈犯!你们好好看一看,想一想——这个家伙犯下了这么可怕的罪行,得了这么一串“光荣”的称号,而且一条也不敢张嘴否认,难道你们现在还愿意把自己那伟大的选票投给他吗?

这个困境令我无法摆脱,只得深受委屈地着手“答复”一大堆毫无根据的指控和卑鄙下流的谎言。但是,我始终没有做完这件事,因为就在第二天,有一家报纸登出一个新的耸人听闻的案件,再一次恶意中伤,严厉地控告我因一家疯人院妨碍我家人看风景,我于是就将这座疯人院烧掉,里面的病人被统统烧死。这叫我十分惊慌。接着又是一个控告,说我为吞占我叔父的财产不惜把他毒死,并且要求立即挖开坟墓验尸。此时此刻,我的神经面临全部崩溃、错乱的危险。这些还远远不够,竟有人控告我在负责育婴堂事务时雇用掉了牙的、年老昏庸的亲戚给育婴堂做饭。我都快吓晕了。最后,党派斗争的积怨对我的无耻迫害达到了自然而然的高潮:在一次民众大会上,有人教唆九个刚刚在学走路的小孩,包括各种不同的肤色,穿着各式各样的破烂衣服,冲到讲台上,抱住我的双腿,管我叫爸爸!

我最终退出了,我放弃了竞选。我够不上纽约州州长竞选运动所需要的条件,所以,我递上退出竞选的声明,而且怀着怨恨、痛苦的心情签上我的名字:

“你忠实的朋友,过去是好人,现在却成了臭名昭着的伪证犯、蒙大那小偷、盗尸犯、酗酒狂、肮脏的贿赂犯和恶心的讹诈犯——马克·吐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