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临水照花人(女人花:杰出女性的人生轨迹)
2825500000007

第7章 林徽因:完美小姐进化论(1)

与同时期那些或是骄纵或是孤傲的才女名媛不同,林徽因骨子里其实是一个传统的女子,她谨小慎微地维护着自己的声誉,又不顾生死地去护卫文明。她似乎从出生起做好了打算的,要在青史上留个十全十美的名声。因此,每一次落笔都极其慎重,好让她笔墨酣浓地来抒写这堪称完美的一生。

关联人物:梁思成、徐志摩、金岳霖、费慰梅等人。

天才的女儿

做一个天才的女儿的父亲,不是容易享的福。你得先放低你天伦的辈分,先做到友谊的了解。

——林长民林长民这个名字,现在少有人知。但是若提起林觉民,不少人都能回想起那篇感人肺腑的《与妻书》。

其实这二人便是堂兄弟,福建闽县人,林觉民是林长民的堂弟,因投身革命而壮烈牺牲。然而,林长民的政治生涯却与这位烈士堂弟截然不同。他早年是秀才出身,之后却毅然放弃科举,转而学习外语。他在早稻田大学留学之时,就在留学生圈子中颇有名气,因为能言善辩、德行兼备而受人敬重。林长民虽是宪政的倡导者,却选择了更为温和的革命道路,他交游甚广,与当时的诸多名士都有来往,试图通过从政来挽救时局。

即便是一个接受过前卫思想的新式青年,林长民跟当时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也未能逃脱家庭的包办婚姻。他的第一个妻子是早在杭州读书的时候娶的,没有生育。第二个妻子何雪媛是商家女子,虽然家庭丰裕,却因旧式教育下长大,目不识丁,因此得不到林长民的喜欢。然而她在嫁入林家八年之后,却产下一个聪明可人的女儿,深得林长民的喜欢,这个女孩就是林徽因。然而,林长民对妻女的爱却十分的极端,虽然徽因一直是他最钟爱的孩子,他却并没有爱屋及乌地喜欢她的母亲。

不久,林长民娶了第三个夫人程桂林。三娘接连生了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这样的反差令林徽因的母亲更受冷落。家里分地盘儿,三娘分到了宽敞明亮的前院,而母亲只能住在阴暗的后院,父亲也很少来这里。母亲的生活如同被打入冷宫一般,只能整天絮絮叨叨地向小小的徽因诉苦,而这些,都给这个女孩的心灵留下了深重的阴影。

林徽因的性格养成大概就是从此时开始的。她聪明早慧,很早地就看清了人情世故。她深切地体会到,母亲的悲剧来源于自身的匮乏。在新的时代潮流之下,女子只有首先成为独立的人,才能够有资格有能力去争取别人的爱。另一方面,在深宅大院里,原本勾心斗角的生活反而又让小徽因深谙生存的法则。她有个失宠的母亲,因而只好竭力获得父亲的宠爱。她性格温顺可人,善待异母的弟弟妹妹,因此在整个家庭都很受欢迎,与她母亲的命运完全不同。林徽因就像《红楼梦》中的探春,生错了房没什么大不了,懂得努力经营自身的人格魅力来抵抗出身,这才是完美小姐的修炼法则。

林徽因从十多岁开始便帮着料理家事,样样处理得得心应手,是个能干的小主妇。她十四岁的时候,为父亲书房中的字画分门别类,制作出一个详尽的字画目录,为了方便父亲回家的时候查阅。虽然教育家林长民对这些事迹称赞有加,但是他对自己女儿的培养可远远不止于家庭主妇这么简单。

他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常要往各地考察,每次出去,必定给林徽因写信,谈论所见所闻。他希望能够带爱女一同游访他国,却一直未能如愿。1920年,国际联盟成立,林长民被派往伦敦。此次,他特地携十六岁的林徽因一同前往欧洲,周游列国。他说:“我此次远游携汝同行,第一要汝多观察诸国事物增长见识,第二要汝近我身边能领悟我的胸次怀抱,第三要汝暂时离去家庭烦琐生活,俾得扩大眼光,养成将来改良社会的见解与能力。”

从这段话中,不难看出,“重男轻女”的林长民其实并未轻视这个女儿,他对林徽因的教育起点就是改良社会,比如今的很多父亲眼界都要高得多。而这个想法也几乎改变了林徽因的一生,使她的人生追求不同于同时代的很多女人。

在伦敦的家中,有家庭教师教林徽因钢琴和英文。林长民在欧洲的那段时间,家中门庭若市,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端庄大方的林徽因成了家中的小主人,帮父亲接待前来拜访的朋友们。她跟着父亲见识到了当时欧洲最一流的学者文人,也游历了欧洲各国,看到各地迥异的文化风俗。更重要的是,徜徉在欧洲文明之时,林徽因不由自主地被那些美妙的建筑引去注意力。每当她看到那些泥土和沙石筑起的建筑,她都从中体会到了无以伦比的美感:优雅的线条,宏伟的轮廓,以及工匠们精心凿刻出的每一个细节,都令她着迷。渐渐地,一个梦想从她心中萌生……1921年,林徽因随父亲回国,梁思成前往林家拜访。其实,早在林徽因出国之前,二人就已经在双方父亲的介绍下见过面,算得上青梅竹马。然而,一别经年,林徽因出落得愈发婷婷,还从国外的游历生涯中增长了不少见识,而梁思成也长成了男子汉,就读于清华学堂的他多才多艺,十分活跃,在政治上也是个热血青年。而梁思成此次拜会林徽因其实是以求婚者的身份去的。

两人相谈甚欢,互相交换这些年的见闻。提到未来的学业,林徽因兴奋地说她将来要学建筑。“建筑”这个陌生的词汇令梁思成十分茫然。林徽因告诉他“建筑就是艺术和工程技术为一体的一门学科”。梁思成听罢,豁然开朗。他在学校中一直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而这些繁杂的爱好也使得他在选择未来走向的时候十分迷茫,而林徽因口中的“建筑”恰好满足了他对于绘画的热爱。

林徽因和梁思成的交往算是一种“新式包办婚姻”,由双方父亲主导,介绍他们相互认识,而后顺水推舟地让两人进行自由恋爱,培养感情。这种形式在当时已经是很前卫了。虽然林徽因是梁启超钦点的儿媳妇,她在嫁入梁家的过程中却也并非一帆风顺。梁启超的夫人和大女儿都看不惯这个作风新式的女孩子,况且,当时徐志摩追求林徽因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导致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桩西式离婚案。从传统观念来看,这样招风的女子定然不适合做儿媳。

1923年夏天,梁思成跟当时的热血青年们一样,去参加“二十一条国耻日”的游行队伍。他骑着摩托车,后面载着弟弟梁思永,转到长安街的时候,摩托车被高官金永炎的汽车狠狠一撞,梁思成被压到车底,梁思永被远远抛出。

梁思永的身体没有大碍,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就出院了。这场车祸却使得梁思成的腿从此落下了残疾,原定去美国读书的时间也推迟了一年。然而,在梁思成住院期间,林徽因每天都亲自去服侍,无微不至地替他擦汗照顾饮食。他行动不便,林徽因便执笔代他记述,给大姐写信。林徽因的这些行为,打动了梁家母女,原本极力反对这桩婚姻的梁思顺也改变了主意。

由此可见林徽因的聪明之处。在最复杂的家庭关系中,她先是征服了父亲的姨太太和异母弟弟妹妹,这次,她又征服了婆婆和小姑子。不得不说,无论是做女儿还是做媳妇,她都堪称顶尖。

凝固的音乐

从林徽因的学习档案来看,她的头顶上一直笼罩着优等生的光环:十二岁时入读北京著名的教会学校培华女中,后来在伦敦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 St. Mary бs Collage。学途顺风顺水,一路全优。

但是这个优等生在进入宾夕法尼亚大学读书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

1924年秋,林徽因与梁思成结束了在康纳尔大学的短期课程,转而进入宾大学习。他们俩一早就约好了要一同学习建筑专业。谁料宾大建筑系不招收女生,理由是建筑系课业繁重,经常需要加班,女生体力弱无法胜任。不得已之下,林徽因只好选择了美术系。

然而,这个中国姑娘倔强又固执,非但没有放弃自己的建筑理想,反而更加努力地争取机会。她几乎选修完了建筑系所有的课程,一直以优秀的成绩完成作业和考试,并且在升入高年级时成为建筑设计教授的助理。

这样的决心和毅力着实令人钦佩。在那个年代,虽然有些女子开始通过考学来改变自己的人生,以取得独立,但她们对于学习的追求也只是为了谋求生计,学位对她们来说不过是生存的通行证。而林徽因对于学业的打算则要深远得多,她一开始就是抱着事业野心而去,因此才有如此决心来投身建筑专业。而这一点则要归功于林长民对于女儿的教育,让她早早地有了超出于同时代人的见识。

然而,就在来到美国的第二年,林长民去世了。他当时受邀为“东北国民军”政务处长,郭松龄兵败,林长民被流弹击中身亡。父亲的逝世令林徽因悲痛不已,而作为长女的她也开始担起家庭的重担。从此,父亲这个角色便由梁启超接任,他如同呵护自己女儿一般对待林徽因,常常给他们写家书,言语之间褪去了大学者的姿态,而是扮演着一个普通父亲的角色,向这对年轻人传授自己对人生和学习的看法。

梁启超在信中说:“我是个主张趣味主义的人,倘若用化学化分梁启超这件东西,把里头所含一种元素名叫趣味的抽出来,只怕剩下的只有个零了。我每历若干时候,趣味转过新方面,便觉得像换个新生命,如朝旭升天,如新荷出水。我虽不愿你们学我那泛滥无归的短处,但最少你们参采我那烂漫向荣的长处。”

这样的“趣味主义”若是让当时的老夫子们或是如今那些仅凭就业热度来为子女选择专业的家长们看了,定是要大叹误人子弟。然而,大学问家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深谙学习的法则,善于把对于知识的沉醉融入生活之中。林长民和梁启超,这两个教育家给予子女的不是书香门第的好出身,而是高于时人的人生起点,改造社会的抱负,以及对事业的不懈奋争。这也是林徽因与梁思成日后能够为中国建筑业撑起半壁江山的根源。

这对年轻的夫妇似乎是因为建筑而结合,他们用足迹丈量历史的印迹,每一座建筑都为他们的爱情竖起一个醒目的地标。

他们第一次约会游玩是在太庙,彼时的林徽因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本想摆出矜持的姿态,一转眼却看不到梁思成的踪影了。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她一抬头,原来梁思成早已跟猴子一般爬到了树上。

1928年春天,梁思成与林徽因在加拿大温哥华的姐姐家举行婚礼。之后,他们没有直接回国,而是花了半年时间来进行蜜月旅行,周游欧洲各国,而主要活动就是探访欧洲古建筑。

回国之后,他们进入张学良办的东北大学教书。在当时的中国,“建筑”一词方兴未艾,而在林徽因和梁思成来到东北大学之前,这里没有建筑系。一切都是白纸,等着这两个才从宾大毕业不到一年的年轻人去涂画,这场面堪比盘古开天辟地,他们心中自然是又兴奋又紧张。就这样,在人力物力都十分匮乏的情况下,他们决定采用宾大建筑系的模式,建立起中国第一个建筑系。

在东北大学的第一年,梁思成和林徽因是建筑系仅有的两个老师。他们在原有课程的基础上还添加了西洋和中国建筑史的课程。此时林徽因虽然已怀有身孕,却依旧兢兢业业地授课,常常辅导学生到深夜。第二年,梁思成在宾大的同学陈植、童隽等人也应邀前来,东北大学建筑系在这些年轻人的手中办得风生水起。1930年,张学良出金征集东北大学校徽,林徽因设计的“白山黑水”中标。可见,在东北的广阔天地里,这群年轻人的事业已经步入正轨。

从今天看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开天辟地的。在这之前,中国并无建筑一说,盖房子的人是没有地位的匠人,他们仅凭口口相传的技艺,垒砌一个又一个中国式的传奇。一旦匠人逝去,技艺也随之流失。

林徽因和梁思成所做的,不是在一个行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是从无到有地建起一个领域,让更多的人走进来,寻找这个学科的规律和法门,将其发扬光大。

然而,就在他们热火朝天地忙于事业之时,梁启超的身体每况愈下。1928年 11月,梁启超住进了医院,原先神采飞扬的老人逐渐失去了光彩,身体瘦得皮包骨一般,憔悴得令人心痛。

1929年初,梁启超逝世。这个推动时代的人物与世长辞,震惊海内,而林徽因和梁思成更是悲恸欲绝。父亲的逝去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而作为家中的长子和长女,从此梁思成和林徽因身上担负的是两个大家庭的责任。这一年夏天,林徽因生了第一个女儿,取名“再冰”,以纪念“饮冰室主人”梁启超。

1931年,东北战况愈紧,山河破碎,一时飘零。梁思成也离开了执教三年的东北大学,回到北平,加入了朱启钤创办的中国营造学社。

梁林在宾大学习的时候,有一日忽然收到父亲梁启超寄来的一本书,名为《营造法式》。这本书是北宋李诫所著,民国时期由朱启钤发掘重印,因此得以现世。这本书重现之后,被称为“天书”。虽然识字的人不少,可这种“匠人”的古老专著又岂是咬文嚼字的老学究能读懂吃透的?

朱启钤 1929年创办中国营造学社,亲自任社长,专门研究中国传统营造学。这样一个民间学术社团无疑给梁思成和林徽因带来一个极大的契机,他们早在东北任教的时候,就开始将目光移向沈阳的古建筑。他们在欧美见识过各类风格的建筑,对那些华丽繁复的纹样了然于心。然而,回到祖国之后,原本熟悉的亭台楼阁都变得陌生起来。中国古建筑为何多有大屋顶?而那些飞檐屋脊上排列整齐的小兽分别是什么,它们到底有何寓意?

这些,在当时看来都是未解之谜。所谓的中国建筑史就是一本无字书,等着这对年轻的伉俪一字一句地去撰写。而和五千年华夏文明一样悠久的建筑文明,也在等着他们一步一步地去丈量、探究。

康河旧影

天空的蔚蓝,爱上了大地的碧绿,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哎!”

——泰戈尔林徽因是双面的。一面是理智,她在学术中找到了自己的事业,以新女性的独立姿态亮相。为人处世也是滴水不漏,从天才女儿到完美太太,她风光占尽。而她的另一面则是情感,这一面对她来说就像是阿喀琉斯之踵,致命的弱点。

1920年,在伦敦争相拜访林长民的诸多文人雅士中,有个年轻的身影特别引人注目。他就是徐志摩,当时正在伦敦经济学院读书,但是他对自己读的专业并无兴趣,于是想通过林长民这个大名鼎鼎的中国老乡来结识英国文学家狄更生,以谋得转学的机会。就在他出入于林长民家中的时候,他见到了年仅十六岁的林徽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