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弗洛伊德6:诙谐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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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诙谐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18)

比起这个纲要性的讨论,下述实例将会使我们更清楚地了解自己的研究方向。我们假设,这里有一种想侮辱某个人的冲动;但它却遭到了礼貌或审美文化的强烈反对,以至于这种侮辱无法产生,譬如,如果由于情感状态抑或情绪的某种改变,侮辱能够脱口而出,那么,这种由侮辱性目的而引起的突破就会使人感到很不愉快。于是,这种侮辱就等于没有发生。不过,我们现在也可以假定这里还存在着这种可能性:我们能从为了侮辱而使用的语言和思想材料中产生出很好的诙谐——亦即快乐可以从未受到同一压制的阻碍的其他根源中解放出来。但是,快乐的第二个发展阶段此刻仍不会出现,除非这种侮辱得到允许可以产生;一旦这种侮辱得以产生,它就与快乐的重新释放融为一体了。倾向性诙谐的经验表明,在这些情况下,被压抑的目的在诙谐乐趣的帮助下就能得到足够的力量来克服抑制,否则这种抑制就会变得更加强大。之所以会有侮辱,是因为只有这样,诙谐才能产生。但如此得到的乐趣并不单单是由诙谐所产生的:这种乐趣无比强大。实际上,它比由诙谐引起的快乐要大得多,所以我们不得不认为,这个迄今为止被压制着的目的已经成功地冲破了一切禁忌,或许丝毫未损。正是在此情况下,倾向性诙谐最能使人们捧腹大笑。

研究人们发笑的种种决定性因素,将有助于我们更加清楚地理解诙谐以及受压制时所发生的情况。[参见第145页以下]但即使现在,我们也可以看出,倾向性诙谐是这种“辅助原则”的一种特例,产生乐趣的某种可能性总是在另一种乐趣的可能性受到妨碍时意外产生的,以致它使后者本身不能单独产生任何乐趣,其结果是这种乐趣的产生比意外产生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可以说,它的作用犹如一种“激励的额外津贴”(incentive bonus),用少量乐趣的帮助,即可得到大量的而且是几乎不能企及的乐趣。我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这一原则是与适用于心理生活中许多大相径庭的活动领域中的那种安排相关联的,同时我认为,我们可以把这种有助于释放大量快乐的快乐称为“前期快乐”(fore—pleasure),也可以把这种原则称为“前期快乐原则”(fore—pleasure principle)。

现在我们可以说明倾向性诙谐的操作方式的公式了。它们尽力为倾向性诙谐的目的服务,以便通过使用诙谐中获得的快乐作为一个前期快乐,通过解除压制和压抑从而产生新的快乐。倘若我们现在来研究一下诙谐的发展过程,我们可以说,诙谐自始至终保持着其基本性质。它以游戏为开端,目的是从语词和思想的自由使用中得到乐趣。一旦理智的增强(the strengthening of reasoning)禁止这种毫无意义的文字游戏和荒谬的思想游戏,它马上就变成了俏皮话,以便它能够保留这些快乐资源,同时也便于自己能够从胡说的解放中得到新的快乐。同时,从诙谐本身来讲,它仍是一个无倾向性的诙谐,它帮助那些思想并加强它们的力量以反对批评判断的指责。此时“混合着各种快乐根源的原理”仍是一个对诙谐有用的过程。最后它又帮助那些正在与压制作斗争的主要目的,以便通过“前期快乐原则”来解除其内在抑制。理智、批评性判断和压制——这些都是该诙谐接连不断要反对的力量;而且它还坚定不移地坚持原来的那些言语快乐的资源,并从俏皮话阶段开始,通过解除压制来给自己开辟新的乐趣来源。所以,诙谐所产生的快乐,无论是游戏中的快乐还是解除抑制而产生的快乐,只要这种观点并不与快乐的基本性质相悖,并能证明自己在其他领域里同样富有成效,那么随时都可以追溯到心理消耗的节省上去。

二、诙谐的动机——作为一种社会过程的诙谐

我们现在似乎毫无必要再谈论诙谐的动机了,因为获得快乐这一目的应当被看做是诙谐工作足够的动机。但一方面我们不能排除别的动机也参与了诙谐产生的可能性,另一方面考虑到某些众所周知的经验,我们必须提出诙谐的主观决定因素这个普遍问题。

有两个事实特别促使我们这样做。虽然诙谐工作是从心理过程中得到快乐的一种绝妙方法,但是很明显,并非所有的人都同样能使用这一方法,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制造诙谐。一般说来,只有极少数人能制造大量的诙谐;而且他们都以“机智”(Witz)著称。在原来的心理“官能”领域里,“机智”似乎在这一方面是一种特殊的能力;同时它仿佛完全不依赖于诸如智力、想象力和记忆等其他技能就能出现。所以,在这些“机智的”人们身上,必须假定有一种特殊的遗传素质或者有一种允许或喜爱诙谐工作的心理的决定因素。

我担心我们不会深入探究这个问题。我们只能间或从理解某一诙谐开始,再成功地发展到了解诙谐创造者内心的主观决定因素。只有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我们开始用来研究诙谐技巧的诙谐事例,才会使我们窥到它的主观决定因素。我这里指的是海涅的那个曾经引起海曼斯和李普斯注意的诙谐。

“……我和萨洛蒙·罗特希尔德并肩而坐,他完全把我当同等的人看待——相当地famillionairely。”(《卢卡浴场》)

海涅借一个喜剧性人物赫希·海厄辛斯——汉堡的彩票掮客、爆米花制造商、职业的估价员、贵族克里斯托福瑞·岗普利内(原名岗普尔)男爵的贴身男仆之口说出了这段话。很明显,诗人在创作该诙谐时获得了极大的乐趣,因为他让赫希·海厄辛斯大吹牛皮,并且通过他的嘴说出了这些最有趣、最坦率的话;甚至让他展现了桑丘·潘沙的实践哲学。可惜,对戏剧创作毫无兴趣的海涅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讨人喜欢的人物。只在少数章节中,诗人本人才在没有伪装的情况下,借赫希·海厄辛斯的嘴讲话。毫无疑问,这个人物只不过是自我嘲弄而已。赫希解释了他为什么不叫原来的名字,而改名为“海厄辛斯”的原因:“因为在我的印章上,已有了一个字母‘H’,所以我无需再另刻一个‘H’字母了。”但是海涅出于同一用词节省的目的,在受洗礼时,把自己的名字“Harry”改成了“Heinrich”。任何熟悉诗人传记的人都会记得,在汉堡(这个地名再一次使我们把它与赫希·海厄辛斯这个人物联系起来),海涅也有一位名叫赫希·海厄辛斯的叔叔。作为这个家族中最富有的人,他对海涅的一生影响很大。如老罗特希尔德非常famillionairely对待赫希的一样,他的这位叔叔也叫萨洛蒙。如果我们把在赫希·海厄辛斯嘴里仅仅是句俏皮话的这句话,认为是他的侄子哈里·海恩里奇说的,那么立即展示出一个极度辛酸的背景。毕竟,他也是这个家族的一员,同时我们也知道他非常想和这位叔叔的一个女儿结婚;但是他的表妹拒绝了他的求婚,而且他的叔叔也总是视他为穷亲戚,对他相当地familionairely。他在汉堡的那些有钱的老表们还从未正眼看过他。我还记得我的一个嫁进海涅家族的老姑妈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当她年轻漂亮时,在一次家宴上,她发现坐在自己身旁的是一个令人讨厌、而且其他人也都鄙视的人。她自己也觉得毫无理由要对他亲近友好些。只是在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位不拘小节,为大家所忽视了的堂兄弟就是诗人海恩里奇·海涅。有很多证据可以表明,在他的青年时代和以后的许多年里,海涅忍受了阔亲戚们的许多冷遇。“familionairely”这个诙谐正是从这种主观情绪的土壤中产生出来的。

人们或许会猜想,在这个伟大的嘲弄者的其他诙谐中也有类似的主观决定因素;但据我所知,再也没有另一个例子能如此令人信服地说明这一点。因此,要想对这些个人决定因素的性质进行更明确的解释并非易事。的确,大体说来,我们一开始就无意于给每一个诙谐的起源都规定如此复杂的决定因素。而且其他名流们创作的诙谐也很难被我们的考察所触及。事实上,我们的印象是:诙谐工作的主观决定因素与神经症疾患的主观决定因素并非没有关系——比如,当我们了解到,利希腾贝格是一个有种种怪癖的严重疑病(hypochondriasis)患者时,情况就是如此。绝大多数诙谐,特别是那些新产生的与当时所发生的事件有关的诙谐,都是在不知作者姓名的情况下流传开的;人们都想知道这些诙谐究竟是由什么样的人创造的。如果医生有机会结识这些尽管在其他方面并不很出色、但只有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却以诙谐闻名而且被公认是创造了许多绝妙的诙谐的人之一,那么他也许会惊奇地发现此人是一个分裂人格者(disunited personality),并有神经紊乱的倾向。不过,由于文字证据不足,我们当然要阻止我们确立这个假设,这种精神神经症的素质是否是诙谐形成的一个常见的或必要的主观条件。

许多有关犹太人的诙谐更能清楚明白地说明这一点。恰如我已提到的那样,这些诙谐通常都是犹太人自己创造的,而来源不同的许多关于他们的趣闻轶事很少超出滑稽故事或辛辣嘲弄这一水平。决定他们亲自参与诙谐的东西与海涅的“famillionairely”诙谐一例中的东西是完全一样的;其含义似乎在于这个事实:诙谐的创造者发现很难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批评抑或攻击,因此,他不得不转而求助于迂回的途径。

决定或偏爱诙谐工作的其他主观决定因素,则非常明显。产生单纯性诙谐的动机力量往往是显示一个人的聪明,表现自己的一种强烈冲动——一种与性领域里的露阴癖几近相同的本能。存在着许多其压制均处于一种不稳定状态中的遗传这一事实,这为有倾向性诙谐的产生提供了最有利的条件。因此,一个人性欲结构中的某些单个成分可能表现为诙谐建构的动机。所以,一切淫秽诙谐都使人们得出这样一个推论:在这些诙谐创造者身上隐匿着一种裸露癖的倾向;他们的性欲里明显存在着强烈的施虐狂成分,但只有在现实生活中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抑制的人们,才最富有攻击性的有倾向性的诙谐。

使研究诙谐的主观决定因素成为必要的第二个事实是,没有人满足于仅自己讲诙谐。把诙谐讲给他人听的这种冲动与诙谐工作密不可分。实际上,这种冲动非常强烈,以致它常常无视重重疑虑而成功地传达了诙谐。在滑稽当中,虽然也给人带来乐趣,但要求却不是强制的。如果一个人碰巧看到了某个滑稽性的东西,他也可以独自欣赏它,然而,诙谐却必须传达。显然,当一个人想起一个诙谐时,构造诙谐的心理过程似乎并没有结束:这里还存在着某个东西,它试图通过传达这个观念来结束建构该诙谐的这个未知的过程。

在第一种情况下,我们无法推测出究竟是什么导致了我们传达诙谐的这种冲动。但在诙谐中,我们却能看出它的另一个区别于滑稽的特性。倘若看到了某个很滑稽的东西,我自己就会因为它而开怀大笑。不过,如果我把它传达给另一个人而使他发笑,那我也会感到高兴。事实的确如此。但我却不会因我自己想起、自己创造的诙谐而发笑,尽管该诙谐肯定会给我明显的乐趣。这很有可能是因为我想传达该诙谐的这种需要,以某种方式与由此产生的笑有关。这种笑没有在我身上出现,但在别人身上却是相当明显的。

那么,我为什么不为自己的诙谐而发笑呢?另一个人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呢?

让我们首先考虑后一个问题。在喜剧中,通常涉及到两个人:除了我自己之外,还有一个我可以在其身上发现某种滑稽东西的人。如果无生命的事物对我来说似乎是滑稽的,那是因为在我们的观念生活中常常出现一种拟人化的缘故。这个滑稽过程就因为这两个人——自我和作为对象的那个人——而得到了满足。除此之外,第三者也可以参与进来,但他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作为文字游戏和思想游戏的诙谐,一开始并没有人充当对象,但在俏皮话的预备阶段,假如它成功地保护了游戏和胡说免遭理智的反对,那么它就需要另一个人来传达其结果。可是,诙谐中的第二个人并不和作为对象的那个人相对应,而是和第三者,即滑稽中的“另一个”人相对应。在俏皮话中,诙谐工作能否完成自己的任务,似乎是由另一个人来决定的,仿佛自我不敢确信自己在这个观点上所作的判断是否正确,单纯性诙谐,即那些用来加强一种思想的诙谐,也需要另一个人来检验它们是否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假如诙谐已经开始为暴露目的或敌意目的服务,正如在喜剧中那样,我们可以把它说成是三个人之间的心理过程,不过第三者在此起的作用有所不同。诙谐的这种心理过程是在第一个人(自我)和第三者(局外人)之间完成的,不像在喜剧中那样是在自我和作为对象的那个人之间完成的。

也是在有第三者的情况下,诙谐遇到了可能会使产生快乐的兴奋这个目的无法达到的种种主观决定因素。恰似莎士比亚在《爱的徒劳》(第五幕,第二场)中所说的那样:

一个俏皮话的成功在于听者的耳朵,而绝不是说者的舌头……

一个思想严肃的人,不大会证实俏皮话曾成功地帮助他获得过言语方面的快乐这一事实。作为俏皮话的第三者,他本人必须是快乐的或至少是处在一种冷漠的情感状态。虽然在单纯性诙谐和倾向性诙谐中均存在着同一种障碍,但在后者中,还有一个与诙谐正在尽力达到的目的相反的障碍。倘若所暴露的是第三者非常尊敬的亲戚,那么,他不可能因听了一个极精彩的淫秽诙谐而发笑;在一群牧师和教长面前,没有人敢冒昧地把海涅的那个比喻讲出来,即把天主教和新教牧师比做是零售商和经营批发贸易的雇员。如果听众有“我”的反对者的忠实朋友,那么“我”用来攻击他的最诙谐的痛骂就不会被认为是诙谐,而会被看成是辱骂,而且在听众的头脑中,这些最诙谐的痛骂所产生的将不是乐趣,而是愤怒。某种程度的善意或保持中立地位,即没有任何能够引起反对诙谐目的的情感因素,是第三者参与完成整个诙谐过程必须具备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