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新概念作文十六年纪念版精华范本(才女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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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倒流年光(1)

君不知

陈若可

要不是中考考差了,我也不会坐在这所二流高中的教室里奋笔疾书。

高一开学不久的一个早晨,黑板前的老师用白色粉笔嗒嗒嗒嗒地抄好满黑板的例题,留给我们二十分钟的时间去完成。我从笔袋里拉出一支黑色签字笔,打开笔帽,忽然一团纸条降落在我的桌上。打开一看,“帮我追她”四个字,没有标点符号赤裸裸地躺在白纸上,有点好笑又有点刺眼。

——何冀对我说,那是我们第一次交锋。

亏你还是一号呢,怎么连字都写不好?何冀指着那封代写情书上的落款“何翼”说。我眯起眼睛看了看,不耐烦地摆摆手,差不多得了,你爱要不要。何冀撇撇嘴,还是把它收进了书包。我双手抱臂站在一旁,抖着腿说,我觉得何翼比何冀好听多了。何冀没说话,背上书包就要走,我目送他走到教室门口,然后停了一秒,转过身对我吼道,你快点啊!我这才屁颠屁颠地一边应一边慌乱地收拾书包,然后朝他奔去。

彼时已经是高二。

我代写情书的能力在何冀的培养下越来越炉火纯青,促成何冀和她女朋友ABCD不知道有几对。每每写完一份情书,我都朝何冀唉声叹气一番,你说我这是造什么孽啊,真是苦了这些女孩子了。何冀就会摇着尾巴递过来一杯麦旋风或者是珍珠奶茶最不济也会有棒棒冰,奶声奶气地说,哎哟你最好啦。

我在何冀眼中是最好的人。

何冀有很多任女朋友,那些任女朋友都不知道给她们写情书的其实是我,我就是一个幕后的角色,为何冀穿上光鲜亮丽的衣裳,然后默默地在他空窗的时候陪他回家。他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总是烦恼为什么突然就会不喜欢那个女生了。我说那是因为你看到另外一个露着大腿的女生。他猛地一拍我的头说,我才没那么肤浅。不过不瞒你说,隔壁班的×××的腿真是挺细的。我回送他一个白眼,我的腿也挺细的。

其实我不敢跟他说,他哪里算是喜欢,最多归类到荷尔蒙作祟。不过即便他的皮囊再怎么好看,这种“作风”问题多了,自然就会影响到声誉。一个年级八百多人,女生四百多人,他总是这么胡闹,看见漂亮女生就情不自禁,过了两三个星期又失了兴趣,于是何冀是个花心大萝卜这种言论很快就人尽皆知了。

周五我回到城南的家,父母一张脸色又明晃晃地摆在桌面上。这种情形从中考完的那个暑假一直持续到今天,我不知道我是犯了多大的罪过可以让他们气到现在。所以很明智地我选择了住宿,一个月才回一趟家,美其名曰住在学校可以节省更多时间在读书上。开学报到那天我提着两大袋行李,站在客厅里准备出发,那时候我看着父母狰狞着一张脸说,你要是高中在那种学校里还念不好,就给我去打工!我忙不迭地点头,心碎了一地。

在家里的这两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要是眼睛瞄一眼电视机都会被训斥成不知道吃教训的人。所以我学乖了,即使是发呆也得在面前摆上一套全真试卷,手里握上一支笔。

放在桌角的手机震动起来,我看到是何冀的名字,做贼般轻声接起,喂。何冀大喇喇的声音在另一端震耳欲聋,你有没有空啊,一起出来唱歌呗!我捂紧了手机,说,不行啊,我在家里,不是在宿舍。何冀好久没答话,我差点以为是不是环境太吵没听到他的话,蓦地他的声音又响起,喊着,我失恋了。你不是经常失恋?我平静地回答,因为这件事情太常见了,不至于他这么伤神。

我没有告诉你吧,我最爱我奶奶了。

你最爱你奶奶?

电话那头的杂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他沉沉的呼吸。

我奶奶去世了。

你……别难过了,她会……你别难过了。我一时词穷。

我没难过,我失恋了。

那天电话里最后一声他的哽咽埋没在血红的夕阳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没办法出门去他的身边陪他,他的那声“我最爱我奶奶了”萦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何冀说,他爸妈离婚后,都是奶奶在带他,妈妈改嫁,爸爸在外地经商,他总是觉得没什么,因为还有奶奶陪他。今天奶奶去世,他终于见到了爸爸,他爸爸说要接他到他那儿去念书和生活,可是他拒绝了,何冀说他自己一个人可以住在奶奶的那套小房子里的。

可怜的孩子。何冀啊,你可以不用笑的,如果想哭就哭吧,难道那样不痛快吗?我这样跟何冀说。可是何冀说,不能哭,男子汉大丈夫,哭了会让奶奶担心的。

在我的认知里,因为我不是留守儿童,所以我即使和爸妈怄气也没感觉自己做错了,所以亲情对我来说还很淡薄,我甚至用尽心思想要离开这个家庭,逃到另外一个城市。我只看到何冀耍宝搞笑的一面和幼稚花心的一面,从未想过何冀的奶奶给了他怎样的支撑、怎样的爱护,才能让何冀成为现在的何冀,也从未想过何冀花心表面下隐藏的自卑和孤单。他那么需要一个又一个女生来证明他的存在,他近乎是缠人地粘住他的朋友,他只是不想要一个人。

从那天开始,我决定,不管怎样,不管白眼和侧目,不管他是否接受,我都要保护他,永远站在他的那边。

我在日记里写下,我想要保护你,竭尽全力保护你,我不只想要以朋友的身份保护你,更想以喜欢你的名义保护你。我会保护你。

何冀奶奶的去世仿佛是一个临界点,那点以前,何冀成天不知好歹胡作非为,和所有十七岁的男生一样有一身臭毛病,花心又滥情,上历史课会在鸦片战争轰隆隆的英国大炮声中呼呼睡去,还会逃课去打篮球,满脸都被太阳烫红,臭屁地接过女生递来的水,咕噜噜仰起头一口气喝完。而我为了逃避父母的管教和抱怨选择住在学校,每天都要面对二流学校里不务正业的学生和老师,在课桌掀翻声和甩巴掌声里寻求平衡,努力把成绩保持第一,可是这样仍然没办法让父母的怒气消散,偶尔还得帮何冀写写情书,好几次落款都差点写成自己的名字。下了晚自习我会和何冀一起到校外吃消夜,有时候我送他回家,有时候他送我回宿舍。

那次之后,何冀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叫我帮他写情书,虽然他还是会打篮球和对我开玩笑,可是每次笑过之后他沉淀下来的神情都出卖了他的悲伤。那是静默的遥望的神情,而那个远方永远都到不了。

我看在心里也没说出来,男生都是要面子的。虽然他没让我帮他写情书了,但是我倒比以前写得勤,那一封封都是以“给何冀”开头的信,我怎么好意思传给他。我们相处的时间沉默占据了大多数,那安静的空气里流动着闷热的心绪,一拳一拳软绵绵地打在心上。我不想何冀变成这样,我不想。

就这样过了一年,何冀没有交过一个女朋友,上课不再睡觉,但只是发呆。

有一天下了晚自习,我和何冀坐在一间馄饨店里,看着街上稀疏的行人和亮着灯的24小时便利店,还有醉酒的大叔倚着路灯在呕吐。

我先说话了,我说,只剩最后一年了,好快。何冀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出神,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又过了片刻,何冀的声音往馄饨冒着的白烟里划拉出一个小口子。

我和你说啊,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何冀说完便转向我,却是低垂着眼。

谁?

他抬头,眼神像是拉亮了的灯火,指向那个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女生。看到了吗?

那个扎马尾的,正玩手机呢。那是种可怕的认真的语气,我认识何冀的这几年我第一次听他如此郑重。

我能说什么呢?什么日久生情都是骗人的鬼话,喜欢或者不喜欢,是在初见的那一天就决定了的。有些人遇到有些人,就是可以厮守一生,有些人遇到有些人,就只能安守好朋友的本分。在这样的有些和有些之间,还有像我这一类的人,以为对方也喜欢自己,却没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付出半点喜欢的代价。

我主动请缨帮何冀写最后一封情书,写完的瞬间我趴在桌上号啕大哭。何冀有看过这些情书吗?他曾经被它们打动过吗?他知道与其称作情书不如称作我的自白吗?难过间又想起最近几天他的消失,他所谓的没空,是把原本属于我的时间送给了另外的女生吧?

我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里,话筒那边有路边摊的声音。我说你有空去逛街没空叫上我一起出门?你为什么不陪我了?

男生其实没有小说里面描写的那么后知后觉,他们也多多少少知道女生的心思。何冀迟疑地说,你……

我怎么了我?我不想让他猜出我的心。

好啦,明天给你带甜甜圈。

月考的成绩我退步了,理所当然月假的时候我回到家会遭到怎样的批斗。他们不断地敲着桌子不断地重复一句话,在这样的学校里你居然还退步,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这样的话听着非常刺耳,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胆子就应了句,是啊我不活了我去死,行吗。

意料之中的劈头盖脸的斥骂居然没有下来,妈妈冷冷地接了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这个地步我一点也不同情。这所二流学校是你中考发挥失常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为了那个男生!

你看我日记?

我浑身颤抖着,眼泪歪歪斜斜落下来,滚过我的脸颊和嘴唇,燎起一簇簇火焰。

三年前的夏天,我在中考的考场里答卷。我素来是知道他成绩的层次的,因此注定了我和他即将分道扬镳。就算我暗恋他两年一次话也没讲过,可是这早已变成了我和自己的游戏,我沉迷其中的患得患失和焦虑的心情。我在日记里表达了无限的不舍,甚至开玩笑般想过是否要故意考差来赌一把,换来再和他共处的三年。直到后来我坐在考场里,每一场都想到要和他分开了,我连背影都望不着了,似乎一张张考卷就是一次次的倒计时。

我没有故意考差,只是结果确实很差。到最后我都分不清到底是我发挥失常还是有意为之。在这个夏天之前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不知道的,他不知道我怎样在暗处偷偷关注他,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故事的开始,在他看来,是那一张数学课上的纸条,因为我坐在他喜欢的那个女生的后面,他想让我帮他写情书。

他叫何冀。

当时那张纸条落在我桌上时,我摊开褶皱,回过头看向笑得谄媚的何冀。我在心里偷偷地说,我要一步步走到你身旁了。

时光流转,当我把那最后一封情书递给他时,他笑着告诉我不需要了,他们决定高考完就在一起。

阳光一如既往暖着他的笑颜,比我高出好多的少年朝我友好地挥挥手,说,再见啦。

我低下头看着薄薄的信封被我攥出汗印,自顾自地笑了。

那天挂上电话后我突然觉得不能因为害怕而错过,即使是否定的答案我也要听他亲自告诉我,于是我把原本替他给那个女生写的情书从信封中抽出来,然后又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地写下落款是我的名字的,信封上勾勒着“给何冀”三个字的情书。我设想他会以为那是我帮他写的最后一封情书,等他收下之后得知真相之前我就会离开的。没想到的是他不再需要那样一封情书了。

君不知。

倒流年光

刘玥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看到日光会想起某个名字。

它是跟某个季节联系在一起的,薤露未消的早春或者橘香散逸的五月;它在某个时刻悄悄潜入你的梦境,清光寂寥的静夜或者鸟声如洗的早晨。等你梦醒了,你开始慌张。呵,它叫什么呢?它在哪里呢?然后你开始搜寻你满地狼藉的回忆。回忆的碎纸片。你把关于它的残缺不全的纸片拼在一起。

我不知道你拼出了什么。我拼出了一双眼睛,透过层层时光看着我的眼睛,和一脸桀骜不驯的表情。

他有一个比日光更耀眼的名字——明亮。

我十三岁,背着大行囊走进城里的初中,身后是一长串泥巴地里的脚印。我惶恐地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惴惴不安地把脚安置在花岗岩地板上,睁大眼看墨绿色的黑板和神秘的投影仪。我小心翼翼地监视自己的言行举止,生怕一个细节就会暴露我的无知。我更加小心地尝试融入孩子的上流社会,一边回过头去寻找母亲鼓励的笑容。她说,没事的,向前走就好了。

是那时认识了雨。慕容雨。直到现在我也没找到比她更完美的女孩子。她有比秋水更明澈的双眸,有比林花更烂漫的笑靥,有骄人的成绩和优雅的身姿,有一段足以让最无情的人唏嘘的过往。父母离异,她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身患不愈之症,却还到处打零工为女儿筹学琴的钱。我在听雨讲述她的故事时不禁泪湿。然后雨给我拉琴。她把深红的小提琴架在肩上,微一颔首,持琴弓的手轻掠过下垂的长发,空气里是比哭声更温柔的弦音。

雨很快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或者不如说,我以为如此。之后,班主任让雨做了班长,我当了副班长。我们的关系更加亲密,几乎整天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读书。可是我不知道无论与多么高贵的女孩在一起,我还是摆脱不了一身土气。

乡巴佬。他轻轻骂。声音轻到刚好让坐在他身边的我听见。我愠怒地回脸看他。

他一脸轻蔑,跷着二郎腿低头翻一本杂志。你说什么?他兀自翻了一页,没理我。你刚刚说什么?我咬着牙说。我不允许我小心保护的自尊被任何人触碰。我说乡巴佬!他说,这次声音很响,足够让半个班听见。半个班回头来看他和我。

他把课桌向外往过道上拉了几寸,与我的课桌划下一道又宽又长又深的界河。免得沾了你的土气。他说。低头继续看他的杂志。我气得浑身发抖。你不要理他。雨后来跟我说。明亮在小学里就是个准不良少年,把女孩子惹哭,跟人打架斗殴,什么事都干。你让着点他,不要理他就好。我们班反正也没人敢招惹他。

女生都离他远远的。可是我是他的同桌,我怎么离他远远的呢?那时的我有着乡下女孩全部的自尊和锐气,容不得一点羞辱。对明亮的冷嘲热讽,我针锋相对,一步不让。我们大吵过两次,第二次,我向老师告了状。明亮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狠狠白了我一眼,把课桌拉得更远了些。你进出的时候小心点,别碰我的东西。

但是明亮并不是唯一讨厌我的人。常有人告诉我,某某又说你坏话了。乡巴佬,还当副班长,到处招摇过市。我还能说什么。只是更努力地读书,更卖力地做事,相信我会得到城里小孩的接受和认可,我会用事实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什么呢。证明自己成绩好吗?证明自己能力强吗?你成绩再好、能力再强你还是个乡下的土包子。他们对你如此容忍,只不过因为雨是你的朋友而已。如果雨不再是你的朋友呢。

周五的大扫除,我发着低烧。老师让我提前回去,我谢绝了,我说我没事,不要紧。一个人打扫完厕所后,我拿着卫生工具回到教室,却发现一帮人围在教室角落里。中间是雨,她正趴在课桌上哭;另一个女孩皱着眉头站在一边。我不解,找人问了问,争端的起因居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