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走向都市(乡土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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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导读 走向都市 傅书华

传统的中国,一言以蔽之:乡土中国。都市,在传统国人的眼中,从来都如罂粟花般充满着艳丽的邪恶诱惑。还在我们小的时候,我们就能够熟读一首古老的诗谣: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虽然还只是粗具雏形的城市,但作为城市象征的富丽的罗绮的诱惑,罗绮与生产罗绮的养蚕者的脱节,已然成为老中国的千年之痛,一代一代,泪满衫巾。鸦片战争之后,现代都市如饱满的罂粟之花,在中国沿海,一簇簇地开放了,香艳醉人,但也因之让人目迷五色,神魂失位。于是,不论是写大都市的巨作《子夜》,还是以擅写都市而突出而闻名的“新感觉派”小说,我们在他们的笔下所读到的,依旧是都市的光怪陆离,依旧是对都市的向往与恐惧。

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在某种意义上说,其实也就是中国的都市化过程,所以,不论人们对都市如何地感到陌生,甚至敌视、诅咒,不论人们对乡土、田园如何地歌颂、怀恋,但伴随着这一进程,乡民们还是纷纷地放下他们手中的农具,成群结队地背离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热土,踏上了一条他们也不知所以的走向都市之途。20世纪90年代中期之后的中国,尤之为甚,尤为如此。

都市中的他们如何?他们眼中的都市如何?这或许是当今中国的司芬克斯之谜吧,而20世纪90年代中期之后的写乡下人进城的小说,则是呈示这一之谜的生动鲜活的谜面,至于谜底,那就仰仗阅读者的解读了。

都市似乎是一片无垠的荒漠,无论多少亲情的泉水,一旦流淌其中,终将无影无踪。于是,古往今来,有了无数对乡村亲情的眷恋,有了无数对都市无情的怨怼。但是,我们在《踏着月光的行板》中,却切实地感受到了那在都市之途中的温情,我想,不会有读者不被这一温情所感动的,虽然在这一感动中,有着浓浓的悲酸于其中,但毕竟让我们对都市有了新的希望吧。

然而,相较于传统中国在时间上的悠久与漫长,都市在中国的历史上,毕竟是显得过于短暂了,因而,它时时让人感到面孔的陌生,真伪的难辨;然而,都市毕竟与乡村存在着本质性的巨大差异,因而,它时时让传统中国的儿女们感到难以适应,无所适从。说它什么好呢?它真真是有那么多的让人咽口水的好,它也真真是有那么多让人唾口水的孬,而更多的时候,这好与孬相混相淆,犹如一个铜板的两面,让你不知说啥是好。

但,不论怎样,当传统乡村与现代都市最初相遇时,传统乡村作为弱势的一方,那冲突中的剧烈的创痛,却是首先痛感于此的,却是深深地烙刻在有形的肉身与无形的心灵之上的。

民工在都市里,确实如《蜘蛛》般劳作着,人,已然异化为“物”,爬来爬去,让人想到了西方现代主义代表作《变形记》,在卡夫卡的笔下,人,异化为大甲虫,爬来爬去。不仅仅是民工,即使是乡间来的包工头又如何呢?不也是因为欠账累累生计无着而《包工头要像鸟一样飞翔》么?不也是不得已要爬到高高的烟囱上,以身家性命相赌么?

更为严重的问题则在于,乡下人在都市里,那完全被无视所带来的“无我”的孤寂与绝望。不论你怎样地试图表现自己,试图让城里的人发觉你的存在,但当你真正让城里的人知道你的存在时,却又是以与你纯情而又多情的自身全然相悖的罪犯的面貌而为人所知。这是错位后的荒诞还是扭曲后的悲哀?

这样的孤寂与绝望,这样的被压抑与被误解,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就演化成了对都市真正的敌对性的仇视与攻击性的宣泄。都市人眼中臆造的乡下人对都市人的敌视与犯罪,就成为了对都市人真正的侵犯与报复。

女性之与都市,都市之与女性,二者之间有着一种天然的亲缘关系。当两千年前的孔夫子发出“世上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的感叹时,他再也没有想到,作为儒家代表的他视为“难养”的“女子”与乡土中国视为“美丽的诱惑”的“都市”,二者会奇妙地有机地结合为一体。

或许,女性更多地体现了生命的感性与鲜活,而正是这感性与鲜活超越了社会理性规范的樊篱才让孔夫子如此地头痛?也才让现代都市充满了“美丽的诱惑”?《上海一夜》是短暂的,却又是给人以长久地思考的。

当崔喜如《城市里的一棵庄稼》为了在城里生存,利用自己的女性性别优势,终于在城里占据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时,我们看到了女性与都市二者的相互迎合,二者的“合谋”。

但是,女性在给现代都市带来诱惑时,也给现代都市带来了纯净的温情,正是这一温情,化解了现代都市的坚硬,消散了现代都市欲望的邪恶,给我们枯涩、麻木的心灵以滋润、以感动,虽然这一温情往往被遮掩在现代都市五颜六色的内衣与外衣之下。《大老郑和他的女人》带给我们的,就是这样的一份温情,就是这样的一份滋润与感动。

其实,传统乡下人进入现代都市的人生际遇生活故事还有很多,但仅仅是以上这些,也足够让我们品味再三了。但仅仅是这些,却又让我们感到了某种不满足:毕竟这些故事是为讲故事人的喜好,是为讲故事人对传统乡下人进入现代都市的人生际遇生活故事的理解所局限的,是他们理解、想象当今传统乡下人进入现代都市的产物,譬如,单单是没有揭示出现代都市对传统乡下人的美好召唤,对传统乡下人的现代启蒙,就显示出了这些讲故事人在情感、理解、想象中的某种单一与贫乏。我们有理由相信,伴随着传统乡土中国迈向现代都市中国步伐的加快,我们会听到更多的更丰富的从乡土走向都市的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