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漫画跟钱穆学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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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历史需要细看 (1)

第五章 历史需要细看 (1)

正视我们视而不见的事实,会发现事实的重现让人震惊、兴奋、矛盾。原来历史上最好的地方制度出自汉朝,原来唐代的繁盛之下有巨大的隐患,原来宋朝的国防竟可怜到了只能种树的地步……原来,历史细看之下,有说不完的大文章。

一 敦厚笃实的汉风

另一种形式的内阁

中国历史上正式有统一政府,严格来说要到秦汉。秦以前,只可说是一种封建的统一。小国家经济上独立,也以子孙相传。到了秦汉,中央方面才有一个更像样的统一政府,而所辖的各地方,也不是诸侯列国并存,而是紧密隶属于中央的郡县制度的行政区分了。因此,讲中国传统政治,可以从秦汉讲起,而秦代只是汉代的开始,汉代大体是秦代的延续。所以钱穆将汉代作为中国政治史的开端。

秦以后,中国开始有一个统一政府,皇帝是这个组织里面的世袭领袖。为什么领袖要世袭,而不是像西方那样选举出来呢?钱穆将这个区别归因于中国的实际情况。

希腊、罗马国土小,人口少。希腊所在的半岛上,已包有一百多个国家。他们所谓的国,仅是一个城市。每一个城市的人口,也不过几万。因此他们的领袖,可由市民选举。他们所谓人民的公意,是有条件的。罗马以后,向外征服形成帝国。但中央核心还是希腊城邦型的。

中国到秦、汉时,国家疆土已经和现在差不多。户口也至少在几千万以上。而且中国又是一个农业国,几千万个农村散布全国。这样的条件下,推行近代所谓的民选制度就遇到了操作上的困难。

皇位世袭,是中国已往政治条件上一种不得已或说是一种自然的办法。而且从秦汉以后,封建制度早已被推翻。除了皇室一家世袭,政府里再没有第二个职位、第二个家庭可以照样承袭。

不过在那时,皇室和政府的关系问题开始凸现出来。皇室是不是等于政府?若把皇室和政府划开,这两边的职权又怎样分?钱穆的研究结果是,“拿历史大趋势来看,可说中国人一向意见,皇室和政府是应该分开的,而且也确实按照这个观点来演进的。”

皇帝是国家的唯一领袖,而实际政权则不在皇室而在政府。代表政府的是宰相。皇帝是国家的元首,象征国家的统一;宰相是政府的领袖,负政治上一切实际的责任。

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先自问,对于钱穆的这段评说,我们能信几分。毕竟我们所受的教育是,中国从秦汉以来,都是封建政治,或说是皇帝专制。但是我们也要问一问自己,究竟读了多少历史材料,还是就看了一些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便相信皇帝是高高在上、决定一切的权威。如果我们对历史的研究不够,不妨听一听钱穆的说法,毕竟他比我们更系统地研究过中国历史。

汉代当时,皇帝和宰相各有一个“秘书处”。皇帝的秘书是“六尚”:尚衣、尚食、尚冠、尚席、尚浴与尚书。前五尚只管皇帝私人饮食起居,尚书是管文书的。可以看到,汉代开始的尚书,其职权地位本不高,后来才逐渐变大。

由十三曹合成一个宰相直辖的办公厅,它的权力和管辖范围要比皇帝的尚书大得多。钱穆从这十三曹想见当时政务都要汇集到宰相,而并不归属于皇帝,这是有道理的。因而可以说,宰相才是政府的真领袖。

“丞”在说文解字中是“副”、“贰”之意;“相”,也是副。正名定义,丞相就是一个副官,是皇帝的副官。皇帝实际上不能管理一切事,所以由宰相来代理。而又叫做“宰相”,是因为“宰”象征封建贵族家庭最重要的祭祀。秦、汉统一,“化家为国”,皇帝的宰相也就变成了政治领袖。也正因如此,秦汉时代的宰相,既要管国家政务,还要管皇帝的家务。管不过来,就在御史大夫之下,设一个御史中丞,那时凡具“中”字的官,都是指是住在皇宫的,来管理皇宫的一切事物。这样说到底,皇室的一切事仍得由宰相管。皇帝有什么事,交待御史中丞,御史中丞报告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再转报宰相。宰相有什么事,也照这个手续,由御史大夫转中丞,再转入内廷。

九卿,指的是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他们的官位都是二千石,因他们都是中央政府里的二千石,又称中二千石,以区别于郡太守地方行政首长之也是二千石。

九卿当中最能体现皇权和相权的就是大司农和少府。这两卿都是管财政经济的,田赋收入是国家的大头,由大司农管,收入支销国家公费;工商业的税收,海盐、山矿,当时属于小头,由少府管,收入充当皇室私用,皇室不能用大司农的钱。当时的九卿还是皇帝的私臣,都隶属于宰相,而所管亦全是国家公事。

封建时代,以家为国,周天子是一个家,齐国也是一个家,鲁国又是一个家,这样的贵族家庭很多,天下为这许多家庭所分割。那时在大体上说,则只有家务,没有政务。秦汉以后,中国已经只剩了皇室一家,这一家为天下共同所戴,于是家务转变成政务了。原来宰相不过是家庭的管家,到秦汉则是政府的领袖了。

历史注脚:

十三曹

汉代宰相的秘书处叫做 “十三曹”。这十三曹分别是:西曹,管府史署用;东曹,管理二千石的长吏迁除,并包军吏在内;户曹,管理祭祀农桑;奏曹,管理政府一切章奏;词曹,管理词讼,属于民事部分;法曹,掌邮驿科程,像现在的交通部;尉曹,管理曹运,清代有漕运总督;贼曹,管盗贼;决曹,管理判罪,这两曹所管属于刑事方面;兵曹,管兵役;金曹,管货币盐铁;仓曹,管仓谷;黄阁,相当于宰相府秘书处的总务主任。

三公九卿

三公九卿是汉代中央政府里的最高官。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称“三公”,丞相管行政,是文官首长;太尉管军事,是武官首长,除了军事之外,不过问它事;御史大夫管监察,负责辅助丞相来监察一切政治设施,相当于副丞相。按照汉代习惯,须做了御史大夫,才得“转正”升任为丞相。这也就是说,三公之中丞相最有政治权力。

弹性皇权,理想照不进现实

钱穆坚持认为,从汉代的政府设置来说,皇权与相权是分开的,皇室和政府也是分开的,丞相代表的政府权力高于一切。但中国一向更看重不成文的法,凡事不讲求具体,只要一个大概就行了。不像现代的西方国家,明文规定皇帝私人不能过问首相的事。这可以说是一种长处,因为可以随机应变,有伸缩余地。但也有坏处,万一碰着一个能干且有雄心的皇帝,好大喜功,宰相的权力便会被侵夺。

汉武帝雄才大略,宰相的空间便被大大压缩了。外朝的九卿,直接听令于内廷。这样一来,皇帝的私人秘书尚书的权力就大了。

汉武帝临死时,太子早夭,他要把皇位传给小儿子昭帝。于是先把昭帝的母亲处死,防止皇后摄政。但幼帝还是需要人来辅佐,以前皇室由宰相管,汉武帝连宰相的事都管了,宰相也就很难预闻到宫内事。于是武帝临死时,派霍光做了大司马大将军辅政。“帝年八岁,政事一决于光”。

霍光是皇家亲戚,有资格作为皇宫的代表人。但照理,宰相早就是皇帝的副官,现在武帝在跳开宰相,在皇宫里另设一个大司马大将军来帮皇帝的忙,如是就变成外有宰相,内有大司马大将军。这样一来,皇宫和朝廷就容易发生冲突。当时有外廷、内朝之分,外廷由宰相统治,大司法大将军霍光辅政,是内朝领袖。

昭帝死后,霍光立昌邑王做皇帝,没几天又废了昌邑王,另立汉宣帝。废立皇帝之时,霍光代表皇室召集九卿开会,有人说该请宰相参加。霍光说,这是皇帝家事,用不着丞相政府领袖参加,我们只议定请示皇太后就行了。

霍光的一番话,初看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他把皇位继承当作皇室私事,政府就不用过问了。但是皇室之存在,由于有皇帝,而皇帝之存在,由于有政府。所以皇位继承是政府事,并非皇室事。所以在高后四年,曾有一诏书,说皇帝久病不可管理天下,命群臣公议替代的新皇帝。吕后虽专权横肆,但并没说立皇帝的事情不要问朝廷。

皇帝世袭,是政府法理规定。若遇皇帝无嗣及其他变化,仍该按照政府意见公议决定。但这也是一种不成文的法,所以霍光得以趁机下手。而且霍光虽然说着政府领袖不必预闻皇帝的事情,但是他仍要召集其他政府大僚来公议所立,霍光也是情有所怯,并不敢全违背当时的传统。

尚书原先只是皇帝的内廷秘书,内廷诸职,隶属于御史中丞。现在皇室又另有一个代表人霍光,他不让外面的宰相知道皇室的事,却代表皇室来过问政府的事。这样一来,皇室的权力超越在政府之上,国家的命运可谓悬于一线。所以后来汉宣帝把霍氏权柄削减,恢复旧制,仍由御史中丞来管领尚书。这样又回到了御史中丞透过御史大夫,而达到宰相,内廷与外朝声气相通,大司马大将军便没有实权了,霍家也就没落了。

钱穆认为由此可推见,汉代的制度,在皇帝与宰相、皇室与政府之间,确实是有一番斟酌的。虽然没有硬性规定“皇帝绝对不许预闻政治”,但这也并不是大失错。而且若要皇帝决不预闻政府事,那宰相的任命便成问题。当时既不能有民选皇帝,也一时不能有代表民意的国会来监督政府,这是历史条件所限。于是皇室与政府,皇帝与宰相之间,不免发生许多微妙的关系。

汉武帝自己雄才大略,他独揽权政尚不要紧,但是他死后,须替后代小皇帝着想,于是设一位大司马大将军辅政,问题也就跟着出来了。汉宣帝以下,霍光虽然倒下了,结果仍有大司马大将军外戚辅政,内廷权重、外朝权轻,于是有王莽代汉而兴,王莽就是由大司马大将军而掌握大权的。到东汉光武帝,以史为鉴,因怕大权旁落,便皇帝自己亲自掌管朝政,于是的尚书地位又日渐加重。

东汉初年,光武帝索性把政权全操在自己手里,三公只是名位崇高而已,实权则在皇帝的秘书尚书手里了,所以后人批评光武帝有事无政。汉光武自身是一好皇帝,明帝、章帝也都好,然而只是人事好,没有立下好制度。这样一来,出一个好皇帝便好,出了一个不中用的皇帝,没有一套坚固的政治组织来支撑政事,政治就没有了保障。

历史注脚:

大司空与大司马

三公是宰相、太尉、御史大夫,后来因有大司马大将军,所以又把此三公变成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三职,一个公管领三个卿。在西汉时,本想凭借这个改革来调和大司马与宰相之间的冲突的,但结果大司空完全变成外朝官,大司马却依然代表皇室。从前御史大夫通过御史中丞管得到宫廷,现在大司空管不到宫廷。不仅丞相改大司徒是失职,御史大夫改大司空也是失职,权重依然在大司马手里,这还是因为皇家和政府权限划分不清。

皇权独大

在明朝以前,皇权都要受到宰相的制约,但是明清两朝,原本的议事大臣变成了“奴才”,皇权独大,所有的政治好坏都寄托在皇帝一个人的身上,出了明君便好,出了昏君则国家遭殃。因此钱穆特别憎恶清朝的统治。

为官先做读书郎

汉代中央和地方的官员从哪里来?什么人才可以做宰相、御史大夫?这是中国政治制度上一个最主要的题目。在古代封建社会,一切世袭。天子之子做天子,公之子为公,卿之子为卿,大夫之子为大夫,血统来解决问题。但到秦汉,世袭制度已经不存在了,谁该从政,谁不该从政,成为新领导班子要解决的当务之急。

除却贵族世袭,首先想到军人政治。谁有兵权谁就掌政,汉代不然。其次想到富人政治,谁有财富谁便入仕,汉代又不然。到汉武帝以后,官员的选拔制度才趋于定型。

武帝时候已经有了太学,就像现在的国立大学。当时的国立大学只有一个,这里面的学生,考试毕业分甲乙两等,当时称科。甲科出身的为郎;乙科出身的为吏。郎官属于九卿中光禄勋下面的皇宫侍卫。一般来说,郎官都是二千石官的子侄后辈。他们在皇帝面前服务几年,等到政府需要人,就在这里面挑选分派。这样,官职虽不是贵族世袭,但贵族集团也就是官僚集团,仕途仍然被贵族团体所垄断。

汉武帝时定制,太学毕业考试甲等的就得为郎,这样一来郎官里面便出现了许多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并不都是贵族子弟。考乙等的,回到其本乡地方政府充当吏职,也就是地方长官的掾属,辅佐地方官行政。

汉代地方长官太守、县令都需要由中央统一委派,但郡县的掾属,必须是本地人。譬如北京市的人,不能当北京市的市长;但北京市政府市长以下的一切官,也是就汉代所称的掾属,绝对要用北京本地人。长官决定谁来做他的掾属,这叫做“辟属”。三公、九卿、郡太守、县令,这些是由皇帝由中央政府任命的。宰相下面的十三曹,就由宰相自己辟用。此外各卫门首长以下,全是吏,全由各衙门首长自己任用。如果一个会稽郡的太学生考了乙等,他便回到会稽,指定由郡县政府试用,这所谓“补吏”。补郎与补吏,是太学生毕业后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