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秦王朝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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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丧师肥下(4)

韩雪点头道:“王兄,小妹在韩国,难寻匹偶。听相国韩文说,嬴政是个天纵日新之才,小妹也动心念。小妹到了秦国,定然会力保我韩国江山。”

韩王安离开王位,亲手给韩雪斟了一碗酒,递给韩雪道:“王妹请饮此酒,以表贞行诚意!”

韩雪接过酒,一饮而尽,笑了一声说:“誓言不泯,去秦不悔,以使王兄位如乘牛车之稳!”

韩王安道:“此意,韩文知道吗?”

韩雪道:“全是小妹自己的主意。”

韩王安咬咬牙,用手一擂案几道:“好,王妹!进了郑城的美女,全部放回家去,这样一来,百姓也会歌颂本王的。快快,两旁速传韩百通进宫。”

三天以后,一辆帷车,两匹玉色的骏马拉着。车中坐的人便是韩雪,陪同的两名宫娥,也坐在车里。韩百通骑着一匹乌烟豹色马跟在车后,护佑此行的韩国武士三百人,都乘马执戈,列队于车后。车轮一辋又一辋地往前进着。

秦王政十七年正月十五日,韩百通一行人到达了咸阳城,先投到李斯府中。韩百通给李斯纳了千金重礼,并把韩王安求和弥兵之意拜托了李斯,求他在秦王面前多加美饰之言,又说:“以后还有重礼送与廷尉!”

李斯接了礼物,皮笑肉不笑地道:“千金重礼,在我秦国如粪土之轻,比之于韩国的土地,孰重?只是这个韩雪公主,倒算一种礼物,秦官中如公主之美者,难以尽数。只是赠给一个王姝的事,在诸国之中,还是不多的。这倒要看我们天子陛下的兴致了……”他又哼了一声道:“韩御史,你明日见我君主,可不要大王大王的称呼,那是你们小国的那一套,这里叫天子、陛下,你知道吗?”

韩百通连忙站起身施礼道:“廷尉之嘱,下官谨记就是了。百通乃小邦之臣,到了高邦上国,还求廷尉多多指点!”

李斯拉长着嗓子哼了一声,又问韩百通:“你去请韩雪公主,若是一般俗女,也不必去见天子了,就回韩国也可以了。”

韩百通一听,慌了神,忙到韩雪所居的李斯府中的一间香房中去请,并把李斯的话说了一遍。韩雪沉下脸来道:“李斯,他不过是楚国上蔡的一个郡小吏,我是来会秦王的,见他做甚?”

韩雪还要说下去,韩百通早吓得魂飞天外,忙忙地猫下腰道:“公主,这些话可够分量的,别说了,别说了,我们要被杀头的!”

正在喳喳叽叽之时,李斯却一步闯入屋中,口中“哼”了一声道:“韩雪公主,辱骂秦国的上卿,割舌之罪。”

韩雪公主冷笑一声道:“李斯,你窃听于窗牖之外,只和毛贼同属,这样的人到秦国做了廷尉,真乃天下难解之事。李斯,秦国的旺运之火正烧到烈时,正在此时,即牛溲、马勃也能放出热气和红光。你要小心,天下没有万全事,但到你走下坡路时,其结果也不会比弱小的韩国君臣好些。”

李斯自从做了上卿,深受秦王之宠幸,谁人敢这样对他说话。韩雪一番话如同五雷轰顶,一下击中他的要害,他毛发倒竖,呆了半晌道:“我们君臣之间,如人体之于气息,呼唤、运动皆一致,永不会分离的。”

韩雪公主“啊呀”了一声道:“看起来,做了官的人,大多都不读书了。慢说古人书,今人之事,他知晓的也太少了。他只知道弄权术、保官位、哄时政,其愚蠢之行,与树上秋虫何异?就在秦国,商君之死,不过百年。当他被车裂之时,可曾想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吗?贪富,蓄怨,而后不如鸡犬者,列国之中岂少哉?廷尉乃天下有名的异能之士,可无断后之想,其行若三岁小儿春梦于卧榻之上,可笑矣!”

李斯听罢这些话,先是呆若木鸡,后是放下廷尉的架子,连忙给韩雪行礼道:“公主,你所言甚是,我李斯记在心了。”

于是,李斯用堂堂之鼓,敲隐隐之钟,迎迓公主韩雪于大堂之前。在韩雪没有拜会秦王政之前,受到了李斯的高宾之礼遇。

次日,李斯向秦王政奏明韩王安命韩百通来咸阳的一切意愿。嬴政听了大笑道:“韩王安欲使此小术,免去他裂土之难,真是愚夫之思。他就是把韩宫中所有的眷属都送来,寡人的大军,也是要冲入郑城和阳翟的!可令韩王安之妹到后宫中去,至于韩百通打发他回去就是了,寡人不见他。”

李斯领旨之后,走出勤政殿,命人把韩公主雪,送往后宫。

李斯出殿之后,对韩百通道:“万岁授意于我告诉你,让你早点回国,他就不见你了。”

韩百通急道:“廷尉大人,小人千里迢迢而来,欲见陛下一面,备陈我韩国友好之意。”

李斯扯着官腔道:“韩大人,陛下说不见,谁敢逆他意,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惹恼了陛下,你就是再送两个公主也白搭!”

韩百通带着他的三百武士垂头丧气地离开咸阳城,从韩国来时的那一股献礼讨好的热气,到此时全变为冰冷的寒云。秦王也太无理了,一个韩国二品官,比李斯小不了多少,就像驱逐沿街乞讨的花子一样,给呵斥出勤政殿来。韩百通在路上想:“其实六国应该联合起来,抵抗秦国,瓜分秦国。谁也不管谁,六国之主都是没心的比干丞相。吾愿天下再出一个苏秦,施以纵亲之策,使秦国碾,人的大磨停转!晚了,回到郑城混日子吧,天塌有大家!”且不说韩百通的胡思乱想,正在此时,秦廷内正谋划一场阴谋,而且是秦王亲自点了头的,这场阴谋正是针对韩百通的。

当夜,韩百通一行走到秦韩边界的小驿站,一行人鞍马劳顿,早早地歇了,谁知半夜里,秦将优旃领着一千雄骑把小驿馆死死地围住。后来,在驿馆外面燃起了火把,砸破驿门,冲入驿内,见人就杀。优旃先冲入韩百通下榻之处,韩百通听见人喊马叫之声,先会儿他还以为是韩王安派军来接他,后来听见院中戈剑交击声和狂杀声,过了一阵,优旃进屋了,韩百通大叫“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早被优旃一剑扫过去,扫开了他的头颅,鲜血冒出,倒于地下丧命。

负责保卫的韩国卫尉王叔戏挺着长剑,于火光中,挡住优旃,优旃舞剑抵住王叔戏,但听一阵阵的铜剑响亮,王、优二人狠命相搏。

二人只战了三十余合,王叔戏一顿大剑击得优旃难以还手。又战了一合,王叔戏逼住了优旃的剑,不待他撕手,下边一大脚踢过去,腾地一声,战靴的铁尖,崩断了优旃的右手腕子,当啷啷,铜剑飞出优旃的手,扎到一个秦兵的腿肚子上,那个秦兵狂叫了一声,向后仰倒了。王叔戏赶上一步踩住了优旃,又把他嗖地夹在肋下,夺了一匹马骑上,虎吼一声,大剑如同陨天之石,明光散乱,使人目眩难迎,杀出驿馆,奔回韩国都城去了。有一百多秦兵,见优旃被王叔戏抢走,顾不得和驿中的韩国武士混战,便都到驿外抢了马骑上,一个个伏在马鞍上,如同群鼠逃荒般追了下去。

王叔戏一气奔回郑城,先投入相国韩文府,把优旃先押下,然后向韩文述说了秦兵袭击驿馆之事。韩文急忙到韩王安的银安殿上朝见韩王安,述说了王叔戏所报的一切。韩王安听罢,吃惊地道:“王叔戏这番闯祸不小,怎好?”

韩文摇头道:“大王,这是秦王之计,秦王想攻我国,却又师出无名,分明是想挑起事端,找借口,这真是欺人太甚了,不能退让。”

韩王安道:“你不退让,能杀到咸阳城教训秦王吗?”

韩文道:“秦王派兵斩使,六国不容,乘其势合纵其他五国,兴师问罪。”

韩王安道:“你说得到容易,如兴问罪之师,先受害的是韩国。其他五国即答应攻秦,也是观望不前。”

韩文道:“即我韩国朝野一心,那秦兵也不像驱豕赶羊之易,他们分明日想出兵我国。大王,如今退是退不得了,你不能再拿不定主意了。”

韩王安急得汗水津津,难有一策,只依着韩文之计,先去审问优旃的口供,并嘱咐韩文:“打狗还看看主人的颜色,秦王现在的态度还不可知,可不要对优旃动刑啊!”

韩文待王叔戏从驿馆中安置、掩埋了战亡将士回来后,才开始审问优旃。优旃非常狡黠,他矢口否认秦王政所用的毒计。优旃说:“我主天子,深恐韩百通路上有失,旨命我带军护送。但因他们已走远,我们才追到驿馆,以表送行之意。韩国军将带着屡战屡败的复仇心理,向我秦军先行攻击,我秦军被迫自卫。韩百通御史禁止韩国武士向我秦军拼战,韩兵不听命令,韩百通情急自刎!关我何事,你快把我放了,要不然我主发兵,你等后悔就来不及了。”

韩文道:“胡说!你带着一千五百雄兵人多势众,韩国军将何以敢先发难!此道理小儿都懂,你还狡辩。”

优旃一时语塞。韩文也不客气,命武士打了优旃二十杖,道:“优旃,你若不招罪行,休想逃出我之郑城!”

优旃被打得又嚷又叫,痛哭流涕,不过他到嘴硬,死都不承认这是一场阴谋,无奈之下,只好把他押了下去。

然而韩王安终拿不出处置优旃之计,一会儿要把优旃送回秦国,一会儿,又说先押不放,急得韩国文武长吁短叹,都道有此国王,国必亡也。

二月初,秦王政派专使给韩王安来书一札,札中云:

韩王大驾座前通览:“刻闻韩界内小驿韩军围杀我派去护从韩百通事,惜哉,惜哉!秦虽据有大邦之业,看重韩国如同幼弟,庇之以天幕,托之以地砥、王勿其念乎?今之事,知己者,莫尤人!速将王叔戏者缚至咸阳,以明其罪。韩御史百通为贵国战亡,寡人即派使祭吊。君觊觎秦国日久,能勿量子之力乎?优旃乃寡人之士,自近寡人,殊未能距一寸,札至韩都。即放旃归函谷之路,勿违勿背!”

韩王安看罢,席上如有万针猬刺,一语难回秦使,只命人安置秦使于馆舍中听答复。遂又命人传宣韩文到密殿中商议,韩文道:“大王只宜在宫中将息心气,臣自能回复韩使。”

韩王安到此关头,也只好对韩文听之任之了,不再说什么,嗒然若丧地退出密殿,回宫去发愁了。

韩文带几个从人到达秦使所居的馆舍中,向秦使道:“秦王派优旃带军追杀韩百通一案,本官已查明,优旃也已默认,此乃秦王嫁祸我国之计,为侵吞韩国做借口,秦王的来书,无非施之以威,你去回复秦王,我韩国正在整兵备战,秦王可杀我等,但我韩国人不受他的侮辱。”

秦使呆了半晌道:“这是韩王的主意吗?”

韩文道:“我王命我代宣他的旨命。”

秦使又问韩文:“不能放回优旃吗?”

韩文答:“韩百通现已长眠于地下,不能放优旃,不然国威何在?”

秦使又问:“国威何在?相国如此做,我国大军临于郑城,到时攻下阳翟城,看你还有什么国威?”

韩文笑道:“我已为秦王扫好了门径,专等他来将客为主了。我韩国人知道,即放回优旃,秦王也会来做压主之客的。”

秦使不甘心地问:“王叔戏怎么办?”

韩文道:“他是韩国的虎将,希望他以后还要多杀秦军,以抵秦人强暴之行。”

秦使大怒,第二天他就抱着一腔怒气回咸阳了,把韩文的无理之言作了汇报。自然秦王听后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道:“必灭韩国!”

秦使走后,韩文便整顿各地兵马,以待秦军来犯。韩文又向韩王安奏言:“请升王叔戏为裨将军,此人有大勇,即秦王破我郑城,他也能保着我王,冲出重围,投向他国!”

韩王安想到后路,便升王叔戏为裨将军,同韩文一起指挥兵马。韩王安又向韩文道:“韩雪一入秦宫,不知可得秦王之宠否?”

韩文道:“至今没有一点信息,一点指望也没,趁早省些神思。”

就在韩文准备抗秦之时,秦王的特使正风雨兼程赶往韩国都城郑城,这个特使不是别人,而是秦王的信臣李斯。

四十多岁的李斯,看上去还很年轻。长着一个长方脸儿,下巴颏上有一个黑痦子,痦子上有一撮细黑毛儿。细眉长眼,鼻端口方,有一个门牙略长些,然而包住嘴唇,也不太费力。中等身材,比秦王政矮些。

李斯带着一队骑马的卫士一百人,文职人员八人,都是戎衣、绣眼,神气高傲。

他们一行人都从西方驰过来,离郑城西门只有数里远了。一阵阵的春鸦,从天空中盘旋着、啼叫着,时而落在路旁的黑沉沉的古榆树上。田野中,处处有牛犁耕地,韩国的百姓又在盼着一个太平、丰收之年。

韩王安前日即接到李斯欲来和谈的飞报,但不知怎样迎接他好。聚了一些有学问的韩国文臣,研究礼仪,众说不一。相国韩文说:“李斯只是秦国的一个二品臣子,来意又不利于我,只按一般臣子对接之礼迎他即可,不要大惊小怪。”

韩王安摇头道:“他是代秦王来此的,怎好按臣子礼接纳?又是来和谈,没有战争之事了,我们应该喜欢。你对他好,礼尚往来,你到秦国,他也对等。”

韩文道:“李斯此来,只是来恫吓我国,行使吞我之毒计,我王不可轻心。”

韩王安道:“秦王欲树威于天下,何能言行不一?他要吞我,只派将军敲大鼓、执长戈而来。”

韩文气道:“那么,迎接之礼,听任大王安排!”

韩王安脸红了一阵,又道:“你们为臣的不同本王一心,我国如何兴旺?依本王看,全国百姓都庆贺,郑都之内,倾城出接。尔后送给李斯一万两黄金,堵住他的口,可在秦王面前美言。”

韩文以下的臣子都低下头去,只听有忽哧忽哧的喘气声音,不闻有人回话。

次日,简下到韩国各郡、县,全民为李斯之来庆贺,家家要礼天拜地,吃美食,饮佳酿,穿新衣,还可聚众歌舞。郑城之中,凡十五岁至五十岁的男女,在大廷尉李斯到城西之日,都要焚香跪接。

果然,李斯同他一行人离郑城尚有二里远近时,转过一个林角,一望,黑压压的尽是人头摆动,香烟烧得如刮碧风一样。鼓声阵阵,轰雷相击。李斯不知发生什么事,只当是韩国大兵以迎,吃了一惊。看了半晌,方知韩王安是大礼以迎,一颗心才落到胸间。

韩王安穿淡黄色王袍,心中害怕,小白脸上都是汗珠,眉毛飞展,口念道:“大国虽安,小国亦安。普天同庆,王来接官!李廷尉你好?李廷尉名震七国之地……”接着又是一大堆讨好话。

李斯像老头咳嗽那样“咳咳”地笑着,也没有下他那匹白马,只是笑声伴着话声道:“你就是大王韩安吧?秦国使臣李斯,在马上施礼了。秦王有制,凡属秦国到六国去为使的人,相接都不下车、骑,韩国没有此制吧?咳咳咳!”

韩王安一点身价也不顾,紧走几步,到了李斯马前,伸手去拢李斯的马缰道:“廷尉之来,实是给韩国增辉不少。我韩国举邦相庆,欢呼载道。”

韩文脸都给气红了,一国之主,哪有这样讨好别国一介臣子的,他一怒之下,大步上前,操过李斯的马缰,把韩王安排于他身后,睁着双眼问李斯道:“李廷尉,你为秦廷喉舌之官,不能说礼仪之言,也不为做人之礼吗?你在秦国为栋梁之材,到我韩国只是一个溪桥之宰,搭渡两国和战事。若不下马,我们拒你入城。”

裨将军王叔戏大叫道:“李斯若不下马,我就用弓箭伺候你了。”言毕,持弓引满,对准了李斯。

此言一出,李斯本想顶了回去,但一看众人都是怒目,心下发寒,哈哈一笑,道:“入乡随俗,入乡随俗。”顷刻,李斯以下的官、兵都下了马。

韩王安忙去执住李斯的手道:“这是本王的几个宠臣,廷尉勿怪,廷尉勿惊!”

李斯闪了韩文一眼,话中有话道:“我也不怪,我也不惊,我只怕韩国有韩文这样的好官儿,就国无宁日了!”

韩文道:“不要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你要战,便回秦国,带着人来,韩国靖壁以待!”

李斯张张口,没说出什么话来。韩王安忙又央求李斯上了马,他自己也乘马相陪,一齐进入郑城。李斯的马从人前过时,有的百姓装肚子疼,满地滚动,痛苦乱叫;有的百姓不知为什么厮打起来,又扔土,又扬沙,一片喧哗……气得李斯的脸,白里泛青,心中计算着:“看你们还有几天太平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