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庄子逍遥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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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庄子》作品(8)

女偶说:“不,不可以的!你不是学习‘道’的人。卜梁倚拥有圣人的才智但是没有圣人的根性,我有圣人的根性但是却没有圣人的才智。我准备教他,也许他真的能够成为圣人了呢?即使不这样,把圣人的道性告诉具有圣人才智的人是容易的。我坚守着并且告诉他,持续三天后就能忘记世故;已经把世故忘记了,再继续坚守着,七天后就不能被万物役使;已不能被万物役使,我又坚守着,九天后能对自己的生死不存在顾虑;对生死不存在顾虑了,心境就能够明静澄澈;明静澄澈后,就能够悟到真正的‘道’:体会到真正的‘道’后,就可以不受时间的约束;不受时间的约束后,才能没有生死的概念。达到流行能让万物生死消亡,大道是没有生死限制的。它作为一个事物,都是一面有所送一面有所迎的,一面有所毁一面有所成就,这就叫‘撄宁’。‘撄宁’就是能够在外界的万物生死的烦乱中保持宁静平和的心境。”

南伯子葵说:“这是你从哪里得到的‘道’呢?”

女偶答:“我是从文字的儿子那里得到的,文字的儿子是从诵读的孙子那里得到的,诵读的孙子是从透彻的见解那里得到的,透彻的见解是从心领神会那里得到的,心领神会是从施行中得到的,施行是从吟咏歌吟那里得到的,吟咏歌吟是从玄妙深远那里得到的,玄妙深远是从高邈空虚那里得到的,空虚是从迷惑之始那里得到的。”

【原文】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①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②,以生为脊,以死为尻③,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④,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⑤也!曲偻⑥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⑦指天。阴阳之气有渗,其心闲而无事,跰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恶之乎?”

曰:“亡,予何恶!浸假⑨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鹗灸;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人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⑩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

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注释】

①子祀、子舆、子犁、子来:虚构的人物。

②首:头。

③尻:尾骨。

④莫逆于心:逆,悖逆;心灵相通。

⑤拘拘:弯曲的样子。

⑥曲偻:驼背。

⑦句赘:发髻,也叫会撮。

⑧跰:蹒跚样子。

⑨浸假:假使,假如。

⑩怛:惊扰,惊动。

翅:与“啻”同。

成然:安然,安闲。

蘧然:安然自得的样子。

【译文】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个人在一起交谈时说:“谁能够把‘无’当作是头,把‘生’当作是背脊,把‘死’当作是尾骨;谁就能够知道生死存亡是浑然一体的道理,我就和他做朋友。”四个人对视而笑,因为心灵相通就互相做了朋友。

不久,子舆病了,子祀前去探望。子舆说:“伟大啊!造物主居然把我弄成这样一幅弯曲不直的样子!”只见子舆弯腰驼背,五脏的血管都朝向上面,脸隐藏在肚脐下面,肩膀高过头顶,发髻朝天。阴阳二气凌乱混杂,但是他的心里安闲自在好像没事的样子,步履蹒跚到井边照了一下说:“哎呀!造物主把我弄成了这样一幅弯曲不直的样子。”

子祀问他:“你讨厌自己这个样子吗?”

子舆回答说:“不,我为什么要讨厌呢!假如把我的左手臂变作是一只公鸡,我就能够用它来打鸣:假如把我的右臂变作是一只弹弓,我就能够用它来打斑鸠烤肉吃;假如把我的尾骨变作是车轮,精神变作是马,我就可以去乘坐了,难道还需要别的马车吗?得到生命,是应时;失去生命,是顺时。能够应时而生顺时而去的人,悲哀和快乐的情绪不会进入心中,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悬解,自己不能够解除束缚的人,是因为外界事物束缚了他。人力不能战胜自然的实践已经很久了,我有什么要厌恶的呢!”

不久,子来也生病了,呼吸急促似乎快要死了。他的妻子儿女围在他的四周哭泣。子犁前来探望他,说:“去!走开!不要惊扰他的变化!”子犁靠在门上和子来说话:“伟大的造物主啊!要把你变成什么样啊?把你送到哪里去呢?要把你变为老鼠的肝脏吗?要把你变成虫子的臂膀吗?”子来说:“儿子对待父母,无论他们要让你去东西南北,都要听从他们。自然对于人来说,和父母是没有什么差别的。它让我死亡但我不听从,我就是违逆它了,有什么罪过呢?大地赋予我形体,用生活使我操劳,用衰老使我安逸,用死亡使我歇息。因此,把我的出生看做是善事的,把我的死也能看做是善事。现在有个技术高超的铁匠铸造金属器物,金属跳起来说:‘我一定要像莫邪一样!’高超的铁匠肯定认为它是块不祥的金属。如果一个人因为有了人的形体就说:‘我是人了!我是人了!’造物主一定会认为这也是不祥的人。如今把浑然如一的天地当作是个大炉子,把造物主当作是技术高超的铁匠,往哪里去不可以呢?”说完安然睡着,又安然地醒来。

【原文】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①三人相与语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②;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③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

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④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⑤,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⑥疣,以死为决疯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⑦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仿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⑧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

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

子贡曰:“敢问其方。”

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子贡曰:“敢问畸⑨人。”

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⑩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

【注释】

①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虚构的人物。

②无极:没有尽头。

③侍事:帮助剐人料理丧事。

④陋:浅陋无知。

⑤为人:做朋友。

⑥县:通“悬”,悬挂。

⑦假:凭借,依托。

⑧愦愦:烦乱,烦躁的样子。

⑨畸:奇异,怪异。

⑩侔:相同,等同。

【译文】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个人在一起交谈时说:“谁能够相互交往出于无心,相互帮助却没有形迹?谁能够超然物外,在无极中跳跃忘记了生死,没有穷尽呢?”三个人对视而笑,因为心灵相通所以就成了朋友。

不久,子户桑就去世了,还没有下葬。孔子闻听后,就派子贡前去料理丧事。子贡看到孟子反和子琴张一个在编曲子,一个在弹琴,他们合唱的歌是:“哎呀桑户啊!哎呀桑户啊!你已经返回归真了,而我们仍旧在人间做人啊!”

子贡上前去问道:“请问你们对着尸体歌唱,合乎礼数吗?”

两人对视后笑着说:“他不知道礼的真正意思啊!”

子贡回去以后,把自己的见闻告诉孔子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不去用礼仪修养自己的德行,把形骸置之于外。对着尸体唱歌,脸色都不改变,不知道该把他们叫做什么。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孔子说:“他们是在方域外逍遥的人,我是方域内的人,方域外和内是不相关的,但我却让你去凭吊,我真是鄙陋啊!他们和造物主结为朋友,遨游在天地之间。他们把生命看成气的凝结,如同长在身上的大瘤子一样,把死亡看做是破了的脓疮。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生死先后的差别呢!凭借着不同的物体,寄托在一个形体上;忘记了身体里面的肝胆,遗忘了耳朵和眼睛;让生命随自然循环,不知道它们的分际;在尘世之外自由自在的游玩,在自然的环境里逍遥。他们又怎能不对世俗的礼节而感到厌烦,表演让众人来看呢!”

子贡说:“那您遵从哪一方呢?”

孔子说:“从自然的角度来讲,我是承受上天惩罚的人,虽然这样。我们还是一起追求方外之道吧。”

子贡说:“那请问您有什么方法呢?”

孔子说:“鱼跟水相适合,人跟道相适合。和水相适合的。挖池子来供养;和道相适应的,安泰无事而心性自足。因此说:鱼在江湖之中游动就能忘记一切而悠然自得,人在道中就能忘记一切而逍遥自在。”

子贡说:“向您请教一下那些脱俗的异人呢?”

孔子说:“异人就是脱出俗世且符合自然的。因此被自然的观点看成是小人的,在人间却成是君子;被自然的观点看成君子的,却成了人世间的小人。”

【原文】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①,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②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③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

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④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孰先,不知孰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耗精。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非吾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⑤一。”

【注释】

①孟孙才:人名,复娃孟孙名才,鲁国人。

②居丧:指处在守丧期间。

③固:难道。

④进:超过。

⑤寥天:寂寥的环境,此处指道。

【译文】

颜回向孔子请教说:“孟孙才的母亲死了,他哭泣的时候没有眼泪,心中也没有悲哀,守丧期间也不哀伤。没有这三个方面,却能以善于处理丧事而闻名鲁国,难道真的有没有实际却能得到名声的事情吗?我很奇怪。”

孔子说:“孟孙才已尽了居丧的道,而且超出了那些懂丧事的人很多,丧礼本应该简化但是人们却做不到,孟孙才已经有所简化。孟孙才不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不迷恋生,却也不知道惦记死。他顺应自然的变化成为物,来应付不能预知的变化;现在将要发生变化了,怎么能够知道没有发生变化的情形呢?现在还没有发生变化,怎么能知道已经发生了变化的情形呢?我现在和你是在梦中还没有醒过来的人!孟孙才以为人的形体有变化但却不能够损伤到心神:有身体的转化但是精神却不会死亡。孟孙才觉得别人哭泣他也哭泣,这就是他所以那样的原因。世人相互交谈时称说‘我’,又怎能知道我所说的就是我呢!像你在梦中梦见自己是只乌在天空飞翔,梦成是条鱼沉在深水里游完。不知道现在交谈的我们,是醒着呢,还是在做梦呢?突然来到舒适的境界但是没有来得及笑,从内心自然发出的笑声来不及先安排。任由自然的安排而顺应变化,就能够进入寂寥深远的纯粹境界了。”

【原文】

意而子①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②汝?”

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

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③汝以仁义,而劓④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⑤转徙之涂乎?”

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

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

意而子曰:“夫无庄⑥之失其美,据梁⑦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

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泽⑧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注释】

①意而子:人命,虚构的人物。

②资:资助。此处是指教的意思。

③黥:古代的一种刑罚,在犯人的额头上刺字,并用墨涂黑。

④劓:把鼻子割去的一种酷刑。

⑤遥荡恣睢: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样子。

⑥无庄:人名。古代的美女。

⑦据梁:人名,古代的大力士。

⑧泽:恩泽。

【译文】

意而子去拜见许由,许由说:“尧指教你什么了?”

意而子回答说:“尧告诉我,你一定要践行仁义并且能够分辨是非。”

许由说:“那么你来我这里做什么呢?尧既然已经用仁义给你实行了墨刑,又用明辨是非对你行了劓刑,你要在这变化无端的境界里逍遥自在啊?”

意而子说:“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遨游。”

许由说:“不行。盲人没有办法欣赏到漂亮的眉目和容颜,瞎子没有办法欣赏到礼服的华丽。”

意而子说:“无庄忘记了她的美丽,据梁忘记了他的力气,黄帝忘记了自己的智慧,都是陶冶锻炼成的。怎么能够知道造物主不会填平我受了刑的伤痕,修补我受了鼻刑的残缺,使我的形体恢复完整,能够追随先生呢?”

许由说:“唉!这是不可’知的啊!那我说个大略给你吧:我的宗师啊!我的宗师啊!使万物调和却不认为是道义,恩泽万世却不认为是仁义,长与上古却不能算是老,覆载天地、雕刻万物的形象却不显露技巧。这就是逍遥的境界啊!”

【原文】

颜回曰:“回益①矣。”

仲尼曰:“何谓也?”

曰:“回忘礼乐矣。”

曰:“可矣,犹未也。”

他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

曰:“回忘仁义矣。”

曰:“可矣,犹未也。”

他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

曰:“回坐忘②矣。”

仲尼蹴然③曰:“何谓坐忘?”

颜回曰:“堕④肢体,黜聪明,离形去⑤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注释】

①益:增加。

②坐忘:坐着忘掉一切,指得道了。

③蹴然:惊恐不安的样子。

④堕:毁弃。

⑤去:抛弃。丢弃。

【译文】

颜回说:“我长进了。”

孔子说:“长进什么了?”

颜回说:“我忘记礼乐了。”

孔子说:“好,但还不够。”

几天后再见面,颜回说:“我长进了。”

孔子说:“长进什么了?”

颜回说:“我忘记仁义了。”

孔子说:“好,但还不够。”

几天后再见面,颜回说:“我长进了。”

孔子说:“长进什么了?”

颜回回答说:“我坐忘了。”

孔子吃惊地说:“什么叫坐忘呢?”

颜回说:“把自己的肢体遗忘了,把自己的聪明才智抛开了,离开了本体把智识忘掉了,和大道通为一体,就是坐忘。”

孔子说:“能和万物同为一体就没有偏私了,能参与事物变化也就没有了偏执。你真是个贤人,我愿意也追随在你的后面。”

子舆与子桑①友,而霖雨②十日。子舆曰:“子桑殆③病④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⑤其声而趋举其诗焉。

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

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注释】

①子桑:即子桑户。

②霖雨:持续下三天以上的雨。

③殆:恐怕。

④病:非常严重的疾病,这里指极度的饥饿。

⑤任:承受。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