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乾坤地理山河棋 (4)
狐狸然后回过头来，着手处理绛仙先前的“国营”水库，本欲卖掉，奈何民间疲惫已久，却是没有这个实力来买。狐狸便先挑那最优秀的水库，先期陆续卖掉一些，或者折算成股权，直接算到公民手中，但可以自由买卖。那濒临破产的水库，狐狸宁肯把绛仙预备用来扶助企业的资金，投入失业救济，来对失业工人进行保障。对那勉强还可维持的“国有”水库，狐狸先且任其发展，若有人买，价钱合理，狐狸也便卖；若没人买，狐狸也便不动，却一般不会再肯投入援助资金。
狐狸此时停了下来，长舒一口气。
绛仙疑惑地问道：“狐兄可是走完了？”
狐狸此时轻松了许多，道：“还差得远，不过构架却是基本上完成了。”
绛仙只觉得眼花缭乱，忍不住又问：“有经济学家说房地产将来是我国经济发展的支柱产业，狐兄缘何一则放弃在此产业上的收费机会，再则打压此产业的利润空间？”
狐狸啐道：“房产经济本虚名而已。今日一块土地价值1万元，明日炒到10万元，不过是废纸多一些罢了，财富何曾真的有过增长？房产及教育的需求弹性小，房价便宜，人们未必就想多住几间，房价昂贵，人们也总得要有安身之所。故而房价再高，人们终是要住的。所不同的是人们把本来计划购买其他如电器、电脑和吃穿的钱都节省起来，以为购房罢了。如此则以土地计算的经济总量急剧增长，其他行业却是萎缩。土地经济总量增长，不过是一堆废纸罢了，土地还是那块土地。而我经济竞争力却在衰退。”
“故为国之要，是降低需求弹性小的必须商品之价格，以促进奢侈物品之消费。惟有奢侈物品之消费，方可促进科技进步。岂能像今天倒转而行之？”
“况且我把全国人民的住房问题、子女的教育问题解决了，就算那些下岗工人，还要不要拿着刀子找我拼命！”
狐狸说：“此时我方敢让企业裁员、卖掉甚至破产！”
绛仙担心地问：“你说这些，都是具体到管理层次上的了，我们这盘棋的着眼点还是在水流上面，你看……”
狐狸哈哈一笑：“我自然不会忘掉我们的目的，绛仙姑娘何不再看棋盘？”
只见那水流从三千水库哗哗流出，便浸润了那莽莽八荒。于是高山之上，又有流水潺潺；深谷之中，又有幽幽兰香。
绛仙毕竟还是忧心忡忡，望望天色道：“依我往日经验，晴朗的天空必然要飘几朵乌云。沧海桑田，白云苍狗，狐兄不可轻心。你这着棋，我看便有两处漏洞。”
“一个漏洞是你东海之水只顾倾泻而出，海水终有尽时；一个漏洞是你虽把水注入公共水库，然实质上与我先前注水入国有水库也无甚区别，那洪水滔天之势，又得如何避免？”
狐狸笑道：“第一个漏洞姑娘待会儿自会知晓答案，第二个漏洞姑娘却是想到了点子上。”
狐狸仰天大笑：“宏观经济、宏观经济！你以前屡试屡败，被我打入冷宫，此番你可以出来了！”
但见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把那一万八千湖湖水照得雪亮。
狐狸紧紧关注陆地水流。
果然水流又开始四处漫流，渐成汹涌之势。
绛仙手里捏了一把冷汗，老者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
狐狸再落一子。
那棋盘上利率便略微提高，利率提高，便是各水库所得的水流入长江黄河的比例多了些。各放水水库看多数水流入河道，自己便没多少赢利，有的水库便开始关小了闸门。
水流便渐渐平息。
绛仙惊呼：“不好！”
狐狸讶然回顾：“姑娘何出此言？”
绛仙曰：“先前那滔天洪水，被我这一提高利率，也是便消了下去；但好景不长，各水库吸水甚是厉害，又不放水，大地便干涸了。昔日历史又重演矣。”
狐狸哈哈大笑：“姑娘多虑了，在下既接替姑娘来下这棋，不敢说一定比姑娘下得好，但要是与姑娘下的一模一样，我先前便不会接手了。此刻我便臭，也须得臭得与姑娘大大的不同。”
绛仙被狐狸最后一句话逗得“扑哧”一声笑了，不过立马又想起那棋盘上的严峻形势，眉尖又蹙起来。
正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狐狸端过老者先前泡好的上等云雾茶，悠悠呷了一口，便在那儿看着棋盘。
此回却是奇怪，但见那陆地水流平息了一会，再不回落，便保持在那水位，微微颤动。
但见那山间樵夫，打柴归来；溪边渔翁，披着蓑衣。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老者叹曰：“此神仙境界，却是胜过老夫这洞天福地。”
狐狸嘻嘻笑道：“未知绛仙姑娘肯否下凡？”
绛仙羞红了双颊，嗔道：“你尽是胡说！”末了忍不住又好奇地问：“你这棋看来也是平平，却怎的便如此见效？”
狐狸微笑道：“真正的剑术，最是无奇，只当是自然而然一般，少了那许多铺张奢华。所以平平淡淡才是真，姑娘须得记住了。”
“本来这水流，倘若各水库放出多少，将来便收回多少，那必然总是保持稳定，不会有滔天巨浪，也不会有八百里骄阳。好比水管这端进去多少，那端便出来多少，水流总是可以稳定。然姑娘上次行棋，那各水库今日放出一担，便指望明日不仅收回一担，还能多收回半担，那多收的半担水，便是使得水流大起大落的原因了。”
“虽然多收半担水，但那毕竟是明日之事，今日却是悉便放将出去，也或者明日见今日获利不少，明日也复把明日所回收之水再放将出去，于是这便是投资乘数。可是水量总是有限，这半担水复半担水俱是多余的，却从哪里来补偿……”
绛仙急道：“这一节我也想过，我以前也是多泼了许多水，要么这泼出去的水让洪水再升水位，要么便连影子也没有，半点效果也不见。却从来没有按我意愿正好保持水位的。”
狐狸摇头笑道：“姑娘虽然也知道该添一些水，惜乎添得不是地方。你想本来是那大地缺水，姑娘偏要往水库降雨，又要这水库必须讲效益，不把回水之闸合上。于是这水库得到些须水后，仍是不敢放水，缘因姑娘降的雨也得计入水库成本来考核效益，所以姑娘虽添水，那水库仍是不敢放开闸门。姑娘也曾用过降低利率，以企盼能调动那八千湖私有水库的湖水，奈何那八千湖湖水即便低利率借得一些水来，每投一点出去到大地，便不过冒起一阵水气，全无踪影。因此便是姑娘以零利率借些水出去，别人也度量实是难以还得起，所以却有谁敢来借水？姑娘不妨看看这阵子银行贷款出去多少，便可知端倪矣。”
绛仙惭然。然又感到困惑不解：“然则依狐兄之论，这个水库也不放水，那个水库也不放水，那这棋局便永无起色，却怎的要来滔天洪水？”
狐狸哈哈大笑：“姑娘问得好！你看这棋盘上虽然经济疲惫至极，然货币总量却是不小，近年来广义货币广义货币：货币发行到市场上后，会通过货币乘数进行扩张，成为大大超过原来发行的数量，这就是广义货币。与GDP的比值有不断增大之势。何也？皆因那陆地之上虽然无半点水气，但水库之中，姑娘投的水却越来越多。而姑娘的利率已是下调到极低，只要有人借水，姑娘便是喜上眉梢。此势若是渐渐膨胀，终有一日，譬如姑娘搞几个基本建设，流入陆地几股水，又或者有几个水库憋不住，把那闸门开了一下，其他水库眼瞅便有机会可收这几股水，于是也便开了闸门。这闸门一开，又有更多的水流出，再有更多的水库想收这许多水，于是更多的闸门次第打开。”
“所谓雪崩便陡然之间发生，眼见陆地上水流成河，有更多的水库见有利可图，姑娘利率又是极低，那许多的水库便要来借水，这一雪上加霜，岂不就是滔天洪水？”
数学的一门分支是混沌。混沌中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定理——蝴蝶定理。它是说，一些最轻微的因素，能够在复杂的环境中，引起滔天的巨浪，就好比，地球南半球一只蝴蝶轻轻地扇动他美丽的翅膀，那微小的气流，已足以引起北半球的飓风和海啸。
而我们怎么能跟踪那叶尖的微微一颤呢？
老者赞叹着点点头：“狐狸兄弟所说，已有大意。夫那水库之水已到极限，此刻只要有一未知因素些微刺激一下，那洪水便倾泻而出，不可收拾矣。”
狐狸笑道：“那原来水库之水，皆为笼中饿虎，不出则已，出必食人。姑娘如何控制得住？此时货币、财政政策，又有何用？”
“Nod，”绛仙点头，“狐兄之意，是否我注水入水库，水库仍是不宜放水，所以我便注水也是无用；然水库之水多到极限，此时一旦放水，便如排山倒海一般，爆发山洪？所以这棋盘要么不见半分起色，要么沧海横流，反反复复，却难以有一刻安宁？”
“姑娘所言甚是，”狐狸道，“所以那些经济学家常说软着陆，却不知以此走法，便用完宏观经济的所有现有手段，也无济于事。有人还以为要压低工人工资增长率便可避免大水，搞笑尔。”
“所以狐兄把那三千水库全部打开闸门，让那水都流到大地，其他水库放水出去，也得回收资本和利润，那资本部分尽可以稳定流动，而利润部分却让这三千水库的水流来补给？”
狐狸笑了：“你所说的有一点对，却又不全对，这三千水库自然是要来补给利润部分，然原有资本也在随着技术发展不断贬值，所需货币水流也便少了，因此也可腾一些出来补给利润。”
绛仙疑道：“但那整个棋盘所需利润是何等之多，怎能全由这三千湖水来补给？”
狐狸莞尔：“谅那GDP一年能增长多少？”
绛仙道：“7%～8％已是相当不错。”
狐狸再问：“我这三千湖水可有多少？”
绛仙醒悟道：“是了，有的国家财政支出便可达40％以上。”
狐狸笑道：“姑娘还未曾算过，倘若真是利润增长，不论我把水给水库也好，还是给大地也好，总是要给的。所以造水厂着实还是要造些水，方才可使物价保持稳定。”
“但是却有经济学家说，货币的发放是国家负债，国库发放货币必须对应一定的实物或劳务交换，否则以后别人拿货币向国家要求兑换，国家拿不出东西，这通货膨胀便由此产生了。”
狐狸哈哈大笑：“你也信这些鬼话？”
“何谓国家负债？国家负债虽说是中央银行的负债，实际却是全社会的负债，只要消费者拿着货币能在社会上任何地方买到东西，就算是负债得到了清偿，却哪里需要向中央银行要求什么清偿？只要货币的数量和结构能合理分布，何必问我从哪里来的？”
狐狸看看表：“现在天色已然不早了，这盘棋看来是下不完了，不过也不妨，姑娘也可以看看棋盘的大致走向。”
绛仙点点头，低头看那棋盘，但见东海之水气不断从天而降到三千水库，再轰鸣着倾泻到大地，那大地之水又分两种循环，一种是各水库不断地吐出水流，又吞回水流，仿佛跳动的心脏一般；还有那巨大的水流，汇入大河，直奔那东海而去，于是那东海上天的水汽，也便得到补偿。
狐狸道：“姑娘看我那东海之水可有稍缺？”
绛仙看得惊心动魄，赞道：“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海浪涛声，江河咆哮，地动山摇，宛如盛大的交响一般，若非亲眼所见，怎能相信这造化神功？”
狐狸哈哈一笑：“昔日大禹治水，弃堵而用疏法，方才令得百川归海。此乾坤地理山河棋，理本无二致。”
老者抚掌大笑：“狐狸兄弟这下法，倒使老夫想起那日本和美国，经济萧条时的不同做法。那日本当时拼命地要去帮扶企业，结果事与愿违；那美国却把精力主要放在后勤保障上，结果很快走出危机。我以前总以为这是市场竞争的管理问题，今天以这棋看来，更重要的却是差别在御水之道上。”
“奈何！”
狐狸下棋至此，听了老者这番话，不觉念及苍生，心中一阵绞痛，轻轻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