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优美的田园散文(散文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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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古镇世外情

韩苗苗

古镇中学有一支女教工登山队。每逢周日下午,几个女教师就邀约徒步上亭坪岭。妻带着女儿去了几趟,说自从参加登山后,浑身都是劲,不似先前做点事就疲惫不堪,通身乏力。于是三番五次鼓动我同行。

今天午饭后,我照例完成刷盘子专项任务,并迅速宽衣午睡。妻照例来鼓动我,我照例闷头不理。最后,她还是动员女儿用掀被子的强制性措施,才总算把我撵出家门,登山去了。

同行的珍老师戏说,今天让我这惟一的男同胞当队长。我自觉更像跟班,因为我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与人外出时常跑得老远或落下老远。

出了校门,我们穿行在古老的街衢上,其实就城里小巷一般大,两旁是木结构的老房子,从门和窗的设计可以看出那原都是一家家商铺,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这里就是丹阳古镇旧址。空寂午后,斜阳巷陌,发酵着浓浓的古味,徜徉其间,我的耳际又响起“空-哐-空-哐”的旷世回音,这声音是从遥远的儿时传来的。那时,街道说穿了就是一条长长的下水道,下水道上铺着一块块的石板条,人走在上面,石板晃动,就发出声响。要刚好有一辆脚踏车经过,你就能听到一串高频率的变奏曲。就是这回声,每每我路过,它总要穿越时空,敲击着我的耳膜,是温馨的问候,更是亲切的召唤。唤起脑海圈圈记忆的涟漪,那是岁月的年轮,但古街极短,拐角转出,便作美梦惊醒,怅然若失。

水泥路尽头,民房渐稀。低矮的后山却有陡峻的坡度,所以地下电缆过处,在陡坡上留下成排的水泥墩,刷上红白涂料,形成醒目的标识。据说,妻第一次看到误以为是一片公墓群,惹得同事一阵笑。山脚是一方水塘,前堤后路,矮丘两夹,形成一个三五亩见宽的小型农用储水库。北风猎猎,吹皱湖镜,冬阳烨烨,水光潋滟。五龄小女,高兴得直喊大海。这是一个逼近心灵深处的美丽的误会,它是来自梦呓的真实。

同山高速公路纵贯古镇辖区,横亘在登山的必经路途上。我们要从公路底下的涵洞穿过。这是排水交通两用涵洞。走在洞内,边上是一条山泉细流不歇的水渠,洞壁回音,泉声叮咚重响。壁上有“严禁火种入山”的标语,就是这几个古拙鲜红的漆字,将世界分为山里和山外。从齐头的漆字底下走过,我恍如要进入另一个世界,是追寻陶潜的足迹,抑或其他?这时,我又想到函数中的X轴和Y轴。不,我们穿越涵洞的登山之路与顶上车流不绝的高速公路,事实上并未相交,而是两条异面线条。走在涵洞中,更像是穿越现代文明的底层。我们走的是一条隔世的古老之路,与眼前的现代公路是两个层面,两种文明。

冬天的田野显得干净而空旷,几只农闲的耕牛散在田间啃草,不时抬头漠视着来往呼啸的车辆和花园式的绿化带,还有比牛栅栏豪华多的护栏。那翘首刍草的悠闲和茫然漠视的眼神,有着一个世界看另一个世界的遥远。我忽然觉得那栅栏内的现代文明与我毫不相干,而田间的耕牛却亲切如同志。记得杭州灵隐寺的院墙上有“咫尺西天”几个字,说的当是此景此情。

踩着几块“马齿石”过了滴水的山涧,一条上山路斜插松林深处。至此由平野转入山路,开始了真正意义的登山之旅。

进了林子,顿觉凉意裹身,脚下松针柔滑,头上横柯交错,隐天蔽日。有置身林海不辨南北的心慌,第一次认识到脚下的路是那么踏实和可信赖。山路是用溪床上常见的砾石铺砌的。那隐藏在松针底下的历尽磨砺的沧桑见证了代代樵民的勤劳和辛酸。这是一位走过一个又一个百年的老者,是山林的职业向导,是智慧的指路人。它引领着人们的心灵走向远离尘嚣的所在。拾级在幽僻的古道上,犹似穿越着时空隧道,一步一步地远离现代文明;又似陟跋在悠长的心路上,一步一步地逼近心灵的清纯所在。

路边的灌木丛中偶尔会传出“悉索”的声音,似有人在落叶的厚积层上踩踏。虽未谋面,但让我深切感受到生命的无处不在。朋友,当你脱离人类的强势群体,以个体出现在大山深处,你一定会跟我一样顿悟生命的血亲和平等。岂止山林中精灵般的活物让人倍感亲切,就说那道旁的一棵枫树也会让我磋叹不已。枫树立在古道的回转处,老远就能看见了,像一棵结满秋果的树,斜阳映照,又像一团霞。赶到跟前,路恰好回转,似巧合,更像有意。这是一位百年的候者,身着红旗袍。有人盛妆守候百年,等待你的到来,能不感动涕零?我甚至错觉自己是山盟海誓的男主角。

古道被盘山的水泥路截成五段,一程一憩,令人攀历忘苦。每至二路交叉处,林树退围,浓荫拨尽,高天露脸,心与眼俱感豁亮。公路有几段是破险开路,裂壁成台,形成了绝好的观景崖台。临崖驻足,远处鹫峰余脉如屏突起,一字展开,山色铁青,与天相接,绝类天外潮涌。中近,丘堆弥望,低伏涌动,国道与同山高速横贯南北,似白龙、黑蛟,作二龙卧波状。近前,一山包林密成荫,郁郁青青,似孤岛兀立在空荡的稻田中央,活脱脱是魏武遗篇化的景。于是心中默诵“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诵毕,似有魏武王气凝于眉宇。

同山高速上车驾点点,各色匣子来往平移,看这渺小微物,心中蠢蠢欲动,几欲伸手拾掇。平凡之辈借山踞高,尚且膨胀忘形如此,遑论居高位者。游思及此,感慨万端,即兴双手握筒,临壑一啸,啸尽胸中块垒。

路止于一座道家山庙,庙原是间半山亭,山岭以此得名“亭坪岭”。一守庙老者,慈眉善目,着一身草绿军装,立于庙门前,独自张望,见我们一行来了,倒水端茶,招呼不停,热情好客,有山民的淳朴,信徒的慈善。庙内供一尊玄武大帝,背负巨岩,脚踏龟蛇,居高临下,甚是威武。

一山民从庙后转出,用几竿长竹(估计带到山下作晾衣之用)挑着家养番鸭,习惯地歇于亭下。攀谈中得知此去传说中的文朱村还有一半路程。古人云:山外有山。不假。

下山时,暮霭四合,斜阳残照,远山古镇,通衢回溪,清野山林,全都沐在金光中,整个天地成了一幅黄金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