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生活卷(文摘小说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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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玉胭脂(1)

——关佩佳

如果一个女的愿意将自己的一生绑在一个男人的腰间,衔接着呼吸与远行的概念,那么这个女的就称为女子。如果一个女的愿意将自己的一生绑在一个男人的鞋上,随荒芜的泥土慢慢老去,那么这个女的便称为女人。

——题记

有谁还会记得玉胭脂呢?

颜七不会,乐不语也不会,那么,少乾就更不会了。

只是那天晚饭的时候,老爷轻问念叨一句,玉胭脂找不回来了吧?于是所有在席的人都停止嘴里的咀嚼,一言不发地看着老爷苍老脸庞上的苦楚。是啊,那玉胭脂是凌家的传家之宝,千万年不会褪色不会香殒的尤物,就那么光明正大的丢了。

老爷仿佛没说过话似的继续吃着,唇边粘着绿色的菜叶,正在兀自品尝牙齿碰撞之间流露的香味。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老爷的心是流着血的。那么贵重的传家之宝在一夜间遁地般消失了,下人们找遍所有的庭院也没有丝毫踪迹,最后是少乾吩咐下人们不要找了,因为连夜寻找的下人已经个个脸色苍白,神情疲乏。

在下人们休息之后,颜七偷偷对少乾说,东西放的好好的怎么会丢呢?少乾看了颜七一眼没说话。午时的阳光很强烈,微微刺眼。

乐不语对这件事情似乎很不在意,吃完了饭就独自安静的回房间去了,她走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小雨,濡湿的空气涌进屋子里,老爷一阵咳嗽。少乾忽然间觉得很难过,虽然玉胭脂不是在他手里弄丢的,因为这个家还轮不到他来做主。但是那传家之宝就那么离奇的丢了,他不能不联想到他身边的这两个女人。

颜七,和乐不语。

算一算,这两个女人都跟着他三年了。自打从长安回来后他就一直带着这两个女人在身边,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太奢侈了吧。虽然自己的家世允许他娶三妻四妾,但是他总觉得爱情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他不习惯今夜东屋明夜西屋的来回乱蹿,或者在午夜的时候和颜七吵架然后捧着衣衫钻到乐不语的房间去。他更不喜欢两个女人在他面前争强斗艳的姿态,比如当初在长安的时候,两个人因为抢一块绸缎竟然拦腰站在闹市中破口相骂,他站在中间,任口水鼻涕眼泪什么的洒到自己身上。

后来他对她们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妻子,都要与我终老的,这样下去,恐怕我要考虑第三个老婆会不会对我温柔点。

这话果然惊动了这两个婆娘。两人安安分分地和平相处起来,有一次颜七对乐不语说,好妹妹,你说咱们干吗要互相攀比呢?只要少乾对我们好,就足够了。

这话让少乾特别感动。少乾的娘死的早,从小到大没接触过多少女人,更别说男女之间的感情又是如何微妙。当初他认识颜七的时候就是在长安大街上,他就觉得这女子看着顺眼,估计他当时的想法就和在院子里看见一只顺眼的野猫一样。

后来他打听到她家的住址,带着一大堆贺礼去问候颜七的娘。颜七的娘是个老实人,看见来这么一个阔绰公子顿时喜出望外,又是铁观音又是香蕉葡萄的,把少乾弄的快上天当太上老君了。后来两个人寒暄寒暄就都不说话了,少乾心里想我来干吗来了?颜七的娘也在想,这位公子来干吗来了?后来两个人就干脆大眼瞪小眼坐在那里,直到颜七回来。

颜七看见院子里堆满花花绿绿的东西,以为天上掉馅饼的时候老娘多捡些回来,哪晓得进屋一看怎么还捡回个人来,就问她娘,这是谁啊?

她娘想了半天又问少乾,公子你贵姓啊?

少乾也想了半天,心想我来人家做客做到连名字都没告诉人家也算一种境界。于是说我叫凌少乾。

后来颜七就跟少乾走了。颜七自己说她喜欢这个男人,傻傻的,和她家耕天的老黄牛没什么区别,除了少了两只角和脚以外。

在没遇到乐不语之前,颜七觉得自己进了天堂。凌府上上下下包括那几条看门狗见她都直摇尾巴。于是她就娇纵起来,成天走路掐着腰挺着胸脯,就好象一支旗杆插在凌家似的。上街的时候也不再看着口袋里那几个铜钱犯愁,而是到哪都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出扔,就跟种田播种子似的,连看都不看。

可是她觉得她自己很委屈,因为不到两个月,少乾就把乐不语带回来。两个人进凌家的时候是牵着手进来的,当时颜七就坐在花园的凳子上,眼睁睁看着少乾牵着一个女人走进来,她就跟做梦似的坐那半天没动弹,心想这男的长的和少乾太像了。

直到少乾看见了她,然后走过来和她说话,这期间颜七仿佛作了一场春秋大梦。等到少乾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才“妈呀”一声的叫出来。她问这女人是谁?

少乾再没吭声。倒是乐不语开了口,我叫乐不语,我是他的妻子。颜七就问她,那我又是谁?

围绕着谁是谁的话题三个人像锅粥似的争吵了半天,最后是老爷子听见外面吵闹声拎着拐杖跑出来,举起拐杖大骂少乾,你个畜生,你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除了娶女人你还能干点啥。

其实这话没有给少乾造成多大的打击,不过颜七和乐不语立刻和哑巴似的没了动静,他们两个人都在想,什么叫“除了娶女人你还能干点啥。”那么也就是说,随时会有下一个女人出现在这个家,也就是说,总会有一天还会有女人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蓝蓝的天,花香如雨。

所以两个女人同时瞄了对方一眼,都在想,早晚有一天我们也会遭受冷落。

两个女人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态站在一起。她们所需要的是少乾这个少爷的地位,还有自己的锦衣玉食绫罗绸缎。

所以当玉胭脂不见了以后,这个家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首先是少乾,他觉得玉胭脂不会被外人盗走。因为外人根本无法进入凌府更别说老爷子的密室,而且老爷子的密室又只有爹,颜七,乐不语,和自己知道。那么也就是说,自己没拿玉胭脂,爹更不会偷自己的东西。那么锁定的人就只有那两位婆娘。

想到这里他有些恼火,因为他觉得凌家的媳妇能干出这事来是自己的耻辱,特别是这两个女人和自己的关系更让他觉得愤怒。于是有一天晚上他在乐不语房间睡觉的时候忽然问她,你觉得玉胭脂会被谁偷走了?

乐不语刚被少乾在身子下面骑了好久,刚刚舒缓过来就听见少乾问这么敏感的话题,急忙装睡,鼾声打的跟雷似的。

少乾心想这刚才还连蠕动带叫唤的女人怎么睡的这么快?于是拍拍她光溜溜的肩膀,你睡着了?

乐不语心里正在思考这个问题,自己到底要不要装睡,俗话说,问心无愧就不要掩饰什么。如果刻意的去掩饰,似乎更能让对方起疑心。想到这里她哼哼呀呀地说,我还没睡呢,怎么了?

少乾就又问了一遍,你觉得玉胭脂是谁偷的?

乐不语心想我能说谁偷的?一共就四个人知道玉胭脂放在哪里,这明摆着想让我说颜七。后来又仔细想想,早晚有一天少乾也会问颜七这样的话,估计到时候那婆娘一定会说是我拿的,于是说,不是你,不是我,还能有谁?

少乾深深的叹口气,他料到她会这么说。可是除了这么说,她又能怎么说呢。他忽然间觉得累了,他不想因为一件东西去质问自己的妻子。纵使再大的错,在他身边照顾他这三年也算是一种偿还。

月光寒寒的,乐不语心也有点寒。她是光着身子的,很想抱抱少乾,可是听见那声叹息后她就打消自己的想法。

她也觉得累了,于是终于真正的昏昏睡去。

少乾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大腿,想了想,穿上衣服走到庭院之中。月光很好,未开的牵牛攀附在长满青苔的墙上。少乾望着这些熟悉的东西,越来越觉得难过。

不知不觉他走到颜七的屋子,里面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在门口逗留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敲门。

其实那个时候颜七根本没有睡着。她看见窗户上投射进来少乾的影子。她知道他就在门外徘徊,但是她也没有敢开门把他接进来。因为她觉得这么深的夜,一个女子穿着衣服坐在屋子里会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想着想着她就哭了,憋着声音哭起来,她想起三年前她刚来到凌家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少乾几乎每天都陪在她身边带她种些什么花花草草的。可是近半年来,少乾只是例行公事的隔一天过来睡一觉,偶尔说说心烦的事儿也是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事儿。

她觉得少乾在疏远她,就宛若那玉胭脂一样,留给彼此的始终是彻香与回忆,丢失以后,就再也找不回来。

而少乾,则在花园的凳子上坐了足足一夜。第二天清晨若不是下人将他叫起来,估计他能睡到中午。

吃早饭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乐不语看着颜七,心想少乾昨天后来去了她那里,她会不会和少乾说自己什么了。而颜七看着少乾,心想你知道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有多难过,你却不闻不问。最可笑的是少乾一直望着老爷子,偶尔竟然把菜塞到鼻孔里。

这样的日子,太阳见了都难过。

每个人都在敲打着自己的算盘,只有少乾在自责。他自责自己没有管好这个家,让玉胭脂丢失,自责自己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的妻子,自责自己为什么将这些菜塞进鼻孔里。

老爷子像没事儿人似的依旧不紧不慢的吃着,看得少乾心里直心疼。老爷子老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厉声责备自己,更不能像以前在朝中当官时那么威风了。

那块可恶的玉胭脂,竟然将一家人的心境都扰了。少乾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