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光荣的荆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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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新潮老头(节选)

李樱

我的生活太简单了,我的天空就是半个书房。

周有光的朋友很多,年龄大的有八九十岁,小的只有七八岁,青年人也爱找他聊天,因为他是个“新潮老头”。物质上的“新潮”表现在喝“星巴克”咖啡,看《特洛伊》大片,时尚不落当代青年。而思想上,周有光也很先进。凡是新鲜的事物,他都接受得很快,而且跨界发展。“9·11”事件发生后,96岁的周有光写了一篇文章,分析“9·11”事件发生的原因以及为什么会有恐怖主义产生。连年来,他的作品甚至也包括《西天佛国的新面貌》、《把阿富汗建设成亚洲的瑞士》以及《两个鸡犬相闻的地球村》。文章标题便让人耳目一新。

而每篇文章,都是读了一本或是几本厚厚的巨著以后才下笔。很多读者感言,不管题目有多大,读来却如流水般的轻松流畅,深入浅出,让人爱读,给人启发。去年1月22日,《中华读书报》发表了一篇名为《百岁老人周有光答客问》的文章。文中,周有光说有新的考证“已经证明了”朱元璋不是汉族而是回族人,语出惊人,引来明史学界的一番热论。最后学者陈梧桐站出来申明,目前一些认定朱元璋是回族的论说都是站不住脚的。记者采访的前天,周有光才从亲戚处得知自己这句错话引起网上一些网民的痛骂。“我患青光眼。医生说不要看电脑屏幕,就一直不知道这场风波。”他跟记者解释这是他看国外的资料得到的片面观点,他轻信了。为此他请亲戚在网络上申明“感谢骂我的人,纠正我的错误”,还把他的道歉和感谢言语打印成字条交给记者,嘱托记者把这段加入文中。人老心不老,也更重在其抛砖引玉之举。

“先知是自封的,预言是骗人的,如果事后不知道反思,那就是真正愚蠢了。聪明是从反思中得来的。近来有些老年人说,他们年轻时候天真盲从,年老时候开始探索真理,这叫作两头真。两头真是过去一代知识分子的宝贵经历。”

年纪大了的缘故,周有光说和写的多是“狗屁不通”的杂文。因为写学术论文需要到图书馆去查书,很不方便,索性省了这道关,只写些杂文。平均每个月在内地或香港报刊发表一篇,内容不止于语文问题,更多是对新事物的思考。百岁时,他把自己90岁—100岁之间的文章编成《百岁新稿》,2005年1月由三联书店出版,笔耕不辍,勤于求新。

周有光讲其本行,也有声有色。在其百岁时的一次演讲上,他用诗句串讲古代岩画里的文字意思,让听众记忆犹新。外国古代有一个女子写情书,以画代字。她画了几条线,那是代表路,画了几个圈代表湖海,三角形的则代表房子。那意思是说,“熊妹问狗哥,狗哥几时闲?”为什么是熊妹呢?这个女孩的部落是拿熊做图腾的,也可以说她是姓熊;狗哥是表明那个男孩部落的图腾是狗,也可以说那个男孩是姓狗的。熊妹写信给狗哥,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我家三姐妹,妹屋在西边。”我们三姐妹的房子,我的在西边,你来的时候不要走错了。“推窗见大湖,招手唤孤帆。”里面画一只手,表示招呼他来。“小径可通幽,勿误两相欢。”

“别人说我是‘新潮老头’,因为我主张的观点,在人家看来太新潮。我比较早地提倡在电脑上写文章,不要爬格子。如今我在电脑上写了十几个年头了。”1988年4月,周有光83岁时,他有了一台中英文文字处理机。从此,周有光便用它写文章、写信。高龄“换笔”之后,他开始关注汉字在计算机中的输入输出问题。在他看来,汉语拼音输入法不用编码,就可以输入汉字,值得大力推广。“改进电脑输入方法,效率可以提高5倍,这是件大事。”

周有光自己用电脑用溜了,就开始带动身边的人一起“新潮”。

他们家的保姆不过30多岁,周有光老劝她学学电脑,保姆说:“我都老了,还学什么电脑呀?”周有光说:“我还没说老呢!我老伴86岁不也学电脑吗?”周有光不但说服保姆学电脑,还教保姆的女儿学电脑。假期里,保姆的女儿来到周有光家里,看到电脑高兴地说:“我们学校也有电脑,但是没有机会碰,只能远远地看。”周有光非常喜欢爱学习的小朋友,短短几天时间,就教会了她用电脑。

周有光还用自己的小破电脑帮忙恢复了一本“发行量最小、办刊人年龄最高”的刊物《水》,这是中国独一无二的油印家庭杂志,由教育家张冀牖的儿女们自撰、自编、自印、自发,被著名出版家范用评价为“本世纪一大奇迹”,刊载的多是张家四姐妹及其夫婿周有光、沈从文、傅汉思等文化圈名人家长里短的事、三姑六婆间的音讯通问。《水》1930年创刊,后因为四姐妹先后成家,加上战乱频仍,在印了25期后被迫停刊。60多年过去,1996年周有光用现代化的机器教86岁的妻子张允和学习汉语拼音和电脑打字,《水》也就被张允和敲着键盘恢复起来了。

周有光自称患“多语症”。他的挚友聂绀弩曾写了首打油诗赠他。诗日:“黄河之水自天倾,一口高悬四座惊。谁主谁宾茶两碗,蓦头蓦脑话三千。”去年在接受央视《大家》栏目采访时,周有光眉飞色舞地讲自己,也“八卦”沈从文。主持人还时不时帮助他找口袋里的手绢擦唾沫横飞的嘴。周有光娶了张家二小姐张允和,沈从文娶了张家三小姐张兆和。沈从文追求自己的学生张兆和是当时文坛的一段佳话,其传播广泛肯定也少不了周有光的大嘴巴。当时张兆和在胡适做校长的著名学府中国公学读书,沈从文在那里教书。沈从文追求张兆和,写了很多情书给张兆和。张兆和一封也不看,还生气了。她拿了信告到胡适那里,说沈从文是我的老师,还写这样的信给我。胡适的思想和张兆和不一样。他说,沈从文没有结婚,因为倾慕你,给你写信。这不能算是错误。那是一个思想转变的时代,有很古老的思想,也有很新的思想,同时存在。胡适甚至讲:我是安徽人,你的爸爸也是安徽人。如果让我去跟你的爸爸讲结婚做媒的事,我也愿意。

结果,张兆和气得不得了,就走了……时间一长,两个人就慢慢好起来,后来还结了婚。周有光讲到这一段,仍忍不住哈哈大笑:“胡适比我还‘新潮’呢。”

除讲自己家庭中的“八卦”外,周有光也爱讲讲邻居的“秘闻”。“七七事变”后,周有光和许多救国会的朋友转移到四川,在重庆、成都等地工作。在重庆郊外的江安小镇,他和吴祖光成了邻居,常来常往,周有光开始爆料曹禺、老舍等人。曹禺最爱看书,夫人最爱干净,夫人常常催促先生洗澡,大文人无奈,坐进澡盆,一手拿书看,一手划着水,用哗哗的声音佯作洗澡骗骗夫人。老舍最爱讲故事,一讲就离不开乌龟,大家说别讲了,换唱戏吧,结果他唱了一段《钓金龟》!

周有光不但爱讲“八卦”,且“八卦”语言幽默。某年,全国政协请委员们看戏,他带了只象牙望远镜,不时地拉近与舞台上的男男女女的距离,逗得邻座眼馋,三番五次借观。中场休息时,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他的邻座,看把戏似的。他问朋友,你们看的是谁。朋友说是溥仪。周有光听了,不露声色地说了一句:“早知道他是皇上,我就进贡给他了。”

打趣总是礼尚往来,周有光也被丁聪取笑过一次。张允和喜欢听昆曲、评弹,正与夫君同好。遇有精彩演出,他们总是早早地来到剧场,正襟危坐。近年来,北京交通越来越拥挤,出门听戏已经不大方便,于是周有光老两口在平均年龄81岁的时候,商量着买一辆新式的残疾人用的三轮车。丁聪听闻此讯,赶忙为两人画了一幅漫画,画面上周有光“驾驶”着一辆精巧的三轮车,张允和手持横笛坐在车上,老两口怡然自得。

也有周有光不常讲的“八卦秘闻”,被他隐藏了50多年之久。

1947年他到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访问,他朋友是在普林斯顿大学教书的著名教授何廉,认识爱因斯坦,在聊天中说:“爱因斯坦现在很空闲,你可以跟他去聊聊。”周有光跟爱因斯坦聊过两次。聊天的内容,按他的话讲,“当然都是聊一些普通问题,因为专业不同,没有深入谈一些话题”。周有光的外甥感叹,“中国有多少人见过爱因斯坦,又有几个人与爱因斯坦作过面对面的交谈?这应该是家中的头号新闻。但直到舅舅百岁华诞要制作一本贺册,我们与舅舅聊天时,才获悉此事”。

这位现年101岁的老人也有他的寂寞。年纪大了,别人请他吃大餐吃不动了;出门走远了,就需要轮椅,不能外出旅游。在家没客人来访,看书又看累了时,他就会看窗外的那棵大树。“树上有很多鸟,大鸟、中鸟、小鸟都有,天热的时候它们是中午来,现在开春了是早上来;对面那栋楼有个门洞,和我这个窗正对着,这很好,我从这个门洞就能看到街上的车、人;书架上还有这面镜子,透过镜子我能看到反方向的那栋楼。我的生活太简单了,我的天空就是半个书房。”

作者简介

李樱,杂志撰稿人,撰写的《新潮老头》颇有特色,受人关注。

【心香一瓣】

真正的衰老,不是容颜的衰老和身体器官的退化,而是心灵的衰老。有的人虽年纪轻轻,却成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早生华发,已经未老先衰;有的人虽已至耄耋之年,却耳聪目明、思想清新、乐天知命。

周有光就是这样一位人老心不老的老人。他勇于求新,敢于承认错误,紧跟时代发展潮流,乐观幽默,淡泊名利。通过作者的笔,我们了解了这样一个“可爱”的老学者。

年轻人更当有这样一颗年轻的心,让心灵的天线接收乐观积极的信号,那么青春就会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