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古文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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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4)

其或私仇未复,思所逐之;旧恩未报,思所荣之;子女玉帛,何以致之;车马玩器,何以取之;奸人附势,我将陟之;直士抗言,我将黜之;三时告灾,上有忧色,构巧词以悦之;群吏弄法,君闻怨言,进谄容以媚之。私心忄舀忄舀滔,○忄舀,慢也。假寐而坐。不脱衣冠而寐,曰假寐。九门既开,重瞳屡回。相君言焉,时君惑焉。政柄于是乎隳灰哉,帝位以之而危矣。若然,则死下狱,投远方,非不幸也,亦宜也。此段写奸相乱政之思,与上贤相一样大费经营,可鄙可恨。

是知一国之政,万人之命,悬于宰相,可不慎欤!总收上一二段。复有无毁无誉,旅进旅退,旅,众也。言与众进退。窃位而苟禄,备员而全身者,亦无所取焉。贤相不世出,奸相亦不恒有,此等庸相却多,点出尤足示戒。

棘寺小吏王禹翶称为文,棘寺,周官所谓外朝之左棘,卿大夫之位也。请志院壁,用规于执政者。是作记本意。

将千古贤相奸相心事,曲曲描出。辞气严正,可法可鉴。尤妙在先借“勤”字立说,后将“慎”字作收。盖为相者,一出于勤慎,则所思自有善而无恶。末又说出一种苟禄全身之庸相,其害正与奸相等,尤足以为后世戒。虽名为记,极似箴体。

黄冈竹楼记王禹翶

黄冈之地多竹,黄冈,县名,今属湖广黄州府。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枯去其节,用代陶瓦,比屋皆然,以其价廉而工省也。从竹说起。

予城西北隅,雉堞圮痞毁,蓁莽荒秽,雉堞,城上女垣也。因作小楼二间,与月波楼通。月波楼,在府城上,亦王禹翶建。○次说因竹作楼。远吞山光,平挹江濑赖,幽阒倾入声辽賘同迥,不可具状。濑,水流沙上也。阒,寂静也。,远也。○写山川之景。夏宜急雨,有瀑仆布声;飞泉悬水曰瀑布。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和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争然;宜投壶,矢声铮铮撑然:皆竹楼之所助也。上二句,写天时之景。下四句,写人事之景。连下六“宜”字,又下一“助”字,正见有声韵者,与竹相应而倍佳。文致隽绝。

公退之暇,被批鹤氅敞衣,羽衣。戴华阳巾,道冠。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虑。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鸟,烟云竹树而已。待其酒力醒,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亦谪居之胜概也。时禹翶谪贬黄州郡。○上写竹楼之景,令读者心开目朗。此写登楼之胜,则遥情独往,翩翩欲仙矣。

彼齐云、落星,高则高矣;齐云,楼名,五代韩浦建。落星,亦楼名。井斡寒、丽谯,华则华矣。汉武帝立井斡楼,高二十丈。丽谯楼,曹韩建。止于贮妓女,藏歌舞,非骚人之事,吾所不取。骚,忧也。屈原作《离骚》,言遭忧也。今谓诗人为骚人。○又借四楼反照竹楼,以我幽冷,傲彼繁华。襟怀何等洒落。

吾闻竹工云,竹之为瓦,仅十稔饪。若重复之,得二十稔。谷熟曰稔。古人谓一年为一稔,取谷一熟也。噫,吾以至道宋太宗年号。乙未岁,自翰林出滁除上,贬滁州。丙申移广陵,迁扬州。丁酉又入西掖,中书省曰西掖。戊戌岁除日有齐安之命,黄州郡名齐安。己亥闰三月到郡。四年之间,奔走不暇,未知明年又在何处,岂惧竹楼之易朽乎!细叙数年履历,如闲云野鹤,去留无定,读之可为怆然。后之人与我同志,嗣而葺之,庶斯楼之不朽也。以修葺望之后人,极系恋,又极旷达。

冷淡萧疏,无意于安排措置,而自得之于景象之外。可以上追柳州得意诸记。起结摇曳生情,更觉蕴藉。

书《洛阳名园记》后李格非

洛阳处天下之中,挟、黾萌之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盖四方必争之地也。点洛阳。天下当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必先受兵。予故尝曰: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盛衰不过洛阳,而治乱关于天下。

唐贞观、太宗年号开元明皇年号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余邸底。○点名园。及其乱离,继以五季五代。之酷,其池塘竹树,兵车蹂蹴,废而为丘墟;高亭大榭谢,烟火焚燎,化而为灰烬,与唐共灭而俱亡,无余处矣。予故尝曰:园囿之兴废,洛阳盛衰之候也。兴废不过园囿,而盛衰关于洛阳。

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囿之兴废而得。将候字倒用、甚生活。则《名园记》之作,予岂徒然哉!将上二段一总,写出作记意。

呜呼!公卿大夫方进于朝,放乎一己之私自为之,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得乎?唐之末路是已。感叹欷以收之。

名园特游观之末耳。今张大其事,恢广其意,其兴废可以占盛衰,可以占治乱。至小之物,关系至大。有学有识,方有此文。

严先生祠堂记范仲淹

先生,光武之故人也,先生、光武并点出。相尚以道。总赞一句,就平日言。及帝握《赤符》,光武至高阝,儒生疆华奉赤伏符奏上,遂即帝位。乘六龙,《易》曰:“时乘六龙以御天。”得圣人之时,臣妾亿兆,天下孰加焉?惟先生以节高之。从光武侧到先生。既而动星象,帝与光共卧,光以足加帝腹。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帝座甚急。帝笑曰:“朕与故人严子陵共卧耳。”归江湖,帝除光为谏议大夫,不屈。去耕钓于富春山中。得圣人之清。泥涂轩冕,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礼下之。从先生打转光武。○以节高之,以礼下之,正见先生与光武始终相尚以道处。

在《蛊》之上九,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易·蛊卦》上九爻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蛊,坏极而有事也。处蛊之世,众皆有为,而上九独在事外,惟高尚其事而已。先生以之。引经证先生。在《屯》之初九,阳德方亨,而能“以贵下贱,大得民也”,《易·屯卦》初九象曰:“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屯,难也。屯难之初,德足亨屯,而乃能以贵下贱,民心无不归之也。光武以之。引经证光武。盖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高。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大。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哉?互言之,以终相尚之意。而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只用“而使”二字,过文独归到先生,见当立祠意,妙。

仲淹来守是邦,始构堂而奠焉。祠堂在严州桐庐县。乃复为其后者四家,以奉祠事,复者,免其赋役也。又从而歌曰: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风,犹孟子“故闻伯夷之风者”之风。正与上“贪夫廉,懦夫立”六字相关应。山高水长,言与山水并垂千古。○以歌结,有余韵。

题严先生,却将光武两两相形,竟作一篇对偶文字。至末乃归到先生,最有体格。且以歌作结,能使通篇生动,不失之板。妙甚。

岳阳楼记范仲淹

庆历仁宗年号。四年春,滕子京名宗谅。谪守巴陵郡。巴陵,即岳州。宋曰岳阳。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提句,最不可少。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祝予作文以记之。述作记之由。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洞庭湖,在府城西南。○先总点一句。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商,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四字,包许多景致。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述,指上诗赋言。○只用虚笔,轻轻提过。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巫峡,山名,在四川夔州。潇、湘,二水名。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迁客,迁谪之客也。骚人,即诗人。览物之情,得无异乎?“览物之情”一句,起下两段文字。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一段写迁客骚人之悲,是览物之情而忧者。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纸汀兰,郁郁青青精。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一段写迁客骚人之喜,是览物之情而乐者。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上写悲喜二段。只是欲起古仁人一段正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进。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退。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从悲喜引出忧乐,明古之仁人忧多乐少。与人情之随感而忧乐顿殊者不同。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先生少有大志,尝自诵曰:“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其志也。今于此发之。○忧乐俱在天下,正见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意。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斯人,指古仁人。结句一往情深。

岳阳楼大观,已被前人写尽。先生更不赘述,止将登楼者览物之情,写出悲喜二意,只是翻出后文忧乐一段正论。以圣贤忧国忧民心地,发而为文章,非先生其孰能之?

谏院题名记司马光

古者谏无官,自公卿大夫至于工商,无不得谏者。突然而起,高题一层。汉兴以来,始置官。夫以天下之政,四海之众,得失利病,萃于一官使言之,其为任亦重矣。非古之无不得谏者,此谏官何等关系。居是官者,常志其大,舍其细;先其急,后其缓;专利国家而不为身谋。彼汲汲于名者,犹汲汲于利也。其间相去何远哉!谏官本无利,然最易犯名。必须名利并戒,方是不为身谋。二语极精细。

天禧真宗年号。初,真宗诏置谏官六员,责其职事。先记谏院。庆历仁宗年号。中,钱君始书其名于版。次记题名。光恐久而漫灭,嘉仁宗年号。八年,刻著于石。次记易版为石。后之人将历指其名而议之曰:某也忠,某也诈,某也直,某也曲。呜呼!可不惧哉!结出题名之章,言下凛然。

文仅百余字,而曲折万状,包括无遗。尤妙在末后一结。后世以题名为荣,此独以题名为惧。立论不磨,文之有关世道者。

义田记钱公辅

范文正公,名仲淹,字希文。苏人也。平生好施与,择其亲而贫、疏而贤者,咸施之。三句,是一篇之总。

方贵显时,置负郭常稔饪之田千亩,号曰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点义田。日有食,岁有衣,嫁娶凶葬皆有赡,择族之长而贤者主其计,而时共出纳焉。此中大有经济。日食,人一升;岁衣,人一缣。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三十千;娶妇者三十千,再娶者十五千;葬者如再嫁之数,葬幼者十千。族之聚者九十口,岁入给稻八百斛。以其所入,给其所聚,沛然有余而无穷。此叙分给之法。屏丙而家居俟代者与焉,仕而居官者罢莫给。此其大较也。一句顿住。

初,公之未贵显也,尝有志于是矣,而力未逮者二十年。言公早有此志。既而为西帅,乃参大政,于是始有禄赐之入,而终其志。庆历二年,公出为陕西路安抚经略招讨使。三年,入为参知政事。○言公得遂其志。公既殁,后世子孙修其业,承其志,如公之存也。其子纯、纯仁、纯礼、纯粹,皆贤。、仁尤行仁义。○言子孙能继公之志。公虽位充禄厚,而贫终其身。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惟以施贫活族之义,遗其子而已。收完前文,下一段引古,一段叹今,总是借客形主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