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漫画跟梁漱溟学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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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中篇 顺时而为,除去“执”的束缚 (1)

第四章 顺时而为,除去“执”的束缚 (1)

不自觉间陷入的“意必固我”

“公私不是范围的区别,公是顺乎天理之自然,而私则是在天理之自然上多了一点意思。”

梁漱溟先生认为,无私之人,看来只有我的生命,实则所谓人、己都一概包括在内。梁漱溟先生又对“私”与“无私”做了进一步的解释:公私不是范围的区别,公是顺乎天理之自然,而私则是在天理之自然上多了一点意思,多了一点意思就是要求,就是私,梁漱溟先生称之为“意必固我”。

梁漱溟先生说,意必固我只是个要怎样,一个要求。粗的要怎样不多见,而细的不知不觉的要怎样太多了,以至成为牢固不拔的习惯。

要求就是想当然地觉得别人应该按照自己的习惯走,自己觉得这地方山清水秀,便摒弃他人“穷乡僻壤”的观点。粗的要求可以大到美国在全球,特别是中东地区推行它的民主和人权;可以小到我喜欢吃黄花菜,你就不能觉得它难吃。

由已推人本是好事,但稍有差错便成了“强权主义”,一厢情愿地以为人同己心,人同己理。毕竟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原子,有自己的运作方式。虽然人心均“仁”,但是每个人的仁都各自有异,不能用自己的尺子去衡量他人。

梁先生还特别指出:大家不要粗看意必固我的意思,以为我并未意必固我,这种不知不觉的意必固我,在我们真是太多,实已成为牢固的习惯而不自觉。人既有仁心,人自然愿意去做好事,但是别人却未必领情,同时自己还觉得委屈,这种以善之名行的恶事确实也不少见。

“乐府双壁”之《孔雀东南飞》就讲了这么一个故事:刘兰芝与府门小吏焦仲卿新婚几年,恩爱非常。刘兰芝“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同时“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可谓知书达理、才貌俱佳。但是偏偏焦母却说“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坚持要求焦仲卿休妻。懦弱的焦仲卿慑于母威,送刘兰芝回了娘家。焦母还忙着给她儿子介绍对象,“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 “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最后落得焦仲卿夫妇一个举身赴清池,一个自挂东南枝。

焦母正是陷入了意必固我的态度而不自知。她没有理由要害自己唯一的儿子,只是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所选择的媳妇更能给焦仲卿带来幸福,等她醒悟到自己是在“越俎代庖”时已经晚了,能做的也只是“两家求合葬”。

这种悲剧在中国古代屡见不鲜。爱国诗人陆游有一首爱情词打动了无数陷于热恋却被迫分离的痴男怨女:

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写的就是陆母棒打鸳鸯,自己和结发之妻唐婉被迫分离后的相思之情,一寸相思一寸灰,纵然光阴胜金,也难挽回当日之恩爱。这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人之上的行为难道还不算是恶吗?原本顺当的生活硬生生地被搅成了一堆乱麻。陆母若知道自己的儿子后半生一直未能忘情于唐婉,不知当作何感慨。

还有很多人以为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别人也必定觊觎,便起了毫无意义的排斥心理,令人贻笑大方。《庄子》里有个这样的故事。

惠子在梁国做宰相,庄子前去看望他。有人对惠子说:“庄子来梁国,是想取代你做宰相。”于是惠子恐慌起来,在都城内搜寻庄子搜了整整三天三夜。

庄子见到惠子说:“南方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鹓 ,你知道吗?鹓从南海出发飞到北海,不是梧桐树它不会停息,不是竹子的果实它不会进食,不是甘美的泉水它不会饮用。正在这时一只鹞鹰寻觅到一只腐烂了的老鼠,鹓刚巧从空中飞过,鹞鹰抬头看着鹓,发出一声怒气:‘吓’!如今你也想用你的梁国来怒叱我吗?”

庄子嬉笑怒骂,尖酸刻薄、入木三分地对惠子做了淋漓尽致的嘲讽。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视若珍宝,他人弃如敝履。所以许多人对他人展示自己作品的时候会谦虚地说“敝帚自珍”,在您看来不怎样,我却情有独钟,这才是对彼此的尊重。

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退而思之,己之所欲,他人未必喜欢。想当然地把自己的要求放之四海让他人遵守,这就陷入了大“私”之中。要知道,人世间有百媚千娇,并非独你一种。屈原所叹的“何方圆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也正是此理。

弦外听儒音

蓝田食鸡子:王蓝田性子很急。有一次吃鸡蛋,他用筷子扎鸡蛋,没有拿到,便十分生气,把鸡蛋扔到地上。鸡蛋在地上旋转不停,他接着从席上下来用鞋齿踩,又没有踩到。愤怒至极,又从地上拾取放入口中,把蛋咬破了就吐掉。

过而不留,似悲实不悲

“他的一种悲哀的样子,却不是有什么忧放在心里。”

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见快乐之难求。谁都想要得一二忘八九,但做起来却并不容易。仁者既然能够生活常好常对,那又应该怎是怎样的呢?他们是不是纵化大浪中也能做到心如止水、不喜亦不惧?

其实不然。仁者有着最为柔嫩的心,比常人更能感触到悲喜之变。梁漱溟先生说:“仁者时常关怀旁的事情,容易有所感受,所以他容易悲,容易哭,容易愁。” 仁者也会有七情六欲,他们的心被外界投入石子的时候也会掀起万层波澜。

《论语》里有好几处写颜渊死后孔子的态度,其中最为激烈的是这两段。

颜渊死了,孔子说:“唉!是老天爷真要我的命呀!是老天爷真要我的命呀!”

颜渊死了,子哭得极其悲痛。跟随他的人说:“您悲痛过度了。”孔子说:“我悲痛过度了吗?我不为这个人悲伤过度,又为谁呢?”

“天丧予,天丧予”的哀号,“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的沉痛,不难看出儒雅温厚的孔夫子已是悲痛欲绝。但是心中的哀痛能表现出来,便重新得到了安慰和平复。仁者不同于常人之处就在于他们能够做到过而不留,“他的一种悲哀的样子,却不是有什么忧放在心里,即不是有一个欲念放在心里,所以他的生活也就流畅下去而不滞塞。”

很多人却习惯于把感情“忍”着,梁先生认为忍即是“不仁”,即没有按照生命之理去生活。小孩子往往能够更为快乐,因为他们还不懂得什么是忍。梁漱溟先生说,“小孩比大人哭的时候多,他实在比大人乐的时候多,他哭的时候,有时直是他畅快的时候。因之,他的心无所蕴蓄,一味流畅下去。仁者如小孩一样,他的生活时常在生命之理上,是以时时流畅。”仁原本就是活的,眼泪是一种发泄,是疏通生命淤塞的通道,发泄完了就过去了,所以说仁者并不是没有悲哀,没有忧惧,但是由那种悲哀、忧惧所生的忧伤烦恼他却没有。

庄子的妻子病死了。好朋友惠子前来吊唁,见庄子正盘腿坐地,鼓盆而歌。惠子责问道:“人家与你夫妻一场,为你生子、养老、持家。如今去世了,你不哭亦足矣,还鼓盆而歌,岂不太过份、太不近人情了吗?”庄子说:“不是这意思。她刚死时,我怎会独独不感悲伤呢?思前想后,我才发现自己仍是凡夫俗子,不明生死之理,不通天地之道。如此想来,也就不感悲伤了。”

惠子仍愤愤不平,质问道:“生死之理又如何?”庄子说道:“察其生命之始,而本无生;不仅无生也,而本无形;不仅无形也,而本无气。阴阳交杂在冥茫之间,变而有气,气又变而有形,形又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为死。故人之生死变化,犹如春夏秋冬四时交替也。她虽死了,人仍安然睡在天地巨室之中,而我竟还悲哀地随而哭之,自以为是不通达命运的安排,故止哀而歌了。”

尽管庄子看似超然,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妻子死后是真心地悲痛过的,因悲痛而思考,于是他的心在悲痛与思考中得到了平复。很多人在接受一些残酷现实的时候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陶渊明曾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他人还有余悲,陶渊明心中最初的悲痛已经消于无形,因为他知道一切都会过去,生活还有继续。

而“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则不是这样。他本性情中人,在司马氏的统治之下,却只能以“忍”的方式来表达不满。忍即违心,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这对他的身心伤害极大。《世说新语》里面记载了几件他丧母时发生的事情。

阮籍在下棋时听到母亲去世的噩耗,还坚持没事似地把棋下完,然后饮酒二斗,吐血数升。

阮籍在给母亲出殡时,蒸了一头小肥猪,喝了两斗酒,然后去和母亲诀别,他只说了一句:"完了!"大号一声,随即口吐鲜血,昏厥过去,很久才醒来。

阮籍为母亲服丧期间,在晋文王(司马昭)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司隶校尉何曾也在座,他对文王说:"您正在以孝治国,而阮籍却在母丧期间出席您的宴会,喝酒吃肉,应该把他流放到偏远的地方,以正风俗教化。"文王说:"嗣宗如此悲伤消沉,你不能分担他的忧愁,为什么还这样说呢?况且服丧时有病,可以喝酒吃肉,这也是符合丧礼的呀!"阮籍依旧在喝酒吃肉,神色自若。

他看似神色自若,实则五内俱焚。梁先生说,仁者的看似悲哀的样子,却不是有什么忧放在心里。因为他把忧伤都泄于外了,情动于中而发于外。阮籍却不是这样,他的伤痛正是是悲哀、忧惧所生的忧伤烦恼。

孔子说,“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以此可推出唯有仁者可以“长处乐”。过而不留,此情此景已成过往了,该尽的心,该尽的情既已于当时倾泻而出,心中再无遗憾,就可以继续满心欢喜地做当下之事,这也就是孔子自己的生活,他所赞赏的生活。

弦外听儒音

《挽歌其三》:晋陶渊明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