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金沙滩的女人和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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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青纱帐

当玉米地能遮住狼的时候,金沙滩来了两人,一男一女,男的约摸十几岁的孩子,女的是一个有近四十岁模样的女人。他们说话,当地人听不懂。但女人长得俊呀,柔若无骨,小巧玲珑,而当地女人全都人高马大,大脸盘儿,皮肤较粗。这女人的皮肤非常细,看着就像一汪水儿。两眼大而深湛,就像两泓水银一样,动来动去。说话声音尽管听不懂,但却颇柔婉,就像唱越剧似的,这女人即使训孩子时,也是轻轻地,轻轻地,唯恐吓着孩子。女人和孩子没地方住,就用青草在青纱帐做个家,睡在那里。王大头派了几帮人去撵她,都被女人那痴痴像眼井一样的大眼睛瞪了出来,加之说话又听不懂,动辄孩子也跟着哭。王大头只好请示王二麻,王二麻说,算了吧,都是一根藤上的两颗苦瓜,冲那孩子,就饶了他们吧。

那时的金沙滩约有几千亩的玉米地,你想金沙滩金黄闪烁,甩手无边,大海一望无际,白帆点点,滩后又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玉米地,玉米地琅琅似玉,与涛声海浪沙滩融为一体,黄的金黄,蓝的蔚蓝,绿的油绿,那该是一种多么壮观的景象啊!这孩子与母亲是到这个地方讨饭的,他们喜欢大海,喜欢玉米地。可是全村没有一个听懂他们话的,于是有人想到了走南闯北的王家章。王家章已多年足不出户,几乎成了住在桃花源的人。人们只好将那女人领到山洞里,与王家章交谈。他们谈得很投机,经王家章介绍,才知道这母亲是四川人,那里发大水,一路来到山东,母亲叫叶淑红,孩子小名叫阿宝,没有大名,他的父亲在洪水中淹死,母子俩哭哭啼啼,请求庇护。

后来,他们就在金沙滩住下了。东家给他们一点,西家送一点,阿宝与当地的孩子逐渐打成一片,学话很快,当地的孩子也能听懂阿宝的话。他们开始像两只小兽一样,瞪着羞涩的眸子,打量这片陌生的土地,就像两只刚出洞的老鼠。夜晚他们蛰居青纱帐中,白天他们就拾草剜菜,有时掰玉米、偷花生。十六队的队长请示王二麻,让其迅速遣送回川,他生怕庄稼糟蹋得不成样子,他是拿着集体的庄稼比生命还严苛的庄稼人,他的做法遭到刘桂兰和女儿雪娇的坚决反对。其实王二麻和王大头早对叶淑红垂涎三尺,他们被她那肉肉的白白的南国风味折腾得鬼迷心窍了。一天,王大头利用晚上寻秋的机会,摸进青纱帐,急煎煎地就要对叶淑红奸淫,遭到叶淑红早准备的一顿打狗棒,踉踉跄跄地跑了回去,没敢对任何人声张。想不到这南国的娘们落魄到这个地步,还这么金贵,不可思议。这时王二麻终于想出了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对刘天树说,是不把他们编到十六生产队里,让他们一起参加秋收,正好你队那帮浑小子出海了,缺劳力,刘天树一想也是,天无绝人之路,那母子也怪可怜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立马答应编入生产队。

刘天树回来就在饲养院里腾出一间,将母子安顿好,刘桂兰又打发雪娇送去衣裤和部分碗盆、食物等。这母子在饲养院住下后,先是帮着喂牛,后来就与十六队的社员一同参加秋收。叶淑红很下力,比当地那些又高又大的女人还能干,在女队中拿最高的分。

十六队的大船上来,王庆丰一眼就看到这母子,他觉得那女人就像黄婉儿,莫不黄婉儿回来了。当他问明刘天树后,不知怎么,这位大个子第一次可怜起这位母亲。也许叶淑红与黄婉儿长得极为相似,特别那双丹凤眼,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一向鲁莽粗率的王庆丰第一次有了儿女情长,真是英雄气短,这不就是活的黄婉儿吗?刚上岸第一夜的王庆丰失眠了,尽管夜里鸡鸣不已,他也没心思再去行动。

第二天分鱼时,他就多给了那女人几条鲅鱼,向篮子递鱼时,又故意用手捏了捏那女人肉乎乎的手脖儿,觉着又绵又软,还瓷实,北方女人很少有这样的,特别满月之脸真像黄婉儿,但那说话的声音又比黄婉儿轻柔,此时叶淑红已能与当地人进行简单交流了。王庆丰放肆地捏她的手脖儿,这女人并没有反抗和惊悚,只一味低眉顺眼,王庆丰顾左右而言他,与叶淑红你答我应地家长里短地说着话儿。王庆丰哑巴吃屁咂摸出点味道,这女人可能对他有点意思,但她有一个孩子,如我和她结合了,这个拖油瓶儿必须接纳,总不能拒人千里之外嘛。

当晚,鸡声大唱,王庆丰并没有实施行动,他又失眠了。第二天,他鼓足勇气来到刘天树家门口,尽管他与刘天树一向尿不到一壶里去,刘天树对集体财产几近愚忠的地步,让他有些看不起。愚忠怎样,还不是穷得光腿打得炕沿响,你刘天树不拿集体的一草一木,整个瞎正经装蒜。

他在刘天树门口踯躅了一番,还是一迈大脚进去了。刘天树吃完饭早下地去了,刘桂兰在家吃饭,半藏半露着两个肥大的奶子,看到王庆丰进来,赶忙拿一件夹衣披上。

刘桂兰说:“哎哟,这不是稀客吗?”刘桂兰知道王庆丰一向与刘天树不合。

王庆丰说:“什么稀客,无事不登三宝殿,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我求嫂子一件事。”

“什么事,赶快说。”刘桂兰是个心直口快、雷厉风行的主儿。

“没别的事,我看好那个四川娘们了。”大个王庆丰一度忸怩成小闺女。

“原来是这事呀,行,嫂子给你办了,四十好几的人了,也该有个家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吗?”

王庆丰知道刘桂兰话中有话,暗射偷鸡摸狗之事,就说:“嫂子不用转弯,明人不做暗事,你说这事能办不能办吧?”

“能办,能办……”刘桂兰不迭连声,她是个与人为善的人,王庆丰如能偷鸡养活那四川母子,也是天作之合,办了件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刘桂兰赶忙说:“他大兄弟,不用急,孤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给嫂子个机会,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我王庆丰等了几十年,年轻时在黄婉儿家学艺,看上了,可人家嫌咱穷,就嫁了王积辉,如今连个影儿也不见了,她要在金沙滩还住着,即使我得不到,上岸偶尔能见上一面也就行了。我看那四川娘们是黄婉儿托生的,真像,我要了,嫂子要加紧点,我明晚就圆房。”

“你道人家是头猪说抓就抓,说抱就抱?”

“我不管她三七二十一,嫂子快办吧,我就等一天,明天我就下手了。”

刘桂兰剜他一眼:“就心急等不得豆煮烂。”就用手指点点王庆丰的脑门:“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王庆丰走了,刘桂兰看他那宽阔魁梧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熬了这么些年,也不容易,该成个家了。”

刘桂兰就一扭一摆地去了饲养院,见叶淑红正在拾掇饭,就直截了当地问:“淑红,吃饭下地呀?”那女人赶快擦一把手,把桂兰让上炕。桂兰又问:“这地方你住得惯?”“挺好的。”叶淑红面露喜悦,桂兰顺藤摸瓜:“就不想成个家?”“想,想,人生地不熟的,没的有合适的—”“那你看船上那大个咋样?”叶淑红疑惑。“就昨天给你鱼的那大个子,我看他多给了你几条鲅鱼。”叶淑红眼里闪着喜悦:“是他呀—好人,人家能看上咱。”“看上,看上……”刘桂兰不停地安慰,那女人眼圈就红了,一会儿旋出一汪泪,没再吱声儿。刘桂兰看这事有个八九,就顺手牵羊:“那我给你带个信给他。”叶淑红轻轻点了点头答应了,又说:“谢—谢谢—”她挽着刘桂兰的手把她送了出来,仿若他乡遇故知。

第二天,就见王庆丰找几个小光棍,把叶淑红一家接走了。

来到这个绝对男人味的新家,叶淑红并不感到陌生,把孩子支到别家睡觉后,她和王庆丰当晚就合房,那些扒窗的小光棍,看得大汗淋漓,只听那女人狂喊,“哎呦—哎呦呦—”,横吹笛子竖弄箫,一宿不断,声音传出二里地,连守船的伙计们听到,都不得不佩服王庆丰四十好几的人了,功夫真行。叶淑红从未经历过这么一个北方大汉的揉搓,当晚淋漓尽致失了体统,好长时间都羞得抬不起头来,多亏那天孩子不在家。

女人在王庆丰家里缝补浆洗,样样拿得起,放得下,那脸一天红似一天,一天圆似一天,就像只刚下蛋的母鸡,笑声都咯咯的。北国的男人啊,谁见过这么温顺劲道的女人,把王庆丰拾掇得光头净脸,净鞋净袜。夜夜搂着软软的女人睡觉,真是含着怕化,抱着怕烫,夜夜颠鸾倒凤,日日牵肠挂肚。休渔时节,在滩上补一会网,就回家蹀躞一趟,伙计们问他:“怎么,又回去打眼了?”“没有,我喝了几口水。”其实王庆丰没别的,就心里害怕那女人趁他不在家,拾掇拾掇走了,人家毕竟是几千里之外的四川啊。

王庆丰把四川女人霸占,让王二麻、王大头等人大失所望,到嘴的肉让老鸹叼去,就刘桂兰真高兴,逢人就说:“王庆丰有了女人,咱村的鸡再没少过。”不愿说话的刘天树也突然插言:“其实男人的好多病都是女人治过来的。咱们这生产队光棍真多呀,一人吃饱天下太平,各弹各的调,各吹各的号,一盘散沙,真没办法,就靠你这和事佬儿多撮合几个了。”

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可王庆丰功夫再深没用,那枪不打子儿,是个银样镴枪头,叶淑红依旧绣花枕头虚好看,是个不下蛋的母鸡。王庆丰准备把阿宝送到学校,要起个大名呀,就去找三吊眼,这两个夜行人一见如故。问明事理,三吊眼慢条斯理掐算着说:“四川,蜀国,天府之国,刘备、诸葛亮的立足之地,那可是一块好地方呀,川、蜀,那这孩子就叫王川吧。”王庆丰想怎么能叫“王川”呢,起个王婉多好,只因他不会写那个“婉”字,就来找三吊眼,至今黄婉儿仍在他心中占着位置。三吊眼看王庆丰疑惑就解释:“就叫王川,不忘川,那娘们再拉着孩子回去怎么办!”“嘿,原来是因这个,三哥不愧为智多星啊。”看见三哥日渐老衰,王庆丰陡生怜悯之心:“三哥,也该找个人了?”“说那话,三哥那弓已拉不起来了,你不也日日放空炮吗?你在海上,我在陆上,你与浪打交道,我与鼠打交道,我估摸着干咱这行的,最好不要与娘们掺和。”“那你就不想奶头山了?”“偶尔还想,但已力不从心了……”王庆丰看三吊眼很孤独,就不再说什么了。三吊眼旁若无人,转过身静静啃土去了。一见那东西,王庆丰就想拉肚, 他抓着裤子疯狂地跑了出来,边跑边嚷:“王川,王川,就叫王川。”

不过,王庆丰从不轻易求人,当晚他就派小王川给刘天树送去四条鲅鱼,给三吊眼送去两条鲅鱼。李代桃僵,有了儿子王川,不管是谁的种,也马虎过去,仿佛王庆丰在世不计较叶淑红是不是个下蛋的母鸡了,他们小日子过得火红,就是儿子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的,不是块上学的料。眼下,这是他们一家唯一一点美中不足。三十年前水往西流,三十年后水往东流,管他那些,夜夜搂着婆娘睡觉好了,饱汉焉知饿汉饥?王庆丰要不出海,搂着川娘不知东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