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湖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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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周城隍辨冤断案 (1)

第三十三卷周城隍辨冤断案 (1)

肃肃清风獬衣,一生守法并无违。丹墀拜罢寒威彻,万古千秋烈日辉。

从来只有冤狱难断。俗语道:“宋朝阎罗包老,曾断七十二件无头案。”我朝也有一人,与阎罗包老一样。在下未入正回,先说一件事,几乎枉冤,奉劝世上做官的不可轻忽,人命关天,非同小可,切须仔细,果是死者不可复生,若屈杀了他,九泉之下,死不瞑目,毕竟有报。

话说万历丙戌年,京师有一刘妇人,先前与一个罗长官通奸,邻里都知此事,后来罗长官有事出外,竟不相往来。刘妇人的丈夫在外佣工,经年不回。这刘妇人是个极淫之人,见丈夫经年不回,欲心如火一般,罗长官又长久不来,好生难过,遂取葫萝葡一根,如阳物长大者,放在被窝之中,每到夜间,先将萝葡润之以唾沫,插入阴门之内,一出一入以为乐,心心念念,想着罗长官,到那乐极之处,口里咿咿呀呀,只管哼着达达罗长官。每夜如此哼罗长官不绝声,邻人都听得,只道罗长官又来仍修旧好,那里得知这个罗长官,不是那个罗长官。有个江虎棍一向看上这刘妇人,又见此妇与罗长官通奸,屡屡要来踹浑水,此妇再三不从。江虎棍甚恨道:“你既与罗长官通奸,怎生不肯与俺通奸?难道俺不如罗长官?”常要杀这两个奸夫奸妇,以泄胸中之忿。

一日这刘妇人的丈夫佣工回来,带了些佣工钱而回,买了些烧刀子吃了上床而卧。云雨之后,鼾鼾睡去。江虎棍在门边窃听,不闻得哼罗长官之声,也不知道他的真正丈夫归来,暗暗的道:“这骚根子夜夜哼罗长官,今夜不哼,想是罗长官不在,定是独睡,俺捱进求奸,如再不允,先杀了这骚根子,后再杀罗长官未迟。”想了一会,回到家取了尖刀一把,潜身跳入这妇人宅内,听得有两人鼻息鼾睡之声。江虎棍认定是罗长官,大怒之甚,拔出刀来,连杀二人而去。次日巡城御史拘左右邻里,审问夫妇被杀之故,邻人一齐都道:“先前此妇原与罗长官通奸,近日这妇人每夜呼罗长官,然但闻其呼罗长官,并没有见罗长官的踪迹。今日夫妇一齐杀死,或是罗长官妒奸之故亦未可知。”御史就拿罗长官来究问,不容分辩,竟问成死罪。

罗长官哀诉道:“日前委有奸情,近来有事,绝不相往来,已隔了七年余矣,怎生还有这杀死之事?”御史道:“邻人都说这妇人每夜呼罗长官,不是你是谁?”罗长官竟辩不得,问成妒杀之罪,秋后处决。临刑之时,罗长官大声喊叫,极口称冤,官府暂免行刑。这日江虎棍见要处决罗长官,心中有些不安,走到市上看着这罗长官将杀,暗暗嗟叹不已,不知不觉,天理昭昭,走回对妻子道:“世间有多少冤枉事,俺杀了人,反将罗长官抵罪,真是捉生替死。”妻子问道:“是怎么缘故?你怎生杀了这男女?”江虎棍将始末根繇一一说出,不意他这妻子也与一个人通奸,那日奸夫正走进门与他妻子行奸,正在得意之际,不意江虎棍回来,奸夫慌张躲入暗处,江虎棍说话之时,被这奸夫一一听得明白。这奸夫正要摆布这个江虎棍,驱除了他,便与他妻子一窝一被安心受用,今日可可的落在他手里,使与他妻子计较端正,要乘此机会,断送了江虎棍,做永远夫妻。遂教他妻子到官出首此事,江虎棍活人活证,怎生抵赖,一一招承,遂一刀决了,方才出脱了罗长官之罪。果是:

近奸近杀古无讹,恶人自有恶人磨。

小子单说这一件事,可见折狱之难,不知古来冤枉了多少。看官,你造浙江城隍爷爷姓甚名谁?这尊神道原是广东南海人,姓周,单讳一个新字,初举乡荐为御史,弹劾敢言,贵戚畏惧,与宋朝包拯是一样之人。那包拯生平再不好笑,人以其笑比之黄河清,又道:“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所以人称之为“阎罗包老”。我朝这尊活神道,人都称他为冷面寒铁周公,永乐爷亦知其名,命他巡按福建及永顺、保河,凡所奏请,无有不从,后擢云南按察使,又改浙江按察使。不说这尊活神道来做官,且说浙江金华府有个冤枉的人系于狱中,这人名王可久,家中颇有田产。王可久收了些货物,到福建漳州做生意,他一个伙计却去下海。时海禁甚严,那伙计贪图海外利息,指望一倍趁十倍,正到海边,不期被巡兵拿住,下在狱中,那些牢头狱卒叫他妄扳平人,以为诈害之端,遂连王可久也监禁在狱中受苦,一连七年不得回来。

王可久的妻子耿氏,年纪后生,甚有颜色,见丈夫一去七年不回,心中焦躁,闻得市上有个杨乾夫,会得推命,就走到杨乾夫家,将丈夫八字推算,杨乾夫知得王可久七年不回,见这耿氏又生得标致,并无儿女牵缠、伯叔主张,况且广有田产,一边推算,便起奸谋之心,假意惊慌道:“这个八字是十恶大败之命,据前岁流年看将起来,日犯岁君,又无吉星救护,死已三年矣,还算什么来?”这耿氏听得说丈夫死了,便吊下泪来。杨乾夫又劝住道:“且莫要哭,恐一时心粗,看差了亦未可知,将这八字放在这里,待我慢慢细细加意与你推算,隔数日来讨实信。”耿氏便手上除下一个金戒指来送与杨乾夫道:“劳先生细细与奴家丈夫推算则个。

”说罢自去,隔了数日,耿氏走来讨实信,杨乾夫不住叹息道:“我始初只道推算不细,还有差错之处,一连几日,细细与你查流年、月建度数,并无一毫生气。寅申相冲,太岁当头,准准在前年七月间死矣。如今这两个流年,都是入木之运,久已作冢中枯骨了。但不知娘子命运如何?待在下再与你细推,便知分晓。”耿氏说了八字,杨乾夫算道:“娘子这八字大好,不是前夫的对头,但前年七月间,丧门白虎星动,必主刑伤克夫之祸,又无儿女,若肯再嫁,到有收成结果,今年红鸾天喜吊照,必主有招夫之喜。”耿氏见说,大动其心而去。杨乾夫自此之后,每夜深之时,悄悄走到耿氏墙门之外,假妆鬼叫,或抛掷砖瓦以惊惧耿氏,耿氏果然心慌。一边就叫心腹媒人,到耿氏处说亲,耿氏只道丈夫果死,将错就错,嫁了这杨乾夫。杨乾夫又精于房中之术,异常与耿氏恣为淫乐,耿氏甚喜。

杨乾夫中了耿氏之意,便把他家产尽数占而有之。王可久十年受累,方才放回,身边并无一文,叫化而回。走到家里,妻子、田产已并属别人了,访问是杨乾夫娶去。只得走到他门首探访信息,恰好耿氏在于门首。王可久衣衫百结,况狱中监禁多年,其人如鬼一般模样,连耿氏也十分认不出了。王可久见了自己妻子,正哭诉其事,杨乾夫一见,将王可久毒打一顿,筋骨俱伤,反说他泛海漏网,竟将他告府。你道杨乾夫好狠,就将王可久前时家中积下的钱财费了数百金,买上买下,尽数用透了。王可久一句也辩不得,问成泛海之罪,下在狱中,就要暗暗安排死他。幸而天可怜见,这尊活神道来,已知这件冤枉之事,急提这一干人犯来审,一一审出真情,将杨乾夫即时打死,其作法书吏并强媒一并问罪。耿氏知情不救,杖卖,其田产悉判归王可久。若周爷迟来数日,王可久已为狱中冤鬼矣。即日逐去了这个胡涂知府,从此纪法肃然。

他初来浙江之时,道上忽有苍蝇数千,薨薨的飞到他马前,再赶不去。他道定有冤枉,叫皂隶跟着这苍蝇,看集于何处,遂就地掘将起来,得一个死尸,却是死不多几日的尸首,身边只有一个小小木布记在上。周爷叫把这个小木布记解下,带到任上,悄悄叫人到市上去买布,看布上有这个记号的,即便拿来,细细审问道:“你这布是谁人发卖与你的?”那店主人转转说出,遂将那人拿来一审,果是打劫布商之人。追出原赃召布商家领去,家中方才得知死于劫贼之手,将劫贼问成死罪。

一徽客到于富阳道傍,见一粘鸟鹊之人,竿上缚着二鹊,二鹊见徽客不住悲鸣,有求救之意。徽客甚是哀怜,把二分银子付于粘竿之人,买此二鹊放生。徽客不老成。一边打开银包之时,其中银两甚多,散碎者不计其数,当被驴夫瞧见,遂起谋害之心。走至将晚幽僻之处,从驴上推将下来,用石块打死,埋于道旁,取其银包而去,竟无人知其事。怎知那二鹊感放生之恩,一直飞到按察使堂上。周爷正在坐堂之时。那二鹊直飞到案桌边,悲鸣不已,似有诉冤之意,皂隶赶起,又飞将下来,其声甚是悲哀。周爷分付二鹊道:“汝莫不有冤枉之事伸诉?如果有冤枉,可飞到案桌之上鸣叫数声。”二鹊果然飞到案桌上,鸣叫数声,头颠尾颠。

周爷又分付二鹊道:“果有冤枉,吾命皂隶随汝去。”就叫一个皂隶随二鹊而去,二鹊果然通灵,一路飞鸣,似有招呼之意,直到富阳谋死处飞将下来。立于土堆之上,鸣噪不住,皂隶扒开土来一看,果有一个谋死尸首,头脑打碎,身边却有马鞭子一条。皂隶取了这条马鞭来报与周爷,周爷夜间睡去,见一人披头散发跪而哭道:“小人的冤家非桃非杏,非坐非行,望爷爷详察。”说罢而去,次日坐堂,想这一条马鞭,定是驴夫谋死失落之物,即命富阳县尽将驴夫报名查数。富阳县将驴夫名数送来,中有李立名字,周爷见了悟道:“非桃非杏,非坐非行,非李立而何?”登时把李立拿来,李立见了周爷,不打自招承,果系谋死,追出原银,已用去一半,问成死罪。徽客尸首,着亲属埋葬。有诗为证:

二鹊感恩知报冤,急来堂上乱鸣喧。若无此位灵神道,谁洗千年怨鬼魂。

话说当年艮山门外,有座翠峰寺,是五代时建造,去城甚远,其中和尚多是不守本分之僧,虽然削去头发,其实广有田园桑地,养猪养羊,养鸡养鸭,看蚕杀茧,畜鱼做酒,竟是一个俗家便是,只是夜间少一个标致妇人伴宿,从来道:“饱暖思淫欲。”这些和尚日日吃了安闲茶饭,又将肥肉大酒将养得肥肥胖胖,园里有的是嫩笋,将来煮狗肉吃。像鲁智深说得好:“团鱼腹又大,肥了好吃。狗肉俺也吃,说甚么‘善哉’?”虽然如此,却没有鲁智深这种心直口快之性。这些和尚只因祖代传流,并不信因果报应之事,吃荤酒惯了,只道是佛门中的本等。不说自己不学好,倒怨恨父母将来把在寺中,清清冷冷,夜间没有妻子受用。有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