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湖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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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宿宫嫔情殢新人 (1)

第二十二卷宿宫嫔情殢新人 (1)

昔日东坡好说鬼,我今说鬼亦如之。

青灯夜雨黄昏后,正是书斋说鬼时。

话说昔日括苍有个儒士,颇好吟其诗句,一日远出探望亲眷,走到蒋家岭过,忽然天上洒下一阵雨来,儒士口里微微吟一句诗道:

山前山后雨。吟得诗完,岭旁忽然见一宅子中一个女子极有颜色,隔帘做绣作,接口吟一句道:

才入桃源路便通。儒士大以为异,又吟一句道:

偶向堂前逢绣女。那女子在帘中也接一句道:

岂知帘外有诗翁。儒士又吟一句道:

三春杨柳家家绿。女子也接一句道:

二月桃花处处红。儒士又吟道:

欲问今宵端的事。那女子也吟道:

想来只在梦魂中。儒士大喝道:“你莫不是鬼么?”忽然宅子并女子一齐通不见了。儒士打一看时,但见一个孤冢,草木荒凉而已,惊得一身冷汗。自此之后,使不敢打从这条岭上经过。

再说唐朝广州押衙官崔庆成,辖香药纲解于内库,到于皇华驿舍,崔庆戌不知这个馆驿是个凶地,夜晚忽然见个美妇人走到面前,深深道个万福,娇声细语的道:“妾今夜来见郎君,郎君毕竟疑心妾是个淫奔女子,不肯与妾成其婚姻之事。今日妾若舍弃郎君而去,好风良月,怎生虚度了韶光?妾心甚是牵挂。等待郎君再来,那时成其配偶,郎君切勿作负心人可也。”说罢,袖中取出一张纸来,送与崔庆成看,上面写有十二个字:

川中狗、百姓眼、马扑儿、御厨饭。崔庆成不解其意,那美妇人道:“君再来时,解说与妾听便是。”说罢,轻移莲步,袅袅婷婷而去。崔庆成情知是个鬼怪,不敢声言,次早急急整顿了香药纲,望前路进发。不则一日,解到内库,交割了公事,缓辔而回,仍旧经于此地,好生心惊胆战,遂不敢宿于皇华驿舍,另觅民居借宿。到得黄昏后,想起前番妇人,暗暗的道:“妖精妖精,今番寻不着我矣。”胸中方才道罢,怎知那个妖精是有千里眼顺风耳的,就在屏风背后徐徐踱将出来,道个万福道:“郎君别来数十日,教妾好生牵挂,魂梦不安,怎生不到妾跟前来,成其好事?却要妾远远寻候,郎君真是薄情人也。十二字可曾解得出否?”崔庆成默然无言,那妇人叫声:“青衣何在?”青衣应声走出。妇人分付道:“速办酒肴来,我与郎君成其亲事。”青衣应声而去,霎时间青衣将着酒肴盘盏放在桌上,劝崔庆成饮酒。崔庆成就如泥塑木雕的一般,怎敢沾唇?那妇人放出千般袅娜,万种妖娆之势,撒娇撒痴,倒在怀里,搂住崔庆成身体,定要行其云雨之事,就像《西游记》中陷空山无底洞金鼻白毛老鼠精强逼唐三藏成亲一样。崔庆成却有老主意,断然不肯,缠缠绵绵,直到四更时分,缠得那妇人怒起,写一首诗道:

妖魄才魂自古灵,多情心胆似平生。知君不是风流物,却上幽原怨月明。写诗已罢,怒叫一声:“众鬼使何在?”屋角边闪出百十个鬼使,或青,或红,或有角,或无角,都是獠牙露嘴奇形怪状之相,一齐道:“俺娘子天上神仙,看这打脊魍魉,混沌浊物,怎生有福消受俺娘子,俺娘子不如去休。”正是:

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无处下金钩。看那美人,目如火星爆将出来,众鬼使并青衣一齐簇拥而去,打灭了灯火,冷风彻骨逼人。崔庆成惊得魂不附体,幸而不伤性命。后来与宰相裴度说知此事,裴度详此十二字道:“川中狗,蜀犬也,是个独字。百姓眼,乃民目也,是个眠字。马扑儿,爪子也,是个孤字。御厨饭,官食也,是个馆字。乃‘独眠孤馆’四字。淫鬼求配之意。”崔庆成方悟,后来人再不敢经过此驿。果是:

精气为物,游魂为变。夜中说鬼,如见其面。

话说天顺中庆元县有个书生,姓邹,名师孟,字宗鲁,年登二十一岁,丰姿秀雅,长于诗词歌赋,博学高才,无所不能,无所不会,排行第六,人称他为邹六郎。素闻杭州山水之美,西湖之胜,遂带僮仆二人到于杭州地方,寓居侯潮门外,凡是胜迹名山,琳宫梵宇,无日不游,无日不玩,真真把一个西湖胜景满满装在胸中。游了一年有余,不胜神情飞动,意气鼓舞,异日做个山水闲人。又想会稽山水为天下第一奇观,当日王羲之、谢安石酷爱山阴山水,又说“山阴道上应接不暇”,不知怎生妙处,但游西湖而不游山阴,毕竟是件缺典。遂渡江而来,寻了寓处,终日往来于镜潮、兰亭、禹陵之间,真是“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看不尽的胜迹名山。邹师孟一日独自一个信步往来,走入宋朝陵寝之地,不胜再三叹息道,“昔宋朝累代俱是宽仁爱民之主,并无失德,怎生遭杨琏真伽这个恶秃驴酷暴之祸,臭鞑子恁般可恨,真是犬羊禽兽,深可痛恨!不知宋朝与他前世怎生结下冤仇,受此惨毒之苦。幸亏得唐义士救取,不然三百余年仁爱之君被此贼污秽,岂不可恨?”说罢,不胜恨恨。

偶然感慨前朝事,可胜欷凭吊深。

话说邹师孟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渐渐走至一处。但见:

高山峻岭,峭壁层峦。高山峻岭,有遮天蔽日的大树危松;峭壁层峦,有生云起雾的奇峰怪石。万木倾斜偃蹇,似百十鬼魅伸出拿龙捉虎之形;千峰突兀崔嵬,如亿万修罗张开吞人啖兽之口。藤萝屈曲,蛟蛇蟠挂枝头,好生怕恐;瀑布湍飞,雷霆震响岩下,怎不惊惶!鸦拍乌啼,种种疑为伏魅;狐行兔窜,萧萧尽属愁魂。

话说邹师孟不知不觉渐渐走入这个险恶山林,好生惊恐,进前不可,退后不能,又无童仆随身,又无樵人可问,只得信步而行。看看晚烟笼野,宿鸟归巢,草木之中又似有人行走之声,一发惊恐起来,也不知是虎狼,也不知是鬼魅,顷刻之间咫尺昏迷,不能进步,心中甚是懊悔。忽然见丛林之中,隐隐有一点灯光,暗暗的道:“谢天地,此处有个人家,不免上前借宿一宵,再作区处。”望着这一点灯光,一迳走将上去,脚高步低,跌磕蹭蹬,约莫走了半里路,忽然见个高门大第,这一点灯光从大门缝里射将出来。邹生近前仔细抬起头来一看,门前苍松翠柏成行排列,石狮石虎分列两旁,好生齐整。

邹师孟轻轻把门叩上数声,只见呀地一声,门开处走出一个青衣童子,大声喝道:“你是何等样之人,半夜三更在此叩门?”邹师孟只得赔个小心,低声下气的道:“在下系游山玩水之人,贪看景致,不觉夜深迷路,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只得大胆仰叩潭府,借宿一宵。”那童子便转口道:“既是游山玩水之人,怎生得有房子顶在头上走哩,但我是在下之人,作不得主,须进去禀过娘娘,方敢应承。”说毕,转身进去,半晌出来道:“适才禀过娘娘,娘娘已允,请相公进内相见。”童子执烛前行领路,转弯抹角,走过了几处,都是画栋雕梁,高堂大厦,竟似帝王家宫阙一般。到得中堂,只是闻兰麝馥郁,玉佩丁当,堂上数个女童簇拥着一个少年美貌妇人。邹师孟抬起头来一看,怎生模样?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