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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是为爱这个人而来到这个世界(1)

王新龙

引子

原来,只有母亲温暖的怀抱,才是我一生的祈盼啊。而所有的叛逆与反抗,只是希望她能够多多关注我,喜欢我,并且,疼爱我。

我是为爱这个人而来到这个世界。

至今仍然记得,与母亲大吵一次之后,自己躲在小小的厢房里,隐在一侧,听着母亲在外面焦急地大喊大叫,一个人急匆匆地向胡同深处走去的情景。

那年,我七岁。

正是十点的深夜。

到现在也不明白,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怎么就那么狠心,听见母亲去而复返的脚步,焦虑得带着哭音的呼唤,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

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任两行泪肆意地流淌。

有时候想,脾气太过相似的两个人,在一起,到底可不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幸福。

哪怕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母女。

尤其,当她们的脾气同样火爆,同样不肯为了一点点小事退让低头的时候。

即使,她们同样深爱着彼此。

小时候,母亲永远是我不可亲近的一个。

也许是因了她对哥哥的偏疼,也许更是因为过于相似的暴躁。

母女两个人,仿佛永远也不可能平平静静地说一句话,往往是几句话没完,便大吵了起来。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而争吵的结果,是数不清的皮肉之痛。

一个母亲,以她母亲的权利,因女儿的桀傲不驯而不可遏抑的愤怒,将所有的伤心与痛苦借着手中的武器,愤愤地加于她女儿的身上。

恶性循环的结果是日渐一日的疏远。

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想过,也根本不知去想,为什么,一个母亲,会这样对待她的女儿。

血脉相连,骨肉至亲,如何会到这样一个地步。

而在这段历史中,作为一个女儿,尤其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女儿,我究竟应该负有怎样的责任?

而只是固执而叛逆地反抗着。

和哥哥一样,出生的时候,我们都不足月。

哥哥是六个月多一点,而我更惨,还差几天才六个月。

母亲的血样极其特殊,她根本没有能力将一个孩子连续十个月地保护在肚子里。

按正常来说,她的血脉,根本无法养住一个孩子。

真不知道,三个孩子,她是冒着怎样的风险,以怎样的坚毅,生下来,并且,将我们兄妹两个,健健康康地养大。

也许因为哥哥是第一个孩子,母亲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会有这种事情存在,因此在哥哥出生的时候,母亲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

由于先天的严重不足,加上母亲最初的不善照顾,自小哥哥的身体便很虚弱。

那个时代里,所有的资料都极度匮乏,母亲的身体还根本不适合去做一个母亲,哥哥自小便是那种极粗糙的大饼干泡白水做奶水,仅有的一点营养,是父亲早晨四点便去粮店排队而凭粮票抢购回来的一斤牛奶。

因为这一点,母亲对哥哥,一直怀有极深的愧疚与疼爱。

直至今日,仍然记得幼时和哥哥伏在温暖的炕沿上,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看着父亲守在炉边,将铝制的饭盒放在旺火上煮的情景。牛奶烧得滚滚的,一点淡淡的牛奶油脂渐渐浮起汇聚,哥哥的眼睛便紧紧地盯在其上。

火势极旺的炉子旁,父亲的额角,那一层密密的汗珠仍宛然眼前。

那是我们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我出生的时候,正是姊姊出生一年之后。

而且也正是姊姊死后的那一年。

姊姊的走,完全是个意外。

而与先天的虚弱无关,尽管她也才六个多月。

姊姊十三天的时候,邻居领着她幼小的不足三岁的女儿到我家里去探望母亲。母亲与女孩的母亲不远不近地扯一些闲话,而那个小女孩,就那个时候走到姊姊的旁边,与姊姊哇哇地交谈,不知所云。

不知什么时候,她一下子坐到了姊姊的脑袋上,母亲发现了,惊得大叫。

另一个女孩的母亲,一下子吓得不知所措,怔怔地坐了一会,见姊姊还知大哭,呼吸顺畅,便舒了口气,借故离去了。

没过三天,姊姊便去了,母亲说是吓的。

说这些的时候,已是许多年后,她的口气很平淡。

因为一个疼爱至极的儿子,因为一个早夭的女儿,母亲极想再要一个女儿,乖巧、体贴、听话、会哄人。

我就带着这样的企盼,来到这个世界。

只是不如母亲的意,我是按照她的复制品的样子来到这个世界,而不是按照她的意愿,乖巧可爱。

而当愿望失衡之后,脾气的暴躁可想而知,尤其是面对一个同样脾气倔犟不知低头不懂事的女儿,会是怎样的失望与伤心。

与母亲的明争暗斗,持续了十几年。

(如今回头想来,那十几年的岁月,本应是母亲最焕发光彩最美丽的十几年。对于一个女人,一个结婚生子日渐成熟的女人,这十几年又是怎样的美丽与珍贵。)

尽管我们,深深地相爱着。

即便,那时,我固执地认为,只有我爱她,而她的心里,就只有哥哥一个。

但是我仍然不可否认,我爱她,真正地、深切地爱着她。虽然一张口,两个人之间便宛如有一层冰障般寒冷。

从来没有人,如我那样的深切地关心她,在意她,为她去做我可以做到的一切。

哪怕是我的父亲和母亲自小疼爱的哥哥。

也许,男人照顾家人的方式,真的是那样粗糙,不经意吧。

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关切她的同时,却又满怀着不被她疼爱的不忿。所有的感觉加在一起,只是觉得一种付出感情却不被回报的伤心。

从来没想过,一个母亲,何曾想过去要她的女儿回报给她些什么。

生活的担子渐渐压弯了母亲的腰,母亲光洁的脸上也已经渐渐有了皱纹。

那个时候,父亲是县里砖厂的一个班长,母亲则是县里造纸厂的一个职工。

国营和集体的称呼,自小便是父母和我们常做的一个游戏,问我和哥哥,谁接爸爸的班,又有谁,接母亲的班。

后来,所有的不景气遇到一起,两个人的单位几乎是同时垮掉了。

父亲作为一个男人,一时之间似乎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是母亲最先振作起来,以她的一贯强硬与偶尔展现地精明做起了小小的生意。

父亲在那时开始酗酒,直到现在。

近二十年的时光。

母亲凌晨两三点,开始起床,推着一辆农用的车,很重,就一个人在天还根本漆黑一片的时候,推到离家门远隔几条街的蔬菜批发早市,又一个人,将车放在一旁,辛辛苦苦地去挑选各种形色和价格都合适的蔬菜,往往在五六点钟才匆匆赶回离家很近的那条街,在街口摆起菜摊。

一个女人,怎样撑起一个家庭,而她,究意要付出多少?

尽管,她也许真的称不上柔弱。

可是一个女人的最深处,毕竟还是需要一个强悍的男人的关心与照顾。

为了这一点,十几年来,对一直深深疼爱自己的父亲,始终抱有怨言。

尽管,对父亲这许多年来的无语疼爱,始终感激,并且,无以为报。

那时我很嗜睡,毕竟还小。

可是没过两天,母亲起床的声音,还是吵醒了我。

如今具体地想来,并不是那些母亲刻意掩盖的细微的声音唤醒我,而是母女相连的骨血至亲,让我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放不下,适时地醒来。

记得第一次强迫自己爬起来,睡眼惺松地走到母亲身侧,帮着她一起推车时,母亲眼角闪动的泪花。只是,她还是不曾说出,她的感动,以及,她是爱我的。也许,一直以来,她都没有这个习惯。

而那个时候,也不懂,母亲的泪,是怎样一种深切的爱意。

到了菜场,我就守在推车旁,母亲便放心地去挑她的菜色,往往在她回来时,给我捎上一点自己特意买的桃子,时新的柿子,或者其它的小零食。

六点钟,回去收拾书包,我便背起书包,往自己的学校走去。

那个时候,我上小学四年级。

一直到初二,母亲才结束了摆菜摊的生涯,开始卖水果。

而那段时间,最常的事,便是放学时,到母亲的菜摊,将书包一甩,就替母亲卖菜、收钱。

十一

生平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单独做“生意”,也是在这段时间。

那个时候,小小年纪便自以为自己有了生意头脑。初夏的日子,七月初,桃子刚刚上市,我便从母亲那里讨了一笔钱,宣称自己要单独做一番“大事”,从父亲的一个做水果批发的朋友那里搬来了一大筐桃子,八十多块钱,在那个时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