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先知(纪伯伦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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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先行者(2)

第二位说:“真奇怪,你拴马时,怎么不给马腿加上镣呢?你这个人多笨呀!”

第三位对前两位说:“骑马到海边旅行,压根儿就是愚蠢举动。”

第四位说:“我则认为,只有行动缓慢的呆瓜才要马呢!”

事情已经发生,旅伴们个个能言善辩,又是劝诫,又是指教,令失马者大为惊异。失马者生气地说:“朋友们,我的马被盗走了,你们的口才都来了,一个接一个地数说我的过错。然而,使我吃惊的是,尽管你们如此口齿伶俐,却没有一个人对盗马之贼加以半句评论!”

四诗人

四位诗人围坐在餐桌旁,桌上放着一杯醇酒。

第一位诗人说:

“我看到酒香腾空,宛如林中群鸟盘旋。”

第二位诗人抬起头来,说:

“我亲耳听到鸟儿鸣啭,歌声充满我的心间,林中蜜蜂、鸢隼翩跹起舞。”

第三位诗人闭上眼睛,举起胳膊,说:

“我差点儿亲手捉住鸟儿,只觉鸟翅轻扇,恰似春睡海棠,呼吸甜润柔缓。”

第四位诗人站起来,双手捧杯,说:

“兄弟们,请原谅,兄弟我目光短浅,听觉迟钝,触觉麻木,既看不到鸟群,也觉不出鸟翅扇动,可惜呀!除了酒之外,我什么也感触不到。因此,我应当饮下这杯酒,以此唤醒我的迟钝感官,借诸位灵感之火,点燃我的精神之薪。”

话毕,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个伙伴惊愕、贪馋地望着他,眼里燃烧着扑不灭的干渴之火,闪烁着难以平息的怨恨之光。

风向标

风向标对风说:“该死的风,你多么使人厌烦!莫非你不能不冲我的脸上吹?难道你不知道你干的这种事搅乱了上帝赐予我的清静?”

风只言未答,只是在空中笑个不停。

国王

艾尔杜赛城的长老们站在国王面前,请求国王颁布一道命令,禁止在城中酗酒。

国王没有答话,而是转身走去,心中暗笑那群老朽。

长老们绝望地离开了朝廷。

行至宫门,他们遇到宰相,这位宰相聪慧过人,见众长老局促不安的样子,便知事端原由。

宰相对他们说:“喂,朋友们,你们有些不走运哪!假若你们乘我们的国王醉时前来,你们定能如愿以偿!”

我的信仰之鸟

一只鸟自我心之深处飞出,直上青天,越飞越高,越飞越大;初如燕子一般大小,继而似金翅雀,尔后像雄鹰,直至变得像春天的云朵,充满了镶嵌着星斗的苍天。

一只鸟自我心之深处飞出,直上青天,越飞体躯越大。

虽然如此,它仍居于我心之深处。

啊,我的信仰!啊,我那任性多能的真知!

我怎样才能和你飞得一样高,与你同观影印在天幕上的人的巨大自身?

我又如何将我心之深处的海变成浓密的雾,伴你一道翱翔在无边无际的苍穹?

处于神庙暗处的囚徒能够看到神庙那镀金的圆顶吗?

果仁能够渐渐伸延,最后像果实包裹自己那样将果实包起来吗?

是啊,我宽厚温和的信仰!是的。我身缚铁链,被关在狭窄的监牢阴暗处,这由骨肉制成的隔墙将你我分开,我现在无法与你同飞向无垠世界。

然而你自我心之深处飞上广阔天空,而你仍然居于我痛苦的心之深处,我对此感到心满意足。

分歧

伊沙纳国王后在产床上,正经历着阵痛。国王及朝臣们坐在“飞牛厅”,个个忐忑不安,人人如坐针毡,期待着王后尽快摆脱剧烈痛苦。就在这个时候,一信使急匆匆走进大厅,跪在国王脚下,禀报道:“国王陛下,我给你们、给王后、给国王的所有奴仆带来喜讯一则:陛下的凶恶敌人——比特隆国王——暴虐的米赫拉卜一命呜呼了。”

国王及国家要人们听到这个好消息,一个个喜形于色,额手称庆。因为如果暴虐的米赫拉卜再多活一年,就要入侵伊沙纳国,掠其百姓到他的国家去当奴隶。

就在这时,宫廷御医向国王躬身施礼,然后说:“祝愿国王陛下万寿无疆!上帝赐国王一贵子,王位后继有人,必将使陛下传世万代,伊沙纳国泰民安!”

国王容光焕发,欣喜不已,因为同一时刻劲敌丧命,适逢王室添后,恰是双喜临门。

当时伊沙纳城有位真正的预言家,而且是位勇敢无畏的青年人。

国王当夜差人去叫预言家,不多时便被带到了国王面前。

国王说:“喂,先知先觉的预言家,你来预言一下,我这个刚刚为王国生的儿子的前程如何?”

预言家立即回答道:“国王陛下,请听我说,我将如实预言你这位今天出生的儿子的前程:

“昨夜国王的死敌米赫拉卜国王驾崩,但他的阴魂仅随风飘飞一夜,随后又降落在大地上,再次寻找躯壳投生;找来找去,没找到比你的这个新生儿子更合适的躯壳,故择之而寄生。”

国王勃然大怒,口吐白沫,抽出宝剑,亲手削下了预言家的首级。

许多年过去了,伊沙纳的贤哲们私下议论:“自古有个传说,且岁月已证实了那种说法:伊沙纳一直处于其敌人统治之下。难道不是吗?”

全知与半解

大河边上,有一根圆木,上面趴着四只青蛙。一个巨浪打来,圆木被冲到河心,遂顺水缓缓而下。河面宽阔,情趣无穷。青蛙欢快起舞,庆祝这前所未有的航行。

片刻过后,第一只青蛙喊道:“好奇妙的圆木,同伴们,你们仔细瞧瞧,它像动物一样,能走会动。凭上帝起誓,我压根儿没听说过这种怪事情!”

第二只青蛙答声:“朋友,这圆木不能走,也不会动的,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妙趣横生,而是奔向大海的河水带着这圆木,同时也带着我们漂游远行。”

第三只青蛙说:“凭我的宗教起誓,不是这样的。二位朋友,你俩都想错了。圆木没有动;和圆木一样,河水也不动,而是我们的思想在动,是思想使我们以为我们静止的身体在动。”

三只青蛙为究竟什么在动而争论起来。争论越来越激烈,嗓门亦越来越高,终不能取得一致意见。

它们一齐把目光转向一直在留心听它们争论的第四只青蛙的身上,问它有何看法。

第四只青蛙说:“伙伴们,你们说的都对,谁也没说错。因为运动同时存在于圆木、河水和我们的思想之中。”

这话并未使它们都感到高兴,因为每只青蛙都认为自己的见解正确,而其余二伙伴的意见显然是错误的。

之后发生的事可就离奇了:三只青蛙相互之间化敌为友,同心协力将第四只青蛙从圆木上推入河中。

白纸

一张雪白的纸说:“我生来纯洁无瑕,我将永远洁白。我宁愿被焚化而为白灰,也不愿让黑色接近我,亦不愿让污秽触摸我。”

墨水瓶听到白纸这番话,漆黑之心暗笑,但又害怕起来,没去接近白纸。各种颜色的笔也听到了白纸的这番话,再也没有触摸白纸。

就这样,那张纸依然白如雪、纯洁无瑕,然而,终究是白纸一张。

学者与诗人

蛇对金翅雀说:“喂,金翅雀,你飞得多好看哪!不过,假若你能在地下洞穴之中潜行,那该多好:那里,生命的浆汁在寂静中微微颤动!”

金翅雀答道:“一点儿不错!你不仅博学多才,简直是至聪至慧者。不过……假若你会飞翔,那该多好!”

蛇好像没听到什么,而是说:“金翅雀,你真可怜!你不能像我那样看到大地深处的秘密,不能漫游地下王国宝库,看看那里珍藏的财宝。我则和你不同,我昨天还栖身于一个红宝石洞中,那里酷似一颗成熟的石榴心,最弱的光线也能将它映成晶莹透明的玫瑰花。除了我,谁能看到这样的奇景呢?”

金翅雀说:“大学者,你判断得很对。除了你,谁也不能躺在往事记忆和古代遗迹所凝结成的床上安睡。但是,很遗憾,你不会唱歌!”

蛇说:“我知道有一种植物,根插大地之腹;谁吃了它的根,谁就会变得比阿施塔特还美。”

金翅雀答:“除了你,谁也摘不下大地神奇思想的面具。不过,很可惜,你不会飞翔!”

蛇说:“我知道有一条紫色的小溪,流经一座大山脚下;谁喝了该溪之水,谁就会像神仙一样长生不老,不管飞禽走兽,都找不到这条小溪!”

金翅雀说:“是啊!如果你乐意,你本可以像神仙一样长生不老。可是,很遗憾,你不会唱歌。”

蛇说:“我知道地下埋有一座神殿,尚未被研究家或考古家发现,我却每个月都去游览一次,那是古代巨人留下的一座建筑物,墙上刻着所有时空秘密;谁读懂了那些铭文,谁的智慧和知识就能与神仙媲美。”

金翅雀说:“亲爱的学者,你说的全对。如果你愿意,你能以你自己的柔软躯体围住历代知识。不过,很可惜,你不会飞翔!”

蛇终于厌腻了和金翅雀的谈话,掉头向自己的洞穴爬去,口中念念有词:“上帝诅咒这个头脑空空的歌使!”

金翅雀拍翅飞去,高声唱道:“可惜呀,你不会唱歌!可怜呀,我的学者,你不会飞翔!”

价值

一个人掘地时,挖出一尊精美的大理石雕像,送到一个十分喜欢古董的人那里,让其观看。那个人便以很便宜的价钱把石雕买下,之后各自回家。

回家路上,卖者边想边自言自语:“这些钱会带来多大的力量和生计呀!真怪,令我吃惊的是,一个头脑健全的人,怎么肯花这么多钱换取一块既听不见,又不会动,在地下埋了千年,谁都不曾梦想到的石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