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黄金花园 (4)
“那是当然。”小羊肯定地说，“我国以前实行的是国家调拨制度，1994年以来开始实行中央地方的分税制。所谓分税制就是中央和地方各自划分税收范围和支出范围。本来这是好事，发达国家也都这么做。但是在我国就变了样。本来税收的作用就是为了调节收支。国税主要用来对各个地方进行纵向转移支付，一般从发达地区流向不发达地区，以平衡各个地方的经济均衡。各个地方的地税一方面用来本地区内部的转移支付，在一些国家例如德国还实行地方之间，从富裕地区向贫穷地区的直接横向转移支付。我国的税收返还制度类似纵向转移支付。但是我国目前的税收返还制度却是哪个地方富裕，哪个地方得到的税收返还越多。本来这也不是太大不了的事情，因为当初设定税收返还制度终究要考虑当时的地方利益，所以按照国家既定的税收返还公式，随着税收收入总额的不断增加，中央向富裕地区的税收返还比例终究会不断的减少。
税收返还制度的公式为：每年中央对地方的税收返还总额=上年税收返还数？(1+增值税和消费税增长率？03)，这是一个递推公式，国家规定以1993年中央从地方净上划的收入数额为递推的最初基数。假定1993年净上划的收入数额为A，每年税收稳定增长率为r，则以后第n年地方获得的中央税收返还为：S=A？(1+r？03)n，第n年地方得到的税收返还与上缴中央的税收返还之比例为：R=(1+r？03)n/(1+r)n，显然，每年地方获得的中央返还绝对值S随着税收的增加在不断增加，但是其返还比例却在不断减少，一直趋向零。同时我们看到R还是r的减函数，这就是说，从地方与地方的横向比较来看，发展越慢的地方，获得税收返还的比例R越大。当然了，比例虽然大，但是绝对值S却越小但是此时贫困地区的经济也在缓慢发展，所以穷困地区的税收返还比例也在不断的减少。抛开比例来看，富裕地区获得的税收返还绝对值那是远远大于贫困地区的了。所以税收返还制度虽然是中央对地方的支付，却远远构不成转移支付。”
“所以税收返还制度本意是短期内照顾地方利益，长期内扩大中央的财政权，以便使得中央能完成对不发达地区的转移支付。”
“可是，某些人对国税产生了错误理解，认为国税既然已掌握在国家手中，该给地方的也给了，所以留下的自然任我支配。因此国税就乐意投向东部沿海等高效率，回收大的地方。这一来问题就大了。随着经济的发展，地方获得的税收返还比例越来越小，而在国家手里的部分又通过积极财政政策等方式投到发达地区。”
“本来若仅仅如此，那也罢了。可怕的是这国税使用，乃是资金调度，调度的是货币。大家知道，货币必有货币乘数。(货币乘数是说，当市场上增加一元基础货币供给时，因为资金一般存在银行里面，所以银行就可以按国家规定，一定比例作为准备金，一部分用来放贷形成新的货币。而新的货币又存到银行里，然后继续按一定比例放贷。假使准备金比率为20%，则一元基础货币的供给，产生的货币总量最大为1+08+082+…=1/02=5元。因此这里货币乘数就为5。注意这里是理想情况下假设货币能够最大限度扩张，在一般情况下货币乘数小于这个计算值。)倘若货币乘数是4，地方货币减少1元，实际财富便减少4元。如此加倍缩水，则地方财政愈加困难。你想，倘若每年都这样，地方如何禁得起这般折腾？”
“所以，”小狐狸点头叹息道，“地方政府财政既然困难，那不乱收费便实在没有办法。”
鸭子都听得呆了，无限崇拜的望着小羊，“说了半天，又回到原来的症结上来了。原来千头万绪，就是一个头绪。哎，可惜当年我没有像你这样读书哇。”
“货币要流动！好比人一样。”小羊总结说。
“母鸡的手术怎么样？”小狐狸感觉时间过去得蛮多了，开始担心起母鸡来。小羊看看表：“Sigh，我得回去拿钱。以后再聊。” 他对小狐狸说：“要不你送我？”小狐狸有点纳闷，“难道他一个人会害怕么？”不过小狐狸把想法咽进肚子里，他已经学会不该问的不问了。
“好的。”小狐狸说。他很少直接拒绝过别人。
小羊微笑了：“你还太善良，还没有学会拒绝别人。”
“但是，我们上车吧。”
这是一座漂亮的城市。
汽笛在江上鸣响，却不是小狐狸家乡那条长江上的轮渡。没有了家乡那沉沉的江雾，所以不再看到末班的轮船渐渐地隐入夜色。这里的夜色流光四溢，以至于小狐狸无法分辨出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
高高的电视塔通体透亮，是亚洲第一高塔，光芒四射，虽然相隔了宽阔的江面，小狐狸仍然必须仰视。万国建筑群在这里一字排开，宛如童话中的皇宫，由水晶精心雕琢而成。对面宽阔广场上的喷泉高高射出，炫耀起五彩的灯光，它下面的每一个石阶都是一个琴键，人群踏上不同的石阶就发出不同的美妙声音。宽阔的大街像冰面一样光亮，舞女的洁白轻纱在地上拖曳着，不染尘埃。维纳斯的青铜雕塑伫立在漫步的情侣身旁，花园里的玫瑰悄悄散发着浓浓的幽香。经常有乐队在这里露天演奏，贝多芬的月光抚慰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在璀璨的江面右侧，几束强烈的灯光直射夜空，来回扫移，以至于数十里以外仍然清晰可见。灯光下是梦幻中的奥莉安娜号巨型客轮，是英国皇家游艇，它的声名直逼千古传名的泰坦尼克号。今天它经历完了惊涛骇浪，已经退役，改装以供游人观赏。但仍然金碧辉煌。如果你进入里面，英国女王的画像、黄金打造的器皿和猩红的地毯会依然向人们诉说它往日的荣耀和奢华。
今夜星光如此灿烂。
以至多年以后，小狐狸已经长大成人，在长远的漂泊之后，仍然不时地回忆起今夜星辰。
晚风轻轻吹过。
“你喜欢吗？”小羊问。
小狐狸痴迷地说，“我简直被迷住了！”
小羊仰天喃喃地说：“哪个城市的灯光能够有这么美丽呢？”
一阵凉风吹来，小羊脱下外套，轻轻披在了小狐狸身上。
等车的人很多。
小羊对小狐狸说：“你来到这儿后就一直在收容所，见到这些自然就很新奇了。不过你还要学会融入这个文化。这是一个特别的文化，与全国其他地方都大大的不同。”
“我不觉得为什么一定要融入某种文化，我觉得那样会很累，”小狐狸说，“我要做我自己！”
小狐狸的口吻突然变了，甚至里面有一种凌厉，但是这种表现非常微弱，“也许只是自己的多心。”小羊想。
旁边的人群在大声喧哗，小狐狸好奇地挤过去。
一只哈巴狗正优哉游哉地躺在等车的椅子上，他悠闲地吐着烟圈。
“谁帮我去抢占座位，我就赏给他一包烟。”哈巴狗手里的烟盒一晃一晃的。
“搞笑！”小狐狸对小羊说，“谁会为一包烟给他当奴才？”
小羊十分尴尬，有点难堪地说：“这个……也说不定，这儿的人都比较精明，比较重实际，不图虚名。”
车过来了，人们一窝蜂地朝车门冲过去。虽然小羊拼命地护住小狐狸，但小狐狸仍然感觉喘不过气来。
一只大猎狗身强力壮，奋力拨拉两边的人群，小狐狸也被拨拉到一旁。等小狐狸和小羊上车后，已经没有座位了。
哈巴狗悠闲地踏上车来。
大猎狗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这是我给你占的座位，”他对哈巴狗说，“你得给我一包香烟。”
“OK，”哈巴狗很爽快。他稳稳地坐了下去，甩给大猎狗一包烟，大猎狗接过去放在兜里，然后便若无其事地拉着扶手。
小狐狸撅了撅嘴。
小羊见惯不惊：“你习惯了就好了，这里与内地文化毕竟有着差距。”
小狐狸也笑了：“我不会习惯的。”
“因为我要是习惯了就不是小狐狸了！”
“可是大猎狗也是通过等价交换来的……”小羊说，“这个城市就是比较理性。”
“是么？”小狐狸淡淡地说，“譬如那世界上最美丽的灯光？”
小羊有点急了：“你不能否认最美丽的灯光的确是在这个城市！”
“NEVER！”小狐狸反驳道，“我不认为这是最美丽的！”
小羊惊愕地看着他，他感觉彼此之间已经开始出现一丝裂缝。
他不知是不是该去缝补这道隐隐的裂缝。
“你看过《最后来客》吗？”小狐狸想了想问。
小羊摇摇头。
“里面有一个年轻的奴隶工程师，他修建了一座花园，黄金铸成的花园。他巧夺天工，把钻石一粒一粒地镶成喷泉，然后用移动的火焰映照，于是水便流动起来；他把蓝色的宝石铺成波光粼粼的河流；青铜铸成玫瑰的叶子，一串串火红的果实是玛瑙；路旁高高的青铜柱上，光彩夺目的夜明珠不分昼夜流溢华彩。”
“有没有这里的灯光漂亮呢？”小狐狸问。
小羊没有作声。
“人们惊奇于他天才的想像。有一天，一个公主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修建这座花园呢？'”
“我为什么要修建这座花园？”工程师说，“是这样，它对我是一个象征。”
“看一看这座花园，你看得见花园里的果实累累，但你享受不到它的香甜；你看得见绮丽的花朵，可你不能采摘下来。如果你想这样做，它们只会刺痛你的手。这里的一切使你神魂颠倒，可是一切也都无法获得。”
“生活，正像这座黄金花园。”
工程师叹息了一声。
小狐狸也叹息了一声。
仿佛阿特浪基达王国时代的工程师那一声叹息，直到今天仍然阵阵回响在人们的心扉。
小羊也感到一丝黯然。他也有梦中的花园，跟小狐狸一样。
“那么后来呢？工程师怎么样？”小羊问。他想知道答案。
就像很多患了重病的病人一样，阅读同样题材的连载小说时，最希望知道的是结果。结果会给他们以信心，或者毁灭性的打击。所以小羊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后来有一天祭司们发现，天上的星辰全部都移了位，于是慌忙报告给最权威的长老。长老说，‘星辰是永恒的，移动的是大地。’”
“整个阿特浪基达王国开始沉没为大洋海底的一部分。奴隶工程师抱着公主随着慌乱的人群逃命。但是一块木头砸在公主头上，公主轻哼一声，昏了过去。工程师紧抱公主，拼命地呼唤她的名字。”
“长老制止了工程师疯狂的举动：‘不要唤醒她，这是上天赐给她的最好礼物。’”
小狐狸想起了最后这一句话，便想起了小猪说这句话时的泪光，因此又想起了小猪。
他感到鼻子在发酸。
“工程师依长老的话把公主放在地上，但是这时大地裂开了一道缝隙，迅速扩大，最后成为万丈深渊，把公主和工程师分开了。”
“整个阿特浪基达王国后来活了两个人——工程师和长老。这艘大船中的其他人都在海啸中死去。他们漂流到了新的大陆。但疲惫不堪的长老几天后就死去了，工程师一个人开始在一群原始人中间重新点燃起人类的文明之火。瑟瑟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他冷峻的面庞。”
“公主死了。所有人都死了。而工程师还活着。”
“他是这片陌生土地上的最后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