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不在了,你怎敢如此玷污!”
“光天化日之下,真是有辱斯文……”
嗡嗡一片骚动,阮小幺充耳不闻,一起一伏按压着那孩子的胸肺,那妇人呆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发疯一般,嘶喊着就要去拉开她,只是手刚触到那片衣襟时,便突然被一只手格开,便见那少年一手护在她身前,衣衫浸透,眉眼清明。
那妇人又急又怒,“放开我!”
“且慢动手!”少年清朗的声音透过重重人群,降到众人耳中,“这小姑子如此动作,必事出有因!”
“恩公……”那妇人泪眼迷蒙,惨然道:“那贱蹄子如此糟践我宝哥儿,你为何还这样护着她!?”
“是啊!如此对死者不敬是要天打雷劈的!”其中一人愤道。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吵嚷,看向那少年的一道道眼神也变得不善了起来。
阮小幺又是一个深呼吸,捏着宝哥儿的鼻子,再次附身渡气。
那少年如此瞧着,倏然也心生了些疑惑,恰好却对上了她一双墨玉般的眸子,虽是年岁尚幼,却澄澈明净,一片坦荡。
他忽的放下心了,不自觉便生出了一抹笑意。
“借你的刀一用!”他骤然从身边一人腰上抽出一口朴刀,刀尖抵地,寒芒一闪,惊得众人连连后退。
“众位请候上片刻,休要焦躁!耽误了救人时机,休怪这刀无情!”他朗声道。
阮小幺正一口气渡过去,乍听此言,差点漏了气。
然而心间乍然暖了起来,她不再分心,一心一意依着规律按压、渡气。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手掌下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起伏。
成了!
她长舒一口气,继续动作,渐渐地,那小小的胸膛中起伏越来越明显,直到听到上方那孩子“哇”的一声呕了一口水出来。
“宝哥儿、宝哥儿醒了!”一人眼尖,径直叫道。
那妇人本是瘫在一边,乍见到此景,眼都直了,连扑带爬过了去,“宝哥儿!”
阮小幺冷不防被那妇人一个激动之下推坐在了一边,眼看着宝哥儿又呕了几口水,终于呼吸平缓了下来,自己也终于松了气,一抹额头,竟然全是汗水。
“宝哥儿啊!你活过来了!你活过来了!……”那妇人紧搂着孩子,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宝哥儿安静地躺在母亲怀里,气息仍是有些微弱,低低叫了声,“娘……”
众人惊得嘴都合不拢,也是喜色连连,一个中年汉子粗着嗓子叫道:“活菩萨啊!”
“宝哥儿死而复生了!”
“这小姑子能从阎王手里抢人啊!”
她听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笑容越来越大,直咧到了嘴根,抬眼,蓦然间瞧见了那少年,仍是掼着刀,也笑着望着自己,目光灼灼,湿漉漉的发贴在鬓角,倒显得几分稚气。
那妇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手便拽住了阮小幺的僧袍一角,又是泪又是笑地叫到:“活菩萨、活菩萨!”
“活菩萨、活菩萨!”
“活菩萨、活菩萨!”
一声附着一声,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团团围着阮小幺,叫喊道——
“活菩萨、活菩萨!”
一人突然插话,问道:“菩萨,您仙庵何处?正月我就去烧香!”
阮小幺连忙摆手,被众人捧的面红耳赤,只是笑着摇头。
众人推推搡搡,七嘴八舌问道:
“菩萨,您所居何处?十五我也带着我们香儿去烧香!”
“菩萨,我家那口子身子总虚,您可否屈尊去瞧瞧?”
“菩萨,您这儿有无护神保命的吉物,我出钱买!”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想法儿挤到她面前说上句话,可怜阮小幺人小身子小,被歪歪地挤在中间,一边笑一边推拒,最后,得了个空儿,从身子缝儿之间一窜身逃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拔腿儿就跑了。
那少年早立在了一边,瞧着她兔子似的动作,差点笑岔了气,一个闪身也远远地跟了上去。
徒留众人空空地推搡在中间,里面的人叫道:“别挤了!菩萨跑了!”
外面的人叫到:“让我过去!我求菩萨保佑!”
……
阮小幺跑过河渠,沿着一道道街铺子一气儿跑,最后直跑过了那铺面儿,挨着一户不知哪里大户人家的马头墙墙根,才停了下来,弯腰喘气。
“菩萨,跑得挺溜啊!”
一声笑语晏晏,惊得她一口气没喘上来,咳了半天。回头一看,原来是那湿透了衣衫的少年,正与她一起挨着墙根站着,眉眼带笑。
阮小幺面色发窘,朝他一拱手,表示感谢。
那少年好奇道:“你是怎么让那孩子死而复生的?我捞起他时,明明已经没气了的。”
她写道:【他是休克,不是没了气。】
“休……克?”少年琢磨了一阵,道:“就是背过气之类的?”
差不多。她点点头。
“你那法子可真惊世骇俗。”他笑道。
阮小幺眉眼一弯,蕴着盈盈笑意,又写道:【多谢你,否则我没办法救他的。】
“举手之劳而已,”他摆摆手。
数九寒天,虽无寒风嗖嗖,却也冷的够呛,阮小幺搓了搓手,哈气,拍拍他,指着那尽湿的衣襟。
他不甚在意的摇摇头,“无妨。”
依稀记得自己从井里面上来之时,冷的青紫一片,这家伙从河里上来,居然跟没事人一样……
他正待说话,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喊,“少爷!”
两人打眼望去,只见来往人流中,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牵着一匹枣红色骏马,朝这边远远奔来,边跑边叫道:“少爷,我把红枣儿牵来了!”
那马品相极好,一看便是筋骨健壮,一水儿枣红的鬓毛,靠近时不用人牵,便径自走到那少年面前,打了个响鼻,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少年饶有兴致,摸了摸马头,道:“一年不见,倒是更黏人了!”
“少爷,陈二少与杜四少爷已在汀兰居候着了,大老早就着我来寻你了!”那小厮道。
“好了,我这就过去。”他利索地翻身上马,对着阮小幺道:“小菩萨,我现有事,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说罢,双拳一拱,辔子一勒,掉头便驾着马哒哒地跑远了。
那小厮在后面追着道:“少爷,等等我!”
阮小幺一人立在墙根,心道,莫非这就是古人言的“青春少年一枝花,斗酒竞马任剑侠”?
可是……
她看着那古道森森,街市林立,突然反应到,她迷路了呀……
远处,正骑马穿街过巷的少年突然一勒马辔,自言自语道:“哎呀,忘记问那小姑子的庙庵了,这可怎么后会有期!?”
阮小幺一个哑巴小姑子,心心酸酸地走一路写一路,到处问路人商家怎么走,好在沧州商家门户势大,州人尽知商宅的方向。就这么一点点的问过来,终于在日头未完全中天时,到了一所宅院前。
望着那占地几百公顷的院墙,此刻她心中只有两个字:腐败。
好容易找到了一个小门,咚咚咚敲响,不多时,一个小厮开了门,当头便看到那一副姑子模样的打扮,眉一皱,眼一横,便挥手道:“去去去,要饭去别地儿要去,正忙着呢!”
说罢便啪嗒一声将门关上了。
阮小幺连个表情都没来得及露,便吃了个闭门羹,悻悻看着那精巧漆雕的垂花门,摇摇头,又啪啪啪开始拍门。
没过多久,门又开了,依然是那小厮,一看又是她,瞪着眼便骂道:“你这小姑子好生无礼,怎么还赖在这!”
她一手扒住门框,将僧帽掀了下来,露出一头盘在顶上的乌发,衬着那素净的面庞,粉雕玉琢一般,眉眼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