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冬月儿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呆在家里不出来,觉得自己的脸面都丢尽了,整天沉默不语,郁郁寡欢,在闺房里一呆就是半天。佟老爹也唉声叹气,脾气暴躁得像变了个人似的。佟妈妈整天抹着泪花,叹息涟涟,默默地做着家务忍受着家里家外的压力,生怕冬月儿憋出什么病来,给冬月儿端进去的饭菜凉了热,热了再凉,灶房里进进出出不知好多次。可冬月儿就是不吃不喝,有时想开了就吃一点,心情坏时就整天整天地饿着,你说这当爹娘的怎么不心痛呀?心痛归心痛,但娘也没办法,除了默默地忍受就是抹自己作为女人那脆弱的眼泪。
在川北农村,人们把女人的名节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自从冬月儿家出了那件令人耻辱的“贼娃子”事件后,村里就谣言四起,在那些长舌之妇的传说下,一波接着一波地传播。故事演变成了多个版本:有的说冬月儿和燕伟健分手后滥交男朋友,和好多个男孩都发生过性关系。那些男人晚上憋不住了就往她家跑,她妈老汉不晓得,以为家里来了贼娃子。有的还说得离奇,说看到冬月儿在场镇上赶集遇到了燕伟健,旧情复发,趁着月色瞒着父母把他带到家里来了,干出苟合之事。还有的说,后山的谭老七整天纠缠冬月儿,冬月儿不干,把人家整残了,可能今后硬不起来了,有人看见谭七娃去镇医院看男科去了,一个未婚男孩,咋会跑去看男科呢?说得有鼻子有眼……把个前村后山搅得沸沸扬扬,鸡犬不宁,而冬月儿就成了桃色新闻的焦点。
看着父母整天为自己担心,想着自己和燕伟健不成功的恋爱历程,还有那天晚上的“贼娃子”事件,冬月儿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搜索,凭着少女特有的敏感和直觉,联想起谭七娃的种种卑劣行为,她觉得那天晚上撬门入室,图谋不轨的人就是谭七娃,他想以强奸的方式达到占有的丑恶目的。正当谣言热传之时,快嘴二嫂蒋二婶受谭家人之托,前来向佟家人提亲,给佟妈妈说了好几次,为这个不要脸的下三烂保媒,遭到了冬月儿严词拒绝。谭七娃不甘心,传出话来:说谭七娃根本就不嫌弃冬月儿被人睡过,愿意迎娶冬月儿,叫她把握机遇。
虽然父母也曾动过这心思,但冬月儿态度坚决,誓死不从,把个蒋媒婆搞得焦头烂额,毫无办法,九斤半的猪脑壳没有吃成。
蒋二婶蒋媒婆是个什么角色,不仅舌头长,而且善于添油加醋,把些子虚乌有的事情编造得绘声绘色。她话里有话把佟大妈推到屋后僻静的竹林子悄悄地说:“我听别人说呀,那天晚上是冬月儿约的谭七娃,女孩子嘛,到了这种年龄当娘的你管得住吗?你想想,反正身子都给破了,早晚都是别人家里的人,留在家里让别人乱嚼舌头,俗话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说是不是这理?”佟大妈把脸往下一沉,正色道:“二婶你嘴巴积点德好不好?你一个大媒婆,怎么能信口雌黄,这没有的事你咋张口就来?我家冬月儿身正不怕影子歪,自己养大的闺女我晓得,她才不是这种人,莫说我当娘的不同意,冬月儿她连命不要,也要顾这张脸,你就省了这条心吧。”蒋二婶自知没趣,马着一张脸,摇着那大屁股一摆一摆地走出了竹林。
当难得的那一抹夕阳被冬雾吞没之后,夜色再次将冬月儿那泥墙瓦屋笼罩得严严实实。她坐在床沿,慢条斯理地拉亮电灯,屋子里顿时有了一丝丝暖意。这几天在屋子里呆着不吃不喝,床上是睡了躺、躺了睡,整个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
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姑妈的儿子不都去深圳打工了吗?听说挣了不少的钱哩,据说明年就要回家盖楼房了。这样想着,她精神为之一振,脑海里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外出打工,出去闯闯。
这想法产生之后,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她把房间整理得又和往常一样整洁,走出院子,端着撮箕,来到院子里用秕谷“咯咯咯”地把鸡喂了,清点数量把鸡们赶进了鸡窝,然后拴上围裙,走进厨房开始生火做饭。
说实话,这几天冬月儿的肚子饿极了,虽然自己给自己怄气,但那忍饥挨饿的日子真不好受。她想通了,自己这样地怄闷气不划算,还让爹妈心里不好受。她进厨房为自己、也为爹妈做了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饭,因为出去打工就不能天天陪在爸妈身边了,出去前,她要好好地尽点孝,好让爸妈不再失望。
佟老爹和佟妈妈看到女儿开始说话了,也愿意走出闺房来做事情了,心情为之豁然开朗。佟妈妈也进灶房为冬月儿打下手,帮着添加柴火,洗菜涮锅,忙得不亦乐乎。
“妈,我想出去打工,你看姑妈一家都在深圳,打工比做庄稼挣钱。”冬月儿对妈说。“哦!”佟妈妈惊愕地睁大眼睛,怔怔地瞧着冬月儿,不知道同意还是不同意,也不知道冬月儿这大胆举动是对还是错。
在刚刚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外出打工还是很少一部分男孩子闯荡的事情。女孩子跑这么远出去闯荡,佟妈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边往灶膛里添加柴火,一边抹着被烟熏火燎的泪眼,这样不远千里、离乡背井地外出打工,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何等的艰难、辛苦。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冬月儿呀,你这是何苦哇?佟妈妈开始心痛起自己的女儿来。但冬月儿一反常态的举动,也不能让她这个当娘的一时作出正确的判断,只有默不作声地抹着被烟熏出泪来的眼睛。
“我出去看看,如果进得到好的工厂,就是辛苦点、劳累点也值得。我听说在深圳一个月要挣好几百呢,干得好的上千块,比在家修理地球强百倍呀。”冬月儿开始憧憬起外面打工的美好生活。
“这事一会儿和你爸商量商量。”佟妈妈说:“你们小的时候,你爸也外出到通、南、巴(即四川省通江、南江、巴中)做过木匠活,那时候割资本主义尾巴,晚上悄悄地跑哩,你爸被抓回来几次,还弄到公社去开斗争会,戴高帽子,差点划分成投机倒把分子。虽然弄了些钱回来,但人好吃亏哟。俗话说,生意买卖眼前花,锄头落地是庄稼。远走不如近爬,你一个女娃子出去要力气没力气,要技术没技术,能干什么呀?”佟妈妈开始从心底担忧起来,但她依然没有否定,说问问你爸才稳妥,农村的习俗毕竟是千人吃饭、主事一人嘛,婆娘哪能当这个家。冬月儿没有回应妈妈的话,她知道母亲是在为自己考虑,儿行千里母担忧嘛,哪个做父母的不心痛自己的儿女呢?冬月儿看到母亲流泪,也就没再提这事,默不作声地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希望父亲回家能够吃上自己为他做的可口饭菜,还特意为父亲炒了下酒菜,她知道父亲在家里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让冬月儿感到意外的是,佟老爹竟爽快地答应了外出打工的要求,这正中他下怀,年轻时自己也爱闯荡江湖,侠肝义胆,豪气满怀。冬月儿虽是女儿之身,躯体内却流着他一样的血液,性格如父般倔犟。佟老爹也一直在思考如何摆脱那些流言蜚语的问题,出去打工不失为一种好办法,让那些长舌妇去乱嚼舌头吧。但他不放心让冬月儿一人出去独闯江湖,他要带着她一起去深圳闯荡闯荡。佟老爹在远近几十里的村落里,算得上个老跑江湖的了,年轻时跑遍川陕,木工手艺远近闻名。在那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经常被公社和生产大队叫去,交代是否搞没搞串联,搞没搞投机倒把,虽然没长出什么“尾巴”,但也被强迫弄去“割”了几回,是个出了名的角色。
现在政府倡导改革开放,鼓励有头脑的人外出打工挣钱,经商办企业,佟老爹一颗不安分的心早就跃跃欲试,想出去增长增长见识呢。冬月儿提出外出打工的要求与他不谋而合,父女俩欢天喜地,一拍即合,冬月儿眉目舒展,不停地为佟老爹斟酒,佟老爹兴奋得把酒壶喝了个底朝天,他这个老江湖可知道外出打工的艰难困苦,没有女儿想的那么简单。外出打工想象在家喝酒那么畅快,得看初一还是十五了,所以他喝了个一醉方休、畅快淋漓。
冬月儿也不像往常那样劝他少喝,陪在桌边给父亲倒酒,直到夜深人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