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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黄乡绅连遭横逆梅侠士一怒挥拳 (1)

第三十五回黄乡绅连遭横逆梅侠士一怒挥拳 (1)

话说赖啸吟向劳有义道:“既然你答应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早点子拿了钱来,我们就把网巾假髻还他。”杨稳婆道:“铜钱现在总来不及,明天我到庵里去拿。”次日,杨稳婆到慈云庵,见了梦昙,从容说出劳赖撞破之由,妙相买和之议,或可或否,请为一决。梦昙听了一怔,半晌才道:“丢掉几块洋钱,买个安静,倒也罢了。不过三百块,好似太大点子,洋钱究不是萝卜片儿,切切就是一盘。”杨稳婆也不致辩,连应是是。梦昙道:“这会子,自然一概要拜托妈妈了。其中倘有可以减省之处,悉凭妈妈大才斟酌是了。”杨稳婆见梦昙很有怀疑自己的意思,遂道:“昙老师太,我也无非是为好呢。”俗语说热心人招揽是非多,这话真是不错。梦昙本是个老奸巨滑,见杨稳婆这么说了,恐怕事情变卦,忙转语道:“妈妈,你不要多心,我并没有怪你呢。

不过洋钱这东西,拿进门,多做多,总不会嫌多;拿出门,少做少,总有点子不舍,这是人人如此的。我说错了句巴话,你总不可见气。”杨稳婆见他这样说了,自然也只好不响。梦昙忙差人费公馆去。请王阿根,交待说有很要紧很要紧的事,无论如何总要叫他马上来一趟。阿根见说,果道有甚急事,跟着来人就来。梦昙把此事向他说了,叫他快去张罗银子。阿根义不容辞,急到祥记见春泉如数拿着三百块钱,重到慈云庵,交给梦昙。梦昙转交给杨稳婆,杨稳婆拿了家去,一会子,又来了。阿根幸还没有去,问他为甚又来?杨稳婆道:“这二十块洋钱,说是不好用,叫我来调换。”阿根接来瞧时,见是北洋龙洋,诧道:“一般的洋钱,怎么就不好用?”杨稳婆道:“北洋银圆,上海是不通用。”阿根道:“英洋是外国的,怎么反又好用?”杨稳婆道:“这个我可不知道。”阿根无奈,只得重到祥记,向马静斋调换。春泉道:“北洋银圆怎么不通用?银子成色又不歹。

我记得前天到药房里去买鱼肝油,计价三元四角,我身边只有四块龙洋,叫他们找出来,药房里伙计把四块钱反复瞧看,挑出一块北洋的,叫我调换。我此时身边没有别的洋钱,向他婉商,可否通融用一用?那伙计定管不肯,我道,这样罢,这块钱暂时抵一抵,少停拿了角子来取赎。店伙道:“那个不成功,你这会子说来取赎,停会子不来取赎起来,又怎样,我又不认识你,到那里来寻你?”我诧问北洋银元,四角钱都值不到么?”店伙道:“上海既然不用,就一个钱也不值。我心下不胜诧异,中国自铸的洋钱,在自家国境里头,会得一个钱也不值。”静斋道:“中国事情,本都是解释不来的。”阿根见春泉和静斋只顾谈天,心下万分焦躁,好容易等他们谈天谈罢,才拿着洋钱回去。静斋道:“阿根拿洋钱去,什么用场?”春泉皱眉道:“不要去谈他了。”忽见老司务进来道:“马先生,外面有个人,请你出去讲一句话,叫他进来,又不肯进来。”静斋道:“是谁?”老司务道:“不认识。”静斋道:“你可问他过姓氏?”

老司务道:“我问他,他不肯说,只说请马先生出来自会知道。”静斋疑惑道:“是谁,这样鬼鬼祟祟?”春泉道:“你且出去瞧瞧,想来此人,必有很要紧的事故。”静斋听说,跟着老司务走出大门,见墙角边站着一个蹩老官。那人一见静斋,趋步上前,口称静哥,还认得小弟么?静斋一呆,细细打量那人,觉着有几分面善。只见那人三十左右年纪,满脸的烟容,瘦得眼眶都陷了进去,穿着件竹布长衫,旧的已不成样子,颜色不像蓝又不像白,前后补钉倒打上了八九个,从领圈里望进去,里头也不像有甚短衫衬着。下身穿着已经变成灰色的白洋布裤子,那袜子也与裤子差不多颜色。一双鞋子倒是京缎的,不过头上已开了两个眼珠子,大约是垃圾堆里头搜罗来的。短发已有近寸来长,太阳穴里倒还贴上两小方头痛膏药。静斋瞧了半天,失声道:“你不是我谱弟黄子英么?怎么会弄到这个样子?”黄子英道:“一言难尽。静哥,你这里可有隐僻点子的地方,我同你谈谈。

”静斋道:“就到我店里去罢。”子英道:“我身上这个样子,自己觉着不好意思。”静斋道:“不要紧,店里又没什么外人。”子英道:“贵同事见了,不要笑话的么?”静斋道:“不妨不妨。”子英见说,跟着静斋进内。众伙计见老大先生同着这么一个蹩脚生进来,便都在背后做嘴做脸。静斋只当不知,直请黄子英到帐房中坐定,问他为甚弄到这般地步?子英道:“我们黄姓,在湖州总算是第一个大族,远房近支,并算拢来,有到四万多丁,远近各姓,那一家比得我们上?说起老乡绅来,总是推着我们。现在却衰败得不成个样子,阖族房派共分二十三房,我们这一房是第三房。敝族的制度,每一房立一个房长,凡一房里的事务,统由房长管理。这二十三房都是老房,老房里还分出各小房来,各小房也各立有小房长。管理一小房事务。小房里再分出小小房,立有小小房长,管理一小小房的事务。敝族二十三房,每房里共有八九个小房,每个小房里,共有六七个小小房。

族制是小小房统于小房,小房统于老房,老房统于族长。其实小小房的事情,族长很是隔膜,都由小小房长一个儿决断施行。各家子弟有什么争端,又不能超过小小房长小房长,径到老房长跟前来告诉,族长是更不必提起了。敝族合族一二百个小房,一千五百多个小小房,各房的房界最是严不过,这个小小房瞧到那个小小房,就同别姓人家差不多,痛痒从不相关,荣辱从不相顾。所以敝族房族虽大,说穿了,竟是一千五百多个小族呢,形势涣散得同散沙一般,这就是敝族衰败的第一层缘故。再者敝族族长的权柄至尊无上,各房长各小房长各小小房长,也同族长差不多尊贵。各房里的子弟,任你怎样聪明才智,一点子主都作不来。就有好法子好计策,家长房长终不肯听一句半句。这就是敝族衰败的第二层缘故。有这两层缘故,所以已经败得个不成样子了,不要说兄弟蓝缕到如此,敝族里子弟,那一个不同兄弟一样,走出来都是拖一爿,挂一块,穷得像化子,憔悴得像痨病鬼,那里还有绅衿人家气派?”

静斋道:“贵族不是湖州著名的首富么?田房屋产,占了府属八分之一,就金珠首饰,古玩玉器,拿出来变卖变卖也值到几百万银子呢。贵族怎么会患穷,贵族的家计怎么会败尽?”子英道:“家产不论多少,总要有人经理才好,总要经理的人懂得家政学才好。敝族的家产,一半是经理不得法,乌里乌糟乌光的,一半是被邻舍人家硬占软骗夺去的。”静斋道:“像贵族这样的声势,还有人敢来占夺产业么?那真是奇闻了。记得令先祖那时声势煊赫,不论什么人家,听见了黄氏宗族四个字,吓得什么似的,都要让你们一步呢。那时与你们通谱认族的也有好多家呢,就像东邻韩姓,刘姓;南邻绵姓,越姓,宣姓,都把孩子过断给贵族,借着过房亲势力,保护保护,免得豪强欺侮。这时光,贵族的势力不但能够保全本宗,还能够兼庇外姓隆盛,真是隆盛到个极顶。”子英叹道:“不要谈起了,现在的家世,与祖宗时代相比,差了不知有多少。我们死下去也羞见祖宗脸子呢。”静斋道:“你们这样的大族,那里会一穷就穷。俗语说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来现在也不过是拿着金饭碗讨饭,不知变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