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斌
离我上次依偎在你温柔的臂弯,已有十年的时光,其间也曾从你身边匆匆而过,但我没有时间下车去走近你,亲吻你。每次远离你,我都会许诺:下次吧!下次一定要躺在你的身边,倾听夜晚你哗啦啦的歌唱、黎明你潺潺的呓语,日间你嬉戏的欢笑声……,朦胧中我回到了家乡的小河旁,依偎在你的胸膛,你柔软的头发抚着我的脸庞……。
早晨,我手捧书本,面对着你呢喃的梦语高声朗读着优美的诗篇,我看到,从你的睡梦中孕育出一朵朵棉絮般团团簇簇的思绪,悠悠地升腾,连绵不断,像鸭绒般温暖地裹着你的胸膛,随着你的心跳而翻腾起浮。太阳醒来了,看见你可爱的睡容,他脸庞红红怕惊扰了你的美梦,躲在了朝霞的后面,可是不能克制你美丽的逗引,于是,他伸出千万条红色的手指,轻轻地掀开覆盖着你的面纱,立刻,你那白色的梦飞上了蓝天……,太阳温暖深情的目光轻拂着你的脸庞,从深沉的睡梦中睁开了你明亮、活泼的眼,伸展开你婀娜的四肢,哗啦啦地从水中站起,扬起你清秀的脸,挺起你纤细的腰肢,梳理你柔软的长发……,我手捧书本,停止了思维……
中午,我把洁白的羊儿撒在你的身旁,她们欢畅地奔跑、贪婪地吃草,我则扔下盆中的衣衫,赤着脚欢欣雀跃地奔向你裸露的白白的胸膛——小河中央一个个被浅浅河水环绕,铺着细细白沙的孤岛。我在浅水中追逐着温柔的波浪,脚踩着水底软绵绵的细沙;清凉的水中,脚趾头与水精灵鱼儿嬉戏,我从一个裸露的沙滩,跳到又一个沙滩,沙滩上留下了一串串湿湿的脚印;我把泡得发白的脚丫子伸到水边,一漾一漾的水波像鱼儿的嘴吻着,啄着,逗得我痒痒的,咯咯的欢笑声在小河面飘荡……。
洗干净的衣物像五颜六色的花朵覆盖在毛绒绒的草地上,温柔的河风吹过,火红的太阳照耀,她们很快就睡着了。在等待衣服小憩的时间里,我在沙滩上搜寻着小沙坑,用脚趾一勾,一只紧闭着眼睛的贝壳就露出了她鼓鼓的身躯,腰上还系着绿色的水草做成的丝绦。真是好奇的孩子,竟残忍地要求这只睡着的贝壳醒来,要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传说中美丽的珍珠。小小的贝壳不情愿地在阳光下睁开了朦胧的睡眼,立刻贝壳里面那美丽的彩轮呈现在了我的眼前,就像我的指甲,一轮粉白,一轮粉红,又一轮白和红,像月牙似的在阳光下泛着光波,于是,我看到了传说中的珍珠,她们就长在我的十指尖——十片椭圆的散发着美丽光波的指甲上。
小河的水清澈见底,一群群的游鱼调皮地啃着我的指尖,当我双手收拢,这些大胆的小精灵却急急忙忙地从我的手指间翻着优美的弧线跳水了,气得我直跺脚,发誓要抓住她们。我在沙滩边筑起了堡垒,却敞开着大门,小鱼们在门口探头探脑,最后终于大摇大摆地一尾跟着一尾游了进来。我的脸上堆上了狡猾的笑纹,隐藏在沙子下面的双手轻轻地,一点点地,推着沙子悄悄把大门关上。我悠闲地笑瞧着鱼们,他们竟然毫不觉察灾难已经降临,兀自这里游游,那里逛逛。我突然把双手伸进堡垒去捉她,鱼们急忙逃向大门,却找不到了来时的路。鱼们在我双手追逐下团团地转……
月亮升起来了,她向我的小河慷慨地洒下了一束束柔和的清辉,我的小河于是就拢在了夜的轻纱之中。明亮的星星眨着狡诘的眼睛,偷偷地欣赏着朦胧月光下,少女们那美丽的胴体。此时欢唱的小河是喧闹的,泼水声、喧哗声和着河水哗啦啦的歌唱,鱼儿醉了,草儿醉了,月儿星儿痴了……
我的童年时光在小河的陪伴下静静地,然而却丰富多彩地滑过,直到一年的夏天。那天,村人们像往常一样干完农活,和往常一样聚在村头大桑树下乘凉,突然从小河上传来了“突突”的怪叫,打破了村子的宁静。村子里的大人孩子跑到河堤上,只见一艘艘吐着黑烟的船,从下游的据说有“小上海”之称的城市开来啦。令村人奇怪的是,船上的人不是忙着用槁撑船,而是不停地把河底的沙子捞上船。开始许多人每天在岸上追着会冒烟的船看稀奇,后来从下游开来的“自动船”越来越多,再后来河对岸村子里参与挖沙的人盖起了水泥平房,于是村中脑袋灵光的人也购置了工具加入了捞沙的队伍,到最后小河两岸的村庄里,几乎家家户户白天晚上不停地忙着捞沙。
那年之后的几年里,小河沿岸村子里去小河嬉戏的孩子,总会有几个一去再也没有欢蹦乱跳的走回来。据说他们被挖沙挖得很深的水下漩涡吸走了生命,于是我们不仅失去了一个一个浮在水面带给我们欢乐的沙滩,同时也被父母们强制剥夺了白天小河中自由漫游的美好时光。夜晚的小河被电灯、汽灯照得通明,“自动船”突突地彻夜轰鸣在水面,取代了姑娘在小河嬉戏的旖旎风景。月亮星星躲在黑烟之后,你会隐隐听到小河痛苦的叹息淹没在机器的喧嚣中……
再后来,河水混浊,淤泥没膝,河床坍塌……
2000年到2003年,短短三年里,我两次把水和食品送到老家,可是,我却不能走进洪水中泡着的家园,只能把食物和水堆在河堤上临时搭成的塑料棚里。来不及和妈妈拉几句简单的家常话,我就要赶回到抗洪的前线,妈妈则背着她那个漆着红十字的旧药箱,蹲在门板改造的简易船上,用木锨当作划水的浆,穿梭在来不及转移被洪水分割在各处生病的老人孩子们中间。
站在洪水汹涌的河堤上,我听见了我的小河低沉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