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湖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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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祖统制显灵救驾 (2)

第二十九卷祖统制显灵救驾 (2)

话说这韩慧娘因丈夫出外十年,见此春光明媚,百鸟都有和鸣之意,甚是动心。若是这韩慧娘是个丑陋的便罢,只因这韩娘好生美貌,如花枝般颜色,红红白白,真有出群之姿。日日对镜,见了自己形容,不住暗暗的喝采道:“可惜奴家这般颜色,这般年纪,错嫁了这个做生意行中的人,一去十年不归。今日这般好春光,都错断送了,岂不可惜。人生有得几个十年,人家都有个丈夫在家,偏奴家的丈夫,就像忘了妻子的一般,教奴家终日眼巴巴盼望,怎生得到?”果是:

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若是这韩娘是个贫穷的,朝来愁柴,暮来愁米,日日啼哭过日,那有心情思着那事,偏是这韩娘家道殷实,身穿绫锦,口厌肥甘,满头珠翠,越打扮得一天丰韵。从来道,“家宽出少年”。韩娘虽然二十八岁,只当二十以内之人,愈觉后生,一则是饱暖思淫欲,一片春心怎生按捺得住,渐渐害下一场伤春之病。

春,春,景艳,情新。朝雨后,好花晨。独坐无伴,与谁为亲?看取檐前色,羞观镜里身。春睡恹恹不醒,芳心蹙蹙增频。无情无意难度日,轻寒轻暖恨生嗔。

话说这韩慧娘害了伤春之病,好生难过,长吁短叹,闷闷不乐。想起园中读书之人,堂堂一表,年少无妻,正是医奴家伤春病的一帖好药,却不强如吃那黄芩、山栀那苦辣辣的药。遂时时步入后园,闲游耍子,看水折花,打莺捉蝶,不住在那花丛之中穿东过西,步苍苔,印弓鞋,笑嘻嘻,花簇簇,般般耍子,等候那祖小官出来,思量要与他两个亲而热之,爱而惜之,趋而近之,搂而抱之,权做夫妻。怎知那祖小官是天生的一尊活神道,铁石心肠,那里晓得邪淫二字。虽然年纪后生却倒像陈最良说的“六十来岁,并不曾晓得伤个春。

”那韩娘屡入后园,几番与祖小官相遇,他恁放出妖娆态度,笑容可掏,走近前来,以目送情,如笑如迎,大有勾引之意。祖小官见了,只是低着头,再也不瞧一瞧,若是狭路相逢,就把身子踅转,韩娘偏生走拢一步,挨肩擦背,祖小官只是不理。韩娘几番见祖小官如此,暗暗道:“他年纪幼小,不曾尝着其中滋味,所以不来兜揽奴家。难道见奴家这般颜色,全不动念?我自今以后,越打扮得标致,越妆饰得华丽,下些着实工夫去勾引他,看他怎生躲避?奴家尝见世上的人,外面假装老实,其中尽多奸诈,有的始初老实,见色不好,后来放倒旗枪,竟至无色不好,就像讲道学先生相似。祖小官外面虽则如此,安知不是讲道学的一派?休的信他老实。”从此之后,淫心愈觉荡漾,一日晚间,吃了一二斤酒,酒兴发作,便胆大起来。从古道:

春为茶博士,酒是色媒人。

话说韩慧娘这晚多吃了几杯酒,一时酒兴发作,淫情勃勃,按捺不住,假以取灯为名,竟闪入祖小官书房之中,要与祖小官云雨。祖小官变了面皮,勃然大怒道:“汝为妇人,不识廉耻,夤夜走入书房,思欲作此破败伦理伤坏风俗之事。我祖生平誓不为苟且行止,况汝自有丈夫。今日羞人答答坏了身体,明日怎生见汝丈夫之面,好好出去,不然,我便叫喊起来,汝终身之廉耻丧矣。”说罢,把韩慧娘连推而出。偏生韩娘金莲甚小,踏着门槛一绊,几乎跌了一跤,羞得满面通红,好生惭愧,只得缓步归房,极是扫兴。其叫做乘兴而来,败兴而去。有诗为证:

深夜出兰房,淫奔心欲狂。

祖生痛呵叱,羞耻实难当。

话说这祖真夫却了这韩慧娘的淫奔,次日就收拾书箱搬移他处读书。祖真夫搬移三日,韩慧娘的丈夫刚刚回来,韩娘口中不说,心下甚是惭愧,暗暗道:“若不是祖小官铁石心肠,我生平之名节丧于一旦,怎生见我丈夫?”暗暗感激不尽,从此再不发一毫邪淫之念,保了他一生节操,这是莫大的阴骘,天地神鬼都知。

后来祖真夫曾于金陵旅店之中遇着一个曹龙江,是越州人氏,祖真夫因他是乡里,又因曹龙江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与他甚是相得。曹龙江虽做生意,幼年也曾业儒,因父母亡后,家道零替,只得抛了书本,出外学做生意。祖真夫遇着了他,日夕谈笑不倦,不意曹龙江在寓中染了一场伤寒症,祖真夫亲自与他煎药调理,灌汤灌药,就如亲骨肉一般。旁边人都道:“这伤寒症是个时病,善能缠染,若是亲骨肉,这是该的了,你又不是他亲,又不是他眷,何苦如此。倘或缠染,为害不浅。况且你不过是与他一面之识,怎生担着这干系?”祖真夫道:“我与他虽是一面之识,一则是同乡里之情,一则是同读书之人,古人一言相得便生死相托,况在旅店相处已经数十日,他今患病,我便弃而去之,于心何忍?未病而相交,一病而弃去,我断不忍为此。若是时病缠染,此亦天数矣。”说罢,众人都无不暗暗笑祖真夫之愚,真夫凭人笑话,只是一心调理,再无厌倦之心,便是疴屎溺尿也不嫌其臭秽。

曹龙江渐渐病到二十四日,甚是危急,流涕对祖真夫道:“我与仁兄不过是一面之识,承仁兄如此调理,竟如嫡亲骨肉一般,此恩德天高地厚,万世难报。我今将死,有一言奉告,我床下有白银五百两,愿仁兄将我殡殓之余,兄得其半,将一半付与家间老妻,我有一男一女,愿仁兄好为看管。但死作他乡之鬼,妻子不能一面,虽死亦不瞑目也。”说罢便哽咽而去了,果然双目炯炯,再也不瞑。祖真夫再三把手去摸他的眼眶道:“四海之内,皆为兄弟。我断不负今日之言,吾兄听我此言,便可瞑目,切勿记念。”说毕,喉中隐隐有声,便双目紧紧闭去。祖真夫痛哭了一场,遂与他买了棺木盛殓了,拣一块朝南向日之地,权厝于上,就把曹龙江的银子原封不动将来悄悄埋于棺木之下,一毫不露踪影。葬埋已毕,急急赶到越州,报与他家知道,遂率领了他的儿子同到金陵,发起棺木,并前日所藏银子帐目,原封不动,交与他的儿子。那儿子只得十五岁,一毫世事不知,祖真夫又同他扶柩而归。妻子感恩无尽,号泣拜谢。祖真夫不受其拜,竟拂袖而归。有诗为证:

旅邸相逢非至亲,一言相托便为真。封金藏墓诚千古,胜似当年管鲍人。后来祖真夫做了殿前统制官,就把曹龙江的儿子举荐他为官,把他女子也择一个好人家嫁了,真千古义气人也。

但祖真夫性气一味刚直,再不肯阿谀曲从于人,凡遇冤枉不平贪宫污吏,他便暴雷也叫将起来,要与之厮挺,常常拍着一只宝刀大叫道:“宝刀哥,汝是我之知己,我若有些不是,你便杀了我罢。”后来性气太直,人世上毕竟难容,以此官星不显,归到田间,专一以济人利物为心,常常说道:“我见做官的人,不过做了几篇括帖策论,骗了一个黄榜进士,一味只是做害民贼,掘地皮,将这些民脂民膏回来造高堂大厦,买妖姬美妾,广置庄园以为姬妾逸游之地,收畜龙阳、戏子、女乐,何曾有一毫为国为民之心?还要诈害地方邻里,夺人田产,倚势欺人,这样的人,猪狗也不值。”所以他每遇饥荒之岁,便自已发出米粮以救饥饿之人。又搭造篷厂,煮粥于十字路口,使饥者都来就食。又恐怕饥饿过火之人,一顿吃上十余碗,反害了性命,只许吃三五碗便住。吃三五碗之后,又要他暂时行走数步,以消腹中之食,行走之后方许再吃。费了一片心,方得饥饿之人无患。如此设法救饥,不知救活了多多少少百姓。

如有死者,又与他葬埋骸骨。乡里之中如有倚势欺人,或不便百姓之事,他便对府、县官员说,定要革去了不便之事,锄强扶弱,断不许有钱有势之人得以害民。里中如有婚丧不能成礼之人,都周之以财帛,人家子弟贫穷不能读书者,立一个义学,请一个先生在内,终日教这些子弟。凡遇人,只劝人以孝弟忠信四字。祖真夫后来无疾而终,终之日,邻里见他门首车马、旌旗、甲兵之人甚多,只道他那里赴任去做官,次日方知其死,没一个不磕头礼拜,号啕痛哭,如丧考妣一般。皇二年,乡人感其恩德,遂建造庙宇在忠义乡之福庆里。凡祈祷者,无有不应。若是有病的,祈祷即时病愈,有火起的,祈祷即时返风灭火。种种灵效,不可胜言。元年间,一个邓琪,一个徐宝,泛舟海外,不意狂风骤起,黑云如墨一般,簸浪掀天,舟中之人几为鱼鳖。邓琪、徐宝只是望空祈祷,大叫:“祖统制救命。”只听得半空中应了一声,忽然见一块斗大的火从桅上坠将下来,狂风顿息,黑云如洗,起视所在,已在祖统制庙下矣,遂救了这一船人的性命。

话分两头,且说一件前定事。话说宋徽宗皇帝听信宣和六贼,害尽天下苍生,以致金兵打破了汴京,徽、钦二帝被金鞑子抢掳而去,幸得高宗不在围中,逃了性命。那高宗始初在潜邸之时,曾遇着一个道士徐神翁,有未卜先知之术。高宗甚是礼敬,徐神翁临别之时献首诗道:

牡砺滩头一艇横,夕阳西去待潮生。与君不负登临约,同上金鳌背上行。高宗看了这首诗,不知诗中之意,不意遇着金鞑子之难,高宗急走忙奔,避于海岛,一日船到了章安镇地方,把船泊在沙滩之上,以避晚潮,问船夫道:“这是什么滩?”船夫禀道:“这是牡砺滩。”高宗遥望前面有一阁,甚是巍峨,问居民道:“前面是什么阁?”居民禀道:“此是金鳌阁。”高宗遂走到阁上一游,见壁上有诗一首,其字甚大,墨痕如新,就是徐神翁昔年所献之诗,高宗毛骨悚然,方知事皆前定,遂沿海而行。高宗御舟到于崎头,金兵探听得消息,提兵数千沿海追来,将近御舟,喊声动地,旗鼓喧天。高宗惊惶无措,正在危急之间,金兵忽然见红旗数万蔽于海上,旗上都有“祖帅”二字,金兵知是埋伏之兵,恐遭毒手,登时拨转船头,吹风胡哨而去。高宗见金兵将到,甚是慌张,忽然见金兵拨转船头而去,不知是何缘故,有此侥幸,心中测摸不出。

是夜睡于舟中,梦见一红袍金甲将军,腰悬弓矢,手执宝刀,跪于帐下自称道:“臣太祖时殿前统制祖也。上帝以臣能守忠孝大节,封臣为神,以救灾捍害。今陛下有难,臣统阴兵数万特来救驾。”高宗梦中点头许他道:“朕明日便当加封官爵。”那尊神道叩谢而去。次日高宗感其功德,向领海舟张公裕道其神异,遂敕封为“文惠侯”,赐庙额为“景庙”,把像都塑过了,螃袍玉带,极其庄严,猪羊祭祀。后高宗经苗刘二贼之难,二贼正要下手,祖统制现出真形,腰悬弓矢,手执宝刀,杀气腾腾立于帐前,苗刘二贼惊惧而遁。从此到元大德十二年,明州瘟疫竞起,死者枕藉,百姓不堪其苦。祖统制附神在人身上,教百姓尽饮庙内小井中之水,饮者瘟疫即时而愈。次年瘟疫又来,居民都见祖统制率领阴兵与瘟疫之鬼大战,瘟疫之鬼战败而逃,竟保平安。一年蝗虫蔽天,官府捕捉蝗虫,日日限定斗斛,不及数的便加责罚,居民苦不可言,遂到庙中泣诉。

霎时间大风呼呼数阵,蝗虫飞积庙前,其高数丈,并不飞动,居民遂尽数搬去输与官府,得免其责罚,余外蝗虫自投海水而死。至正十一年,海盗群起,将来抢掳,祖统制显灵,大风扬沙,咫尺不能辨视,海盗尽迷失道路而退。过了几时,海盗又来,抢掳民财竟无所得,海盗大怒,要放火烧毁其庙。走到庙边,闻得庙里有弦诵之声,海盗惊骇,相顾而不敢犯。才出庙门,又见金盔金甲青脸獠牙阴兵数百从庙中一直杀将出来,海盗慌张,自相踩践而死,从此再不敢犯其地方。二十二年,又有妖蝴蝶,大如笆斗,螫着身体,即时昏晕而死,死者无数。百姓遂事之如神明,把这个妖蝴蝶迎到庙中,香花灯烛,供养虔诚,若少不虔诚,便立刻螫死。祖统制附身在太保身上,把手扑而死之,从此百姓平安。地方耆老卓在明等将此事奏闻,元朝遂敕封“昭烈侯”。至我洪武爷登基,以为凡神之封爵宜命于天,非人所敢与,海内诸神,一概都用本色称呼,遂诏礼部易祖统制为“故义士祖公之神。”看官,你道这位神道,可不与金龙四大王一样么?宋景濂学士有诗赞道:

銮舆狩南济大川,追者十万皆腥膻。身率以君将楼船,赤帜塞岛虏愕然。玺书褒忠礼弥虔,坐秉躬冠貂蝉。疠鬼跳踉民告,以药投井饮辄痊。飞蝗蔽野祸大田,神气一嘘舞翩翩。如蛾赴火积成山,立使凶岁为有年。海盗操矛口垂涎,扬沙扑面慑以还。巨蝶为妖大如鸢,家趋巷祭陈豆笾。以掌击之民害蠲,邑民戴公绥以安。疾害不作福绵,公名不朽同坤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