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童年卷(文摘小说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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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窗外,杨花飘落(1)

——陈先丁

张爱玲说:长的是痛苦,短的是人生。

——题记

小娴远去的身影像我满是泪花的双眼一样变得朦胧而又模糊。

从名字上可以看出实际上她也是个很娴静的女孩。

我在中学认识小娴纯粹是一种偶然,就在我以该校最低分跨进学校进入文科班第二次调位置的时候,小娴很戏剧地坐在了我右后一扭头就看见的地方,而且这女孩经常给我蓦然回首的一笑阳光般灿烂笑得我莫名其妙。然后,我开始莫名其妙的同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在一起玩。

我们的经历很特别,而且像一部没有爱情的冗长没人欣赏的肥皂剧,容易让人看得头发晕脑发胀加眼冒金星吐口水或向我扔砖块。然,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至今都得承认:小娴是目前为止对我最好的女孩。主要原因是:我绝对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子或帅的掉渣的靓哥。我说的话不像星仔远看像猴仔近看却像猫仔,没有帅气的外表拔萃的成绩广泛的友谊或大把的钞票加上离家又远所以我很郁闷。尽管我的智商不比那位爱发动战争的X国总统高多少,但我的数学却学得特别的好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都会暗暗称奇。

我时常向小娴吹嘘我的胸怀像海一样宽广,小娴总会看着我的脸说你的脸红红的是不是发烧该去看医生了,我说不是,是我的脸刚流了“蛋白蛋”(就是青春痘较多的人易面临的问题),小娴说你好恶心我想吐。我说你千万别吐要不早上我请你吃的饭不就白请了吗?

小娴说,得了吧,你请我?还不是我掏的餐费吗?

我半开玩笑的说:你掏钱还是我掏钱,反正都一样。

然后,我撒开腿就跑,小娴的拳头伴随着脚步与笑声从身后传来。跑出校门之后,我停住了,小娴跟上来了,然后我们大笑,再然后我们就在校门口那个窄小的商店买五毛钱一包的虾条或去吃一块五一碗的拉面。我和小娴,彼此之间,孤独并快乐着。

尽管我和小娴经常在一起玩,我对她却不敢有丝毫越轨的想法。她漂亮而冷酷,优秀而拔萃,我,平庸而平淡,无知也无助,看见她自卑立刻让我有心理障碍。而同学的想法和我的一样,所以没有流言蜚语和爱情火花的我们轻松而自在着。

古龙在《风铃中的刀声》说:人们往往很久才发现,真正去爱一个人,是多么痛苦的事,被爱却是那么幸福,可是偏偏有许多人,宁愿去爱人而不愿被人爱。

没错,我和小娴之间没有爱情,然而我却拥有了后来才慢慢明白自始自终仅是一厢情愿的爱情,我的泪和心事也像我的数学作业一样勤快了起来,M出现在我的生活中间。

M是个个子不高但秀气逼人的女孩子,以至于她拿着数学难题来问我的时候,我会对她的眉毛发呆。她很听话的按我的要求用那只削得很细的铅笔在那张干净的白纸上划出一些弯曲的图线,那些曲线也像她的那张脸般秀气,所以我会发愣,石墨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淡加上周末空空的教室所以很清晰,我能看清她没有痘痘的脸和洗得很“飘柔”的碎发能闻到一丝丝洗发水或是洗面奶的味道。

当她的头发离我很近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有点迷上了她,当时我迷迷糊糊的就陷了进去,所以我的洗发水由用了四年“拉芳”换成了自己不大喜欢据说会使头发打结的“飘柔”。

直到有一天,当我看完M给我的一封情意洋溢的信时,我在仅有她的时候说:你是船,让我做你停靠的港湾好吗?

因为我在一本很古的书上知道一个形容爱情不渝的谜语,而我一直把那谜语放在我心灵的深处,谜语的谜底就只是船和港湾。

M微微一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思想单纯幼稚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我信奉“无声乃认可也”的古训,所以我把她的缄默当成了她对我的承诺,直到后来,从屡次听说再到屡次看见她单独的和小K在一起的时候,我很迷茫的多次面对她没有尴尬淡如清水的一笑,也就从那时候起,我的爱情观中相信感情不相信缘分转变为相信缘分而不相信爱情。

我真希望自己见到的一幕是在梦里或生活在仅有我和M的虚拟世界,但我在揉揉眼睛确认自己在现实中而且小K身边的那个人正是M的时候,我选择了无言的沉默。

小娴还是坐在我一扭头就能看见她笑的地方,尽管她仍然还是会对我笑,但我看得出那种笑多少有了点勉强。变了的却是我不再同小娴去买五毛一包的虾条,不再去吃一块五一份的辣味很浓的拉面。

我原本以为我在意M,以为M也会像我在乎她一样在乎我,直到最后我才真正明白我完全是杞人忧天自作聪明得要命。

那次我感冒的很重,小娴为我买来了感冒药,我扭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写字的M后才接过了小娴手中冒着热气的水杯,说完“谢谢”之后我开始有了瞬间的感动,只可惜的是它仅为瞬时而已,随即消失。

直到下午我第三次喝完药之后,M走过来问我,你感冒了?我说:嗯。她说,你要注意身体,我还有作业,先走了。我愣住了,但片刻之后又有丝丝的满足感。

奇怪的是那次感冒格外的顽固,直到周末下午,我急了,抓了把阿斯匹林就要吞咽时,小娴一把抓住我拿药的胳膊说:阿司匹林不能多吃,会过敏的,我说我吃药又不是你吃,你着哪门子急呢?

她说看你感冒不见好,你应该去打针。

我拗不过,药又在她手中,但我心里却想,如果她是M该多好。

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我问她:你有点喜欢我是吗?

她却恼了,一双横眉冷冷的斜视着我嘻笑的脸,别给你一丝阳光你就灿烂,给你一根羽毛你就当令箭,你以为你是古天乐黎明刘德华乔丹还是贝克汉姆啊?我喜欢你?你还真会开玩笑?

我也有点气恼的打断她的话说你别对我那么好行吗?我承受不起,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是M。

她刚还有点怒气的脸变得有些柔和,静静地说了声:天,对不起。

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我的心猛地一紧,就因为那“对不起”三个字任何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都知道它的分量有多重。

谢谢,我慢慢说,好,我去诊所。

走在那熟悉的大街上,我几次扭头,希望身后出现那个熟悉的影子,然,时近傍晚,街道空空,我心空空,失落开始蔓延。

即将走进街道旁的那家诊所的时候,透过玻璃门我看见了对着门坐的M,正当我奇怪她无病也来诊所的时候,却看见被对门坐着胳膊上插了针管注射那很大瓶注射液的小K时,我什么都明白了。不知她是否看见我,就像阿杜说悲伤“给了我离开的勇气”,我只有离开,因为别无选择。

第二天,一夜失眠的我感冒离奇的减轻如同它来得那么离奇。M问我昨天怎么不进诊所?我没有直接回答她:你给我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不相信我吗,M说,小K与我不可能……

你不用解释,我打断了她,我希望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后来,我便收到了她写的很清秀的致歉信。但是我情愿在我以后看见在一起的人不是M和小K。

小娴对我依旧很好,没有因我上次的举动而生气,我的生活仍旧没有变化,偶尔还是会收到M传过来的什么纸条。

我又和小娴一起出去了,似乎我的生活归于平静。但我变得固执,冷酷,冷漠。鲁迅先生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然,虽我没有爆发,但我却没有灭亡。

在那年的元旦晚会上,M依然和小K在一起,我像一朵因折断而凋谢的野菊,小娴坐在我身后默默地看着万家灯火的窗外,就在M的双手伴着她温柔的目光即将伸向小K被同学抹上粉笔灰的脸时,我站了起来,一种被欺骗的感觉笼罩着我的全身,我的立起并没有改变M的方向,我从书包的底层掏出M写给我的一封封感情洋溢的花信,我的心随着那一片片被撕碎的信纸渐渐的破碎。

我捏着那一把花花绿绿的纸片,从小娴的眼色中看出我的脸色十分吓人,我推开阻挡我的小娴倾斜看着窗外。飞起的纸片点点,跌入茫茫黑暗,深渊中我似乎看见M秀气的脸变得清晰而模糊……

……现在的一切都丢失了,上帝需要以撒,我将献上她,连同我的一切欢乐——不过,上帝即爱,对我而言,他还将继续是爱,因为在时间的世界中,上帝和我不能相互交谈,我们没有共同的语言。——克尔凯·郭尔说。

扭过头的时候,晚会已毕,仅有小娴呆立一旁。你的脸好苍白!她说。

我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跳楼自杀,我还要去我美丽的象牙塔。

走吧,不早了。我说。

小娴的双目晶莹。

又有一封散发着淡淡清香但比平时厚许多的信放在我的课桌,我始终没有勇气打开那封信,因为我不想知道那字里行间写实什么。所以我又将那封信退回了M的课桌……

然后,M不再来找我,我的眼睛里再也没有M没有小K,甚至没有小娴,但耳边仍有老师们的教诲,仍有小娴温柔的话语,仍有做不完的作业。我的欲念在时光中消逝下去,同时我的理想却突飞猛进。直到所有人都看着我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子惊呼,我仍旧用自己的坚毅但不冷酷的目光面对他们,无论是M,还是小娴。

科目考完的时候,我自信的拎上书包却在教室门口被M叫住了,望着眼前清秀的面孔,望着这个世界最熟悉的陌生人,我无言。只是那时的我为了理想而忽略了许多不应忽略的东西。偶然的一天我揉揉熬得血红的眼睛,无意识的扭头看小娴的位置,想看看她的笑却空无一人之时,我无语,随后,我的泪无声滑落……

你恨我吗?M问道。

不,我说,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恨我们处在无奈的时刻。顿了顿,你其实不必自责,我接着说。然后扭过头:小娴,走,我们去吃现在的最后一碗拉面。

我说的我们当然不包括M,我看见M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我没有丝毫胜利的快感,却仅有点点的苦涩。

那碗拉面仍旧是辣得一塌糊涂,让我丑相毕露,与小心吃面的小娴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我不觉得自己没面子,因为小娴已见惯了我许多没面子的事。

我说小娴,我想去北京上大学,你知道吗?

小娴筷子上的几根面条送到嘴边咬了一半尚未吞下便拼命的点点头。我像一个喝醉的酒鬼赌光钱的赌徒,红着一双眼问她,你能体会到我目前的感受吗?

尽管问题问得模糊不清,任何人都可以做任何理解,小娴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面吃完了,我第一次替她付了帐,打破了以前我们实行的AA制,我坚决不让小娴付账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我以前欠她的太多。

小娴没有坚持,直到在车站找到了她将登上的车,然后那辆车即将开动的时候,她说,你应该是鹰,蓝天是应该属于你的。

我有些哽咽,但是,小娴,对不起,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起码现在不能。

车缓缓开出车站的时候,我看得她那双美丽眼睛里有一丝丝的幽怨。那眼神会使我出奇的记起一首诗:

当我们唱着无聊的歌曲/谈着爱与不爱的问题/幻想是林黛玉挨着贾宝玉/或是牛郎织女约会在七夕/而那些唱过的歌受过的伤,爱过的人/都已经慢慢得不能再缓——再续……

你的眼神会惊醒一颗沉睡的心/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样的故事创造了你如此深沉的眼神……

也许是的,世界上真有熟悉的陌生人。

端着一杯浓茶独目窗外沉思的我,如今已是北方那座城市的大学生,而小娴却在一所小城市里继续着她的象牙塔之梦,M仍在我曾经读过的那所自诩为最高学堂里重复着她的中学路。

我如从梦中醒来,时常在桌子旁看这阳光下挺立的摩天大楼发呆,寂寞得我心也空荡荡的,会想起M,更多的会想起小娴,还会想起一句话:整个城市在旋转,可我转来转去总是孤独。我们的青春无情的飞逝,年老的我啊依然孤独,最后我进了天堂,可天堂里孤独的我毅然跳着孤独的舞步。

也有人说“爱情是一个有魔力的房间,跑进去的人红光满面,爬出来的却憔悴不堪”。

时光飞逝,年后的一天,在经过原来的中学门口时,很意外的遇见了仍然秀气逼人的M,她的目光里有点惊奇,说你来了?

我说是的,我顺路经过这里,你,好吗?

尽管我知道这句话很无力,她说,好,你在北京呢?

我说是,我又说我有事先走了,祝你们幸福!

我所说的“你们”当然是指M与小K,然,小K现在亦是南方一所很大城市的高才生,我也没有注意到M的脸色,说完这句话时,我发现自己是个彻底的失败者,没有任何胜利的快感,仅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凉。

《孩子》中有一句话,我想跑的很快,心在不安里飘荡,但看一看四周,想到你已成陌路之人,春天的花朵,开放在冬天的雪上,风吹的过去,我们从未曾忘记,想和你分享,可你已经变了。别对我说,我原谅你了,可我终于哭了。

只到我走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与M之间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完全是被学习维系着藕断丝连的关系,就像两条异面直线一样,在某个角度看会相交而实际上永远不可能相交,我明白我们会像那两条直线的端点一样距离越来越远,直至无限。

如今细细想来我似乎要感谢他们给予我的这份动力我才来到了北方的这座城市,遗憾的是小娴在离我千里之外的他乡同我一样品味着孤独与寂寞。

在我即将返家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了小娴从南方打来的长途。

我有些激动,小娴的声调也有些微微喘息。

天,你好吗?小娴说,我很想你。

我说,我也是。

祝贺你去了你的梦想中的城市,小娴说,我给你写的信有几天了,写到一半竟睡着了,你收到了吗?

信?我说,还没有呢。

我向你道一声平安。

正当我准备再讲下去的时候,传来了室友们的催促声,就在我们在电话中沉默欲挂电话时,小娴说,如果不是当初在车站里的那句话,没准儿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沉默。

晚安,我说。

还有,你以为你是海,可你——可你真的懂海吗?

我愣住了,只到耳边响起“嘟嘟”的声音时,我才缓缓地挂上了电话。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苍白的心里生出了世上独有的没笑成分的笑,厮守回忆里的那份宁静与骚动,幸福与痛苦,介于灵魂与肉体之间的不可自拔与不思自拔的残缺情绪才是此刻最准确的解说,心只有像雪一样疲倦的躺在山坡上,等待着慢慢的熔化,因为无论对小娴、M或其他人,我都不想让生活变成别林斯基笔下的“遍布荒茔枯冢和破碎心灵的真正的荒原,变成一座可怕的地狱。”

我欺骗了小娴,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掉下泪来,我不敢向她讲实话,尽管我已经收到了她的那封信,小娴说因为我告诉她,我不会给她任何承诺,所以她很失望却很冷静的接受了我冷酷的决定,然,她在现实面前退却了,本有能力与我一起上学的她却消失在那座不知名的小城市。

那封信很精美,背景是我最喜欢的《灌篮高手》,还有浓浓的“拉芳”洗发水的味道,我知道她向来都是用“飘柔”的,也许她是真的爱生活才爱“拉芳”,也许是因为我以前与现在还是用“拉芳”,小娴还说她平尝了一段独自用“拉芳”的时光,而且“拉芳”不错,清爽不打结,有“拉芳”的日子确实很快乐。

一切都明白了,但是我无力回天,只有让其随风而逝。

我想对小娴说,世界上你的位置,宝蓝色的地球在漆黑的宇宙背景下独自旋转,美丽冷漠而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