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美丽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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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分别时让我留给你美丽

李亚中

我曾误解过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陪着身患绝症的男人住院的年轻女人。这是十年前的事。那女人有说有笑,眉眼之间流露的不是悲伤而是兴奋。而那病床上的年轻男人,似乎总是被她营造的气氛所感染,一脸的喜悦。

我一时无法弄懂这对年轻的恋人,一个正在数着手指头过日子,另一个却似乎无动于衷。而从他们亲密的动作中,分明可以看出他们的感情很好。为何一对即将永别的人却仍能每天以笑面对生活。仿佛,那癌症已不存在;仿佛,他们仍能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我真的不懂,那个年轻的女人,每天以何种心情面对梳妆镜,画她的眉毛、眼睛和嘴唇,亲密的爱人已走到生命的尽头,她还有何种心情去装扮自己,我想不出答案。或许,女人是个无心之人,否则又怎会如此?以后,再见到她,我就扭过头,不愿见她那张艳脸。

不久,那年轻的男人离她而去。这时,我才终于听到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如泉的泪水冲掉了睫毛膏,冲掉了脂粉。而那鲜红的唇色,却永远留在了男人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我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痛不欲生的样子。

几天后,她来病房办手续,乍一见,我竟没认出她,那是怎样一张瘦削苍白的脸哪,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一直困惑我的问题:“你真的爱那个男人吗?”话一出口竟引得女人的泪水倾泻而出。“那你怎么还……”我想说,“还那么浓妆艳抹,毕竟他是个将死之人啊!”可是我没把它说出来,只是用眼睛望着她,女人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止住泪水,给我讲了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

年轻的女人和男人是一对还未走进婚礼殿堂的恋人,就在他们准备结婚的时候,男人突然发病住院。一检查,却是癌症晚期。当男人痛苦、绝望的时候,女人偷偷擦去伤心的泪水,变得异常坚强起来。她放下自己手里的工作,全身心地照顾着那男人。男人因病变得烦躁,每到这时,女人就用温柔之水去熄灭男人心中燃烧的怒火,让他恢复平静。

男人说,你真好,可惜我不能够拥有你一辈子。

女人说,不,真正的爱情是不分时间的长久或短暂的,从前我爱你,现在依然爱你,将来也如此。

男人说,我们哪会有将来,就连现在也不知还有多久,你走吧,我这里,不是你最后的归宿。

女人说,我们不是曾看过一部电视剧叫《前世今生》吗?他们能相约来世,我们也一定能的。只要我们彼此真心相爱,也许再过一百年,也许二百年、三百年……我们终究会再见的,那时我们来重续这段未了缘,好吗?

男人将头埋在女人怀里,大哭许久。当他抬起头时,已不见满目哀愁。好吧,就让我们相约来世吧,就当这次是长久的分离,不过,你要答应我,在我临走的日子里,把最美丽、最迷人的你展现给我,让我更加清晰、真切地感受你,记住你。如果真的有来生,我好一下子能从人群中认出你。分别时请留给我美丽,好吗?

女人捧着男人苍白的脸,晶莹的泪珠滚滚落下。男人用舌尖将它舔进口里——好甜哪,只是别落得太多,我会心疼的。

女人终于破涕为笑。两颗年轻的心就这样一起走过了痛苦的沼泽。他们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再见的。无论那一天多么遥远,无论那一天多么缥缈,只要心中有爱长在。

于是每天女人把最艳丽的笑容献给她心爱的男人,他们谈论将来,谈论着孩子,谈论着一切该谈论的和不该谈论的。就这样,男人微笑着走完了他人生最后的一段旅程,带着冥冥中的期待,与他心爱的女人离别。

女人最后说,你知道吗?我何曾愿意每天坐在镜子前勾勒涂抹,每画一笔,都像一把刀在刻我的心。我的脸在笑,我的心却在滴血,谁见过什么来世,哪会有来世之约?我每天强装欢笑,是为了让他能开心地走完最后的日子,他真的相信还会有来世,才会走得这么从容和安详,这是我的责任。不过,现在我真的希望会有来世,能和他再续情缘,我是真心地爱他。

我突然觉得女人可敬起来,原来在她漂亮的外表下,竟还有一颗如此坚强、善良、美丽的心灵。或许,是她美丽的谎言,真的安慰了死去的男人,或许,那聪明的男人真的以为女人相信来世而故作憨态以慰女人。且不管是否有来世,而今生这虽短暂却刻骨的爱情,便足以令人敬仰。

十年来,我常在不经意中想起那个女人,但愿她现在能生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