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姜汤后,顺手放到阳台边上,继续低头喂龟。
“那我先回家了。”雅子轻声说道。
他没有反应。
她转身向客厅走去,拿了包和自己的外衣。
在她走向门廊的时候,他的声音才从她身后响起:“吃了晚饭再走。”
雅子侧过身,看到他拿着姜汤慢慢地走进客厅:“还有,关于于温怡的弟弟,他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他在安慰她,他认为她会为这件事心神不宁。
“即使于温怡知道了,我也不会怎么样。”雅子回,“她不敢轻易惹怒你。”
“你觉得我会因为你被惹怒?”
“于温怡要是聪明,就该在喜欢你的那一刻有和我一样的觉悟。”
“什么觉悟?”他站到桌旁,用筷子随意夹了一点菜,饭也没动,好像单是为了尝咸甜。
“不论你做什么,都要顺着你。”她平静地说。
段佑斯抬起头看她:“你觉得你真的都顺着我了?”
那眼神很锐利。
雅子有点底气不足:“除了那种……”
“我说的是……”他用筷子指着菜,“你放盐了没有?”
雅子听罢,走到餐桌旁用筷子夹起菜吃了一口,嘴里一阵清淡味儿,当下就有些仓促起来,她一言不发地朝段佑斯看,段佑斯的眼神像之前一样锐利,丝毫未消。
“是不是我一亲你,你就什么都乱了。”他开玩笑似的说着,又转身向卧室走去。
“那你想吃什么?”雅子紧接着问,“我去帮你买回来好不好?”
总不能让感冒的人饿肚子的。
他停下脚步,侧过身想了一下,说:“皮蛋瘦肉粥。”
……
“大厦对面马路往西的第三家店。”他边说边走到茶几边拿起钱包,抽出一张一百的钞票直接放进雅子的口袋里,“要热的,所以早去早回。”
说完后,他看着雅子。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后,她点头:“我知道了。”
夜晚的空气冷飕飕地窜进脖子,雅子从大厦出来时被头发遮住了眼睛,恰好身侧有人经过,等她将刘海拨开时,那个人已经进了大厦,而雅子径直往马路对面走去,毫不知情。
段佑斯点名的粥店是一家很受欢迎的店,即使是晚上也有顾客在柜台前排起长队,她正好排在店门口。
夜风微凉,环境冷热有差异,便情不自禁回想段佑斯在她身后时的那种温暖——那种后背贴在他的怀里,腰间收紧,仿佛后颈还残留着微妙触感的感觉……
雅子回过神,吸一口冷空气。
她清楚明白有些暧昧是必须要忍的,如果在还没得到他之前先被他得到,那她永远只是他身边莺莺燕燕中的一个。
拎着散发着粥香的食品袋,雅子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到公寓门口刚打算推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她停下动作。
“就吃一口啊。”与此同时,于温怡甜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雅子有些迟疑,将拿着食品袋的双手背在了身后,视线默默地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向里面。
与雅子手中一样外包装的皮蛋瘦肉粥摆在桌面上,于温怡半撑着脑袋坐在桌旁,一遍遍地柔声劝说。
段佑斯的脸被厚厚的口罩遮住,靠着椅背闭眼不语,对这一人一物采取了视若无睹的态度。
“你今天感冒,我都担心了一天,绮言根本就不关心你,还跟我抱怨你。”于温怡干脆舀起一勺粥,递到他嘴边,“好啦,把口罩摘下来,你不是最爱这个吗?”
他别过了脸。
“还有,你很坏。”于温怡又坐得离他近了一点,“干吗告诉我弟弟啊,这不摆明了让他知道我是你的人啊?”
虽然是责怪的口气,但笑得很甜,尤其在说“你的人”的时候,她的眼睛很亮很亮。
雅子将食品袋抱在怀里,靠着墙壁,用体温维持着粥的热度。
“没让你来就别来。”这是段佑斯回于温怡的第一句话,从雅子这边听来,毫无语调起伏。
“可是你在感冒。”
“X流感。”
“什么?”
“我得了会死人的那种X流感。”
椅脚在地板上擦出声响,他边说边起身。
“根本就没有!”于温怡也跟着起身,听得出来她的情绪开始不稳,“段佑斯!自从那天晚上后,你已经冷落我好几天了!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回去。”他的嗓音低沉起来,下了逐客令。
“我不要!”于温怡倔得很,“你知道我每天在绮言面前装得有多苦,当她告诉我她的生日计划时,我真的恨不得告诉她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雅子抱着袋子的手收紧。
“那你继续待在这里。”他的声音仍旧没有任何起伏,脚步朝着门口而来。
“你去哪里?”于温怡大叫。
“咔!”
门应声而开,雅子侧过头,段佑斯出来后看见了她,于是在于温怡追来的前一秒迅速关上门,从外锁上。
“段佑斯!”于温怡将门拍得很响。
雅子看着他,他收敛了脾气,一个人朝电梯走:“送你回去。”
(删了一小段落)
回去的夜班公交车上,他们坐在最后靠窗的位置。雅子的膝上还放着留有余温的粥,她将手撑在两侧,低头不语。
段佑斯把手搭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掠过的街景,两人陷入沉默中。
过了许久,雅子深呼吸一口,伸出手拆开包装袋:“你还饿吗?”
他的手机响了,看了一眼后就被他挂断了。
“还温着。”她低着头继续说。
“莫雅子。”他摘下口罩,看向空荡荡的车厢前方,“你或许不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但你是我身边最乖的一个。”
“我说过我会顺着你的。”她掀开塑料盒盖,“百依百顺。”
说完,她舀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
车子颠颠簸簸,他搭在车窗上的手翻转着手机,而他本人看着雅子的眼睛,目光玩味而深沉。
车子很快到站。
雅子拿着食品袋走到车门口时停顿下来,回想他刚才说的话,转过身问:“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问。”
“你最喜欢的是哪个?”
“你不认识。”
段佑斯的眼神平静至极,不起任何该有的波澜。
但至少雅子知道,不是安琦言,不是于温怡,而是另一个。
4
天色暗下,雅子迎着夜风走进自家小院,这会儿房子灯火通明,大门半开着,隐约传出噔噔的踱步声。
家里一向不热闹,声响来得蹊跷,她快步走上台阶,在门口撞到刚要出来的秀秀妈,弄得她“哎哟”叫了一声。
“阿姨,”雅子缓过神,出手扶住她,“你怎么在?”
“倒是你怎么才回来?”秀秀妈的语气充满责备,“你妈妈今天差点走丢了!”
“我妈怎么了?”她手一抖。
“你不回家,害得你妈妈出门找你,都走出一条街了,幸好碰到我弟弟,把她送回来了!”秀秀妈说着,指向客厅里侧。
雅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衬衫戴着金链的高瘦男人正摸着下巴四处打量这个不大的房子,脖子伸伸探探,不停地踱着步。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秀秀妈在身后小声催促道。
很奇怪,秀秀妈自从知道雅子的母亲有病后,就很少接近这里,这次不但把女人送回家,还在这里等到雅子回来,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那股热情。
她在秀秀妈的要求下泡了杯热茶,端到男人身侧,淡淡地唤道:“叔叔。”
本来仰头看着二楼的男人仓促地回过头,上下打量着雅子,回:“哦,你好!”
“谢谢你把我妈带回来。”她点头道谢。
男人抚摸了一下后颈,嘴边啧啧地说着什么,对上雅子干净而深邃的目光时,他立刻又换了一副神色,哈哈大笑道:“哎呀,没事!大家以后都是邻居!”
“雅子……”突然,秀秀妈在身后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到院外说话。
男人将双手插进了裤兜,继续探头探脑地四处查看,敞开的衬衫上还沾着点点油渍,嘴边低喃不停。
院外,青梅树旁。
“是这样的,雅子。”秀秀妈双手来回搓揉着,看了看客厅里的男人,“他呀,虽说是我弟弟,其实年龄跟你妈差不多。”
雅子慢慢地抬起头来。
秀秀妈为年龄的问题解释了一下:“你别看秀秀小,其实阿姨生秀凯的时候年龄就不小了。你们刚搬来的时候,我看你妈妈相貌年轻,跟她聊天又知道她是年纪轻时生的你,所以你妈的年龄和我弟是相近的。”
雅子没有搭话,于是秀秀妈接着说:“雅子,你平时照顾你妈妈也辛苦,学校家里两头跑的,这马上就要升学了,再下去总不是办法。恰好这次你妈妈走丢,被我弟弟带回来,我跟你说,两人一路上还很谈得来,你妈一点都不像生病的样子,真的,我第一回见她的时候她也很正常。”
“他还没结婚吗?”雅子顺着秀秀妈的意思,平静地问道。
“哎呀,别提了,他这人别的都好,就是太游手好闲,年轻时眼光又挑剔,弄得现在还是单身……”
“阿姨,我知道了。谢谢你,但妈妈比较认人,脾气也大,会给叔添麻烦的。”
雅子礼貌而笃定地回绝,秀秀妈急忙拉住她的手,
“唉,雅子,你别这么快做决定啊,你看你妈妈这病三天两头犯,也需要人照顾,是不是?”
“会麻烦你们的。”
“他愿意啊!”秀秀妈脱口而出。
雅子顿了顿,皱起眉头说:“阿姨,可是我不愿意。”
秀秀妈听完这话,眉头松了一下,叹了口气,语气渐渐抑扬顿挫:“雅子啊,有时候你也要替你妈考虑考虑。怎么说你也是你妈唯一的希望,但是……我看你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她,一边打工,一边还要谈个恋爱什么的,多忙啊……”
在说到“恋爱”一词时,语调很强,仿佛非要逼得雅子想起某一天的早上,被她在家门口逮了正着的事情。
“你妈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而且,他们俩可都有点意思呢,你妈说我弟弟长得像她老公,我弟弟倒也不嫌弃她有那毛病。我们家里人看你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也挺可怜的,所以也不反对。这事一摆上桌面,突然遭雅子你一截,可就要难看了。”
在秀秀妈一波波强势的劝说下,雅子始终不动摇。
“这样吧,雅子!”于是秀秀妈使了最后的撒手锏,“我弟弟啊,他刚从外地回来,我们家一时腾不出房间给他住。我看你们家还有一个空房,就当让他租住在这里,一来贴补你们家用,二来大家先相处看看,你呢,也给阿姨这个面子,好不好?”
晚风微凉,青梅树叶沙沙作响。
在很久的对峙后,雅子只好点头答应。
随后,这个男人的行李就被搬了过来,客厅里瞬间变得拥挤不堪。他一边用衬衫衣领扇着风,一边对着雅子扬了扬下巴:“唉,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礼貌点!”秀秀妈拍了拍他的臂膀,随后又笑着看向雅子,“他全名叫李介,雅子,你叫他介叔就好!”
“介叔,我是莫雅子,你的房间是客厅靠右的那个房间。我妈妈喜欢清静,不爱见生人,所以平时有朋友的话,请尽量在外面聚会,希望相处愉快。”雅子简洁而利落地说完,看着他。
男人哈哈大笑道:“雅子!这个名字像日本名字嘛!”
“人家雅子是个混血儿,你以后再慢慢问吧,反正时间多得是!”秀秀妈不断催促他。
“哎呀,好!混血儿好!这声音跟名字一样听着舒服,不像我那傻侄子……”
“好了!”秀秀妈有些生气了,“快点收拾东西,人家雅子要睡觉了,明天还要学习的!”
客厅里砰砰咚咚响,雅子独自走上楼梯,回头看那个男人时,见他正用脚踢着行李箱,有时候猛吸一口手边的烟,嘴里总是不住地低骂些什么,喃喃不止。
房门轻轻打开,女人睡在床上,抱着枕头,眉心舒展,睡得很沉。
合上门,雅子靠着墙,客厅的光亮蔓延至脚边,身体却在阴影中。
只能先这样了。
清晨。
雅子特意起早去市场买了些皮蛋,合着昨天剩下的瘦肉,加料酒、加青菜、加鸡精,再放一点点姜片,熬出一锅美味的粥,然后撒上葱花,盛进保温瓶中。
她将书包和保温瓶放在了客厅的桌上,在出发前10分钟准备再为女人煎两个荷包蛋。
等她端着盘出来时,赤裸上身、穿着平角裤出来的李介打着哈欠,一边挠着背,一边往拧开了盖子的保温瓶里看去。
“喂!”
雅子喊出声,将盘子放到桌上,迅速从他手中拿回保温瓶。
李介微微一愣,回过神来看向雅子:“雅子啊,我就是看一下嘛,又不吃!”
“你要是想吃的话,厨房的锅里有,这个不是给你的。”雅子低下头迅速盖上盖,然后放进书包里。
李介眯了眯眼睛,随即笑嘻嘻地调侃道:“给男朋友的?”
“不关你的事。”雅子提起书包,背对着他,“还有,介叔,麻烦你注意一下形象,毕竟我们只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
“小姑娘嘴巴不要这么厉害。”李介说着要拍她的肩,在雅子起步时落了个空,悻悻然地收回了手。
院落门口,晨练回来的老人们聚在一起闲聊。
“秀秀妈的那个弟弟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住到那个新搬来的病女人家里去了……”
“我昨天晚上看见他们在搬东西,怎么这么快就住在一起了啊?”
“我看八成是秀秀妈的主意,这女人一向精明,知道自己弟弟蹲大牢回来没房没钱,家里人都嫌弃他了,就随便塞个病女人给他,看她们好欺负啊。那个女人虽然有病,但是有房子啊,女儿也聪明得不得了,以后有大出息的呀。”
“雅子,早啊!”
响亮的招呼声唤住雅子,她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向原本热闹的人群。
“奶奶早。”
然后将书包里的保温瓶拿出来抱在怀里,经过这些暂时停住的喧闹,加快脚步离开了。
进校门口时也是这样很快,以至于“砰”地一下与万野相撞时都没有察觉到。
她脚步稍不稳,万野及时扶住她,高兴地喊:“莫雅子!”
“把这个给段佑斯。”雅子心不在焉地将保温瓶递到万野手中,他身后那些一班的男生女生们打量着她,她压低声音说,“拜托,谢谢……”
说完后心神不宁地离开,留下拿着保温瓶的万野站在原地。
过了不久,独自一人走进校门的段佑斯走进人群,男女生们“段爷早”的问候声此起彼伏。
他走到静止不动的万野身边,碰到他的肩,随即看到他手中熟悉的保温瓶,慢慢摘下口罩。
万野想着什么,侧过头看着他。
他看了一眼别处,咳嗽一声,又回过头,无可奈何地与万野对视。
有些东西被发现了。
“我们谈谈。”万野阴沉着脸开了口。
后面,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的于温怡莫名地看着前面的两人,才到的安琦言“啪”地一下搭上她的肩。
于温怡吓了一跳。
“佑斯和万野怎么了?”安琦言只顾着看着前面,抱起双臂,“气场那么奇怪。”
“不知道,我也刚到……”
于温怡尴尬地笑了笑。
“对了,你今天早上在哪里?”
“在家里啊。”
“这样啊。”她慢慢地点了点头,“早知道喊你了,佑斯今早都不接我的电话,害我一个人来学校……”
5
等早铃响起时,雅子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
万野一定会发现的!
铃声急促,卢简儿埋头急着赶作业,杨信又和周围的朋友嚷嚷着什么,于祈站在讲台边将作业一本本摆放整齐。
雅子看着手机屏幕踌躇了好久,终于找出段佑斯的号码发出短信——
“对不起,可能麻烦了。”
屏幕上刚显示发送成功,眼前的阳光就被挡住,雅子抬起头。
沉默了许久的伊夏凌又恢复了以往的嚣张跋扈,双手搭在她的桌子上,俯身说道:“莫雅子同学,我昨天的作业又没做。”
“我们也没做。”她身后那些抱着双臂的傲慢姑娘们一个个看戏似的围上来,唯恐场面不乱。
讲台上,于祈视若无睹地扫过这一幕,继续收作业,说了一句:“还没交作业的快交上来。”
卢简儿急忙抬头张望,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奈何笔下工程浩大,一时之间话都不敢说。
雅子十分从容,是的,就是那种班里人都熟悉了的淡定样子。她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轻放在桌面上,甚至都不正眼看伊夏凌,口气淡淡地说:“抄吧。”
说完,她起身要到教室外去。
“喂!”
伊夏凌不爽了,在雅子经过她身边时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雅子侧过头,双方的眼神在极短的距离内对上。
伊夏凌微微一愣。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莫雅子这样冷厉的眼神,那种冷到仿佛全身都结了冰的感觉,手因为短暂的惧怕而松开,雅子收回目光,继续向门外走去,伊夏凌站在原地,颤颤地呼吸。
那一眼藏着太多太多的情绪,出神、微怒、不耐、觉醒、掩饰,到重新淡然。
走廊沐浴在早晨的雾气里,雅子终于显出多日来的疲态,她将手臂搭在阳台边沿,手机静静地握在手心。
身后有人走过,雅子注意到那个背影,立即喊住:“于祈!”
他停了一下,回过头。
“谢谢你。”雅子说道。
谢谢你没有告诉于温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