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元王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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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蒙古国的三次西征(1)

“天!我们活在残暴的年代,

倘若我们在梦中看见他们,

我们要给吓坏。

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死者倒值得释怀。”

——志费尼:《世界征服者史》

“长生天之鞭”

1210年,亚洲东西方同时出现两个急速扩张的世界强国。东面是大蒙古国。这时候,它已在西夏都城中兴府(今宁夏银川市)外用重兵胁迫夏政权由联金抗蒙转为依附蒙古攻金,继而逼金从中都(今北京市)迁都河南,夺得中原大部。大体同时,它在西线先后扫荡吉利吉思,不战而收复畏兀儿、哈剌鲁(时驻牧于今巴尔喀什湖东南的伊犁河、楚河等地区),稍后又击杀篡夺了西辽政权(都城为虎思斡儿朵,在今吹河畔)的乃蛮王子屈出律,拓地至锡尔河以北不远的地带。

蒙古国之西,花刺子模恰恰也是在这个时期达到它的全盛阶段。当时的花剌子模沙摩诃末(沙即王的意思)是塞尔柱突厥人的奴隶后裔,他的家族受塞尔柱王朝的支持,以突厥人承袭古老的花刺子模沙的统治地位已历数世。12世纪上半叶,这个家族乘塞尔柱朝的衰落,以阿姆河下游古花刺子模故地(都城离阿姆河下游注入咸海处不远)为基础,不失时机地扩张地盘。它先后从塞尔柱朝手中夺得西呼罗珊和伊拉克阿只迷(即今扎格罗斯山以北的伊朗西部地区)。从古儿王朝(都城在今阿富汗伽兹尼)手里夺得巴里黑(在今阿富汗马扎里沙里夫西)、也里(今译赫拉特,在今阿富汗西北部),并最终消灭古儿朝,从西辽手中夺得锡尔河北的讹答剌(在今哈萨克斯坦齐穆耳)、讹迹邗(今吉尔吉斯坦乌支根)等重镇,又讨灭河中的撒马尔干汗而据其地,并以撒马尔干为新都。在短短的1/4世纪之中,花刺子模膨胀成为囊括了自阿拉伯的阿拔斯哈里发王朝以东直至锡尔河之地的一个霸权主义的大国。摩诃末自称算端(今译苏丹),因得不到哈里发的承认,竟引兵西攻报达(今译巴格达,哈里发王朝首都)。虽然兵败而归,但仅稍挫其锐气而已。

两大强国都正处于全面拓地的亢进状态,而今在锡尔河一线正面遭遇。一场恶战势必不可避免了!

当日中亚的回回商人,从事于草地与西域城邦间的东西贸易早已是轻车熟路了。在遣贩来自花刺子模的三个富商的商队时,成吉思汗派出一个使团随行。使团成员都是已经服务于蒙古的西域人;首领之一花剌子模人马哈木,后来以牙剌瓦赤(突厥语,意即“使者”)著名,他和他的儿子日后都成为帮蒙古人治理西域和中原的亲信大臣。1218年初,使团在花剌子模新都撒马尔干晋见摩诃末。成吉思汗一方面通过使团表达了互通贸易、和睦相处的愿望;另一方面又称摩诃末为“爱子”。正像他本人从前称王汗为“汗父”,现在把畏兀儿统治者变成自己的“第五子”一样,父子关系的比拟意味着成吉思汗把“天下”全都视作自己臣属之地的政治观念。这未免使同样沉浸在做世界霸主的狂热之中的摩诃末感到不快。他曾在夜里单独召见原籍花剌子模的马哈木,向他打探蒙古虚实。马哈木只以媚语相奉承,更增强了摩诃末自大轻敌的心理。

大约与派遣使团同时,成吉思汗在蒙古贵族中筹集资金,组成450人的回回商队,委托他们去花剌子模贸易。这支用500头骆驼驮运货物的庞大商队要迟于使团抵达花剌子模。边境城市讹答刺的花刺子模守将觊觎这笔巨大的财富,于是向摩诃末诬告商队从事间谍活动,谎称蒙古人对当地居民肆行骚扰,并已引起普遍恐怖。摩诃末遂漫不经心地下令处死商队成员,没收全部货物。成吉思汗接着派去问罪的使臣又遭到这位不可一世的“算端”的屠戮和侮辱。

“取了天下呵,各分地土、共享富贵”,本来就是黄金家族心目中天经地义的信条,或者和平收附,或者用武力夺取。摩诃末轻起战衅,终于促成成吉思汗发动大规模的“西征”。

1219年秋,蒙古大军由成吉思汗亲自统帅,从驻夏的也儿的石河(今译额尔齐斯河)向西进发。西征蒙古军的兵力,大约有十多万。

当日花刺子模幅员辽阔,总兵力达40多万,主力由土库曼人(指波斯化程度很高的突厥人)和康里人(游牧在咸海以北的突厥语部落)构成。摩诃末的母后出身康里氏,她培植和纠结起来的康里军事贵族集团与摩诃末之间有很多摩擦。摩诃末拓地虽广,却来不及充分消化短期内军事征服的成果;国内伊斯兰教宗派繁多,互相仇视。花剌子模王朝的政治统治,并没有赢得太稳固的民心作为后盾与基础。但摩诃末本人却昧于形势,采取分兵拒守河中各城池的下策。人力上的优势既被他自己瓦解,指望各地居民出力死战的算盘落空,摩诃末的失败差不多已经注定。

蒙古军在花剌子模境内分为四支行动。其中三支分别往攻锡尔河上、下游北岸的军事要地,成吉思汗本人和幼子拖雷则领军择便利处径渡锡尔河,穿越锡尔河与阿姆河之间的沙漠地区,进围不花刺城。经略锡尔河北岸的诸军大都遭到顽强的抵抗。讹答刺拒守五月,方被窝阔台和察合台完全攻破。忽毡(在今乌兹别克斯坦)守军的卫城之战也异常激烈,以至其统帅骄傲地声称,他的勇敢“有群星为证”。除大汗一支以外的其他三路军事行动,在1220年春夏之中相继完成第一阶段的军事部署。

不花剌是东部穆斯林世界最繁荣的学术中心。1220年初春,成吉思汗兵临不花剌。他的“人马一支接一支抵达,就像大海起伏,绕城扎营”。围城刚刚开始,不花剌城内的部分守军和大半数居民就趁夜离城逃命。这批花刺子模军队大概想从阿姆河渡河南奔,但遭到蒙古军尾随追击,几乎全军覆没。第二天清晨,不花刺开城门迎降(内堡仍有花剌子模军固守)。耳闻这一系列同时代事件的波斯历史学家志费尼,在他的名著中用强作平淡的语调这样描写成吉思汗进入不花刺的情状:

“他纵马入礼拜五清真寺……其子拖雷下马登上祭坛。成吉思汗问那些在场者,这是否算端的宫殿?他们回答说,这是真主的邸宅。于是,他也下马,踏上祭坛的两三级,喊道:‘乡下没有刍秣,把我们的马喂饱!’于是他们打开城内的所有粮仓,动手搬出谷物。他们又把装古兰经的箱子抬到清真寺院子里,把古兰经左右乱扔,拿箱子当马槽用。然后,他们传杯递盏,召城内的歌姬来给他们歌舞,蒙古人放声用他们的调子歌唱。……古兰经的书页在他们自己的足下和马蹄下被踩成烂泥。”

全体居民都被驱赶到城外举行祈祷的空地上。“他(指成吉思汗)开始讲话。话中谈到算端的背信弃义。然后他对他们(指不花剌百姓)说出如下一番话:‘人们啊,须知你们犯了大罪,而且是你们当中的大人物犯下了这些罪行。如果你们问我:我说这话有何证明?那我说:这因我就是上天之罚的缘故。你们如不曾犯下大罪,上天就不会把我作为惩罚施降给你们。’……尽管没有让他们丢脸出丑,蒙古人却从这些人身上勒索金钱。……每天,当太阳升起时,卫士要把一群名绅带到世界皇帝的朝见殿。”

成吉思汗自称的“上天之罚”,志费尼书中的原文是“安拉的惩罚”;译成欧洲文字时,它变成“上帝之鞭”。实际上成吉思汗这句话的原意,只可能是指他代表了“长生天的惩罚”。

不花剌城区被成吉思汗下令焚毁。除了砖墙结构的大清真寺和几座宫殿,市内房舍都化为灰烬。接着,蒙古军驱迫不花刺人一起去进攻内堡。这是他们惯用的行动方式,即征用作战当地的人力从事运输、造作等辅助性的准军事活动,在攻坚时又把他们用作蒙古军人的肉体盾牌。内堡的康里守军一直抵抗到该堡被完全攻陷,成年男子被屠三万多人,家属和幼小子女全数沦为奴婢。接着,成吉思汗领军,带着从不花剌居民中强行征发的从征队伍,往攻撒马尔干。

作为花刺子模的新都,撒马尔干的防御工事被当时人认为起码能经受几年的进攻。摩诃末在这里屯聚了五六万的守军。但他本人怯于和蒙古人交锋,这时已退至阿姆河以南。成吉思汗与攻克讹答刺后西驰的窝阔台、察合台会师于此。他用了两天时间观察地形,选择攻击的突破口。布阵围攻从抵达后第三天开始。经过两个白天的激烈交战,城中民心已经涣散,遂于第三日献出城区与外堡。蒙古人在拆毁内堡以外的全部城防工事之后,集中兵力猛攻内堡,当天克陷之。三万突厥和康里士兵被赶到城外,按十人、百人分组后分配给蒙古军人看管。至夜,他们遭到集体屠杀,“为死亡的火焰所焚化”。河中的两座绿洲名城,就这样成为“市井半丘坟”的废墟。

在撒马尔干城下之前,成吉思汗获悉摩诃末已渡阿姆河南逃。因此他抽调精锐,命哲别和速不台率领偏师远指,去追击摩诃末,务必得之而后已。

经过1220年夏季的休整,蒙古主力在入秋后继续采取军事行动。窝阔台、察合台军奉命沿阿姆河西北行,与术赤会师于玉龙杰赤城下,去攻克这个花剌子模的旧都。成吉思汗与拖雷则由河中西进,逾阿姆河扫荡呼罗珊地区。

成吉思汗三个儿子率领的军队。在玉龙杰赤城下围攻数月不能得手。术赤和察合台互相不服调遣,纠纷日深,只好“差人来说:‘如今俺三人内听谁调遗?’太祖(指成吉思汗)教听窝阔台调遣”。翌年夏,城克。术赤因为早已将此地视作自己的势力范围,不愿意过分破坏它。但在他两个弟弟的坚持下,蒙古军还是把全城居民赶出城外,从其中挑选出数万名工匠,把余下的人口全数分配给手下将士,对成年男子实行集体屠杀。妇女儿童则被掳为奴婢。蒙古军又决阿姆河堤,灌水入城中,藏匿在城中欲躲避兵祸的居民尽溺死水中,玉龙杰赤这个古代中亚的著名都会从此成为废城。三兄弟把军前掳掠所得全部瓜分,连给父亲的“分子”也没有留出,恼得成吉思汗后来“三日不许三子入见”。

强渡阿姆河的战役由拖雷指挥。花剌子模军队在对岸“筑十余垒,陈船河中”。蒙古军采纳汉人将领郭宝玉建议,待风涛暴起。发火箭延烧河中船舰,乘大火抢渡,击败5万守河敌军。拖雷由是率先进入呼罗珊。成吉思汗本人则趋兵东南行,去攻拔阿姆河北岸的战略要塞忒耳迷(今译捷尔梅兹,在乌兹别克南境)。经过11天强攻,忒耳迷城下。全城居民按例在城外被“有比例地分给军士”,遭受灭绝性屠杀。

在屠城过程中。有一妇人以献出一颗大珠子为条件,乞求免于一死。“但当他们索取珠子时,她说:‘我吞下肚了。’因此,他们剖开她的肚子,找到好几颗珠子。由于这个缘故,成吉思汗教把所有死者的肚子都剖开”。

这时已临近冬季,成吉思汗在阿姆河北岸驻冬。待1221年春初,乃由忒耳迷渡阿姆河,趋巴里黑(在今阿富汗马扎里沙里夫之西)。早在将近一年以前,当哲别、速不台领兵经过时,巴里黑人就已献礼纳款。现在他们又奉重币馈饷出城相迎。成吉思汗藉口清点人户,将巴里黑全城居民驱赶至郊外,用老办法全部屠杀。那个地区在此后很长时期内尸横遍野,豺狼出没,一片凄惨的景象。接着,他麾兵去进攻险塞塔里寒(在今阿富汗木儿加布河上游北岸)。这次攻坚战耗去他整整7个月的时间。

扫荡呼罗珊的战略行动,主要是由拖雷完成的。那时,呼罗珊分为四个大区,分别以巴里黑、马鲁(在今土库曼斯坦马里)、也里(今阿富汗赫拉特)、你沙不儿(今伊朗霍腊散省内沙布尔)为中心城市。除巴里黑由成吉思汗本人摧毁之外,其他各城所在地区,包括数十座大小城镇,都由拖雷指挥,分兵予以征服。在短短几个月内,“一个遍地富庶的世界变得荒芜,土地成为一片不毛之地。活人多已死亡,他们的皮骨化为黄土;俊杰被贱视,身罹毁灭之灾”。最后遭殃的是也里。从那里,拖雷奉召去与他的汗父会师。他回军至塔里寒。在他的援助下,这个要塞才被攻克。

拖雷和成吉思汗对呼罗珊的烧杀抢掠,只是该地与更西面的伊拉克阿只迷地区屡遭洗劫与屠杀的开始。此后几十年里,这里的人口长期及不上繁荣时期的1/10。相比之下,河中地区只经受了1219至1220年间的一次毁灭性的残破。它的命运,还应当算是十分幸运的。

在花剌子模算端摩诃末的诸子中,札兰丁较有气概。但摩诃末的母后喜欢出自与她同族的康里氏儿媳的孙子,所以札兰丁一直受排挤。1221年初,他从被围困的玉龙杰赤突围,驰越位于咸海西南与西呼罗珊之间的阿拉库姆大沙碛,南至奈撒(在今土库曼斯坦阿什哈巴德东),寻机击败在附近游弋的一小队蒙古骑兵。这虽然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胜,但依其同时代传记作者的见解,却是“穆斯林信徒对蒙古军的第一次胜利”。随着蒙古军步步紧逼,札兰丁不久退至你沙不儿、也里,从那里趋赴他原先的封地哥疾宁(今译伽兹尼,在阿富汗境内)。这时聚集到他手下的花剌子模旧部有近10万人。于是他进屯八鲁湾(在今阿富汗查里卡东北),先击败一支蒙古的小部队,继而与闻讯进剿的失吉忽秃忽数万大军相战,竟然又将之击溃。是为蒙古入侵花刺子模以来遭到的最大一次败仗。呼罗珊已降诸城受这次胜利鼓舞,纷纷发动反抗蒙古的起事。

是年秋,成吉思汗和拖雷攻陷塔里寒;察合台和窝阔台军摧毁玉龙杰赤后也回师与汗父会合。蒙古主力遂自塔里寒南攻哥疾宁。札兰丁部已因内讧势力大损,被迫退至申河(即印度河)边。蒙古军尾追至其地,击溃札兰丁部。札兰丁几次试图突围失败,最后跃马入申河。成吉思汗很敬重札兰丁的刚勇不屈,所以阻止部下向他射箭,眼看他带领余部逃入印度。

成吉思汗于是再次遣军,分别镇压已降复叛的西域各城池。1222年春夏,他的大营一直在大雪山(即今兴都库什山)南。在这里,他接见了奉诏从中原赶来觐见的全真道士“长春真人”邱处机。成吉思汗向他哲别打听“卫生之道”。邱处机说了一通“节欲保躬”、“好生恶杀”之类的大道理。成吉思汗没有获得什么长生不死的真诀,未免有一点失望。不过,他还是把统领华北道教的权力交给了这位“邱真人”。入秋后,蒙古军循旧道班师。沿途走走停停,于1223年东渡锡尔河,翌年夏至于也儿的石河。应当就是在此前后,从撒马尔干城下奉命去追寻摩诃末的哲别、速不台军取道草原路与成吉思汗会师。1225年春,成吉思汗回到他在斡难河头的大斡耳朵。术赤没有随大军东归,而宁可留在也儿的石河以西自己的营地里。他死于1227年初,由次子拔都继承他的兀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