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情不自禁地酸了起来,我仰起头,极力不让眼泪落下来:“心情不好,所以就没有接你的电话。”
“哦。”
“爸爸是胃癌晚期,临走前,还挂念着他的一堆科研项目。人都糊涂了,嘴里还念叨着一大串专业术语。”
终于走到了B大门口,他小心地将我放下来,然后说:“我理解叔叔的心情。小歌,你别太伤心了。”
我扭过头不说话。
何止是伤心。
还有恨。
忘不掉爸爸握住我的手,嘴唇颤抖,从头到尾只重复着一句话。
从B大回来,没有一个人待在寝室。我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往床上一歪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梦到了高四,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每天都是哭泣和悲伤。
梦境是破碎的,如同带着尖角的玻璃渣一般,触之即伤。
睡了几个小时,我被开门声给惊醒了,抬头一看是拎着热水瓶的冷静。
“你的热水瓶不是蓝色的吗?”我瞥了她手中的粉红热水瓶一眼。
冷静脸色很差,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支油彩笔,在瓶身上唰唰地写起字来。我觉察到不对,坐起身一看,发现她写的那些字是:
从前有个贼喜欢偷热水瓶,后来他/她死了。
“你的热水瓶又被人偷了?”我吃惊。
冷静将热水瓶放到角落,气呼呼地说:“鸽子,今晚我先找你借点热水。真倒霉,这个月丢了第三个热水瓶了!”
因为水房距离宿舍很远,所以学生们经常会把打了热水的热水瓶放在水房外面,等出了自习室再绕到水房那里取走。但是经常有人顺手牵羊,将别人的热水瓶占为己有。
“你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学学我,把热水瓶拎到自习室吧。”
冷静将油彩笔往桌子上一扔,说:“那还不如送宿舍呢,还近些。哎,你说,这都快十一点了,那两个人到底还回不回来?小陆,不用说,在自习室里用功呢。双双也不知道跟队长和解了没有?要我说,那个挫男,就应该狠K他一顿!我可是跆拳道蓝带!”
我笑一笑,想回答却眼前一黑,重重地躺回床上。冷静大概是不见我回答,回头看了我一眼,大惊失色:“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
我费力地撩开帘子,往穿衣镜那边望了望,果然,两颊都是不正常的潮红。
“今天不是跟大帅哥在一起吗?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冷静手脚麻利地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感激地接过来,喝了一口:“也许是冻到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可是这一睡,并没有睡走病情。
连续几天,我低烧不断,但是临近期末,老师都开始划考试重点了,为了顺利通过考试,我不得不吃药之后坚持上课。
最变态的应该算是教我们文学理论的老师了。他从不将重点一次性地告诉我们,而是每节课透露一点,弄得全班同学没有一个敢逃课。
终于,在一次划重点的课堂上,我晕倒了。
迷迷糊糊中,我感到有人将我背起来,眼皮上的天光一会儿变亮,一会儿变暗。终于,我感觉自己被放倒在一张床上,有什么东西压住了我的胸口,似乎是在用仪器听我的心跳。
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她几天都发烧,你们怎么现在才送她来?”
冷静的声音响起:“我要带她来校医室,她总是说睡一觉就好了。”
“你们女孩子真奇怪,有病不来看医生,非说睡觉和吃饭就没事。睡觉和吃饭都可以治病的话,要医生干什么?”
我想笑,勾了勾嘴角,脸部肌肉无比僵硬。心里一急,意识就彻底清醒了。
睁开眼睛,我看到冷静和一个校医打扮的人站在床前。见我醒了,冷静问:“鸽子你可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的头重得厉害,一句话也回答不了。
医生没好气地说:“先打点滴吧,差点弄成肺炎!这位同学,你下次再这样胡闹,我就找到你们系主任,取消你的奖学金,严重的还能让你专业课挂科。”
“医生,你太腹黑了吧,我读书很用功的,不会挂科……”
他神色不改:“你读书用功?呵呵,没看出来,你都不认识我。”
我眯了眯眼睛,重新打量了他的脸一遍,不认识。
冷静终于按捺不住,小声地提示:“鸽子,他也是我们选修课老师。”
这么一说,我才觉得他有些眼熟……
我好像真的在这学期选了什么……心理学健康与教育?
“可是……”我弱弱地开了口,“你是心理学老师,怎么在校医室……”
“心理学是我的第二学位。”他言简意赅地说,熟练地用酒精消毒,为我扎上点滴针,然后在塑料管上弹了弹,“你需要挂三天点滴。”
我快哭了:“挂六天都行,老师你别让我挂选修课好吗?”比起挂科,我宁愿挂点滴。
他十分无语地看着我,半天才说:“好吧。”
敢情他还真的考虑过让我挂科?
冷静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他叫陈贺,陈老师,你可记住了,别喊错了,省得挂科。”
我点头。
“那我先闪人了,回头把老师划的重点告诉你。双双说下午来看你。”
挂点滴是个熬人的事情,看着那一滴滴落下的药水,我就眼皮发酸,困意席卷而来。
睡了不知多久,意识处于半朦胧状态,我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歌,小歌。”
我睁开眼睛,看见慕南乔坐在床边,而我手臂上的针头不知何时已经被拔去。
“点滴已经打完了,我送你回宿舍。”他将手伸过来,想扶我起来。我懵然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是双双打电话给我的。她好像挺忙,不能陪你。”
双双一定是忙着处理和队长的关系。
真是见色忘友。
“你可真是心宽,打点滴都能睡着。”穿着白大褂的陈贺从旁边走过来,“好了,你可以走了,记得明天这个时候继续来打点滴。”
我想说什么,却剧烈地咳嗽起来。慕南乔连忙帮我拍背:“我让陆岳薇从宿舍拿了你的一件衣服,快穿上吧,别着凉。回去你还要吃胃药呢。”
陈贺睁大眼睛:“什么?你还有胃病?”
“不严重。”我吓得赶紧说。阿弥陀佛,我还不想大学第一学期就挂科。
他哼了一声,说:“算了,说多了都是废话,我只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个人讳疾忌医,后来他死了。”
“……”
这人怎么跟冷静一个德行。
我将衣服穿好,抬眼就看到慕南乔的脸色冷得跟冰块一样,顿时吓了一跳。难道他刚才不方便发作,现在也要找我算账吗?
“老师!”慕南乔十分不友善地看着陈贺,目光锐利而冷峭,“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笑。你是医生,可能见惯了生死,但是品味过生死关头是什么滋味的人,永远忘不掉那种锥心之痛。”
陈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慕南乔将手臂伸到我的腿弯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我大吃一惊:“慕南乔,放我下来!”
“我怕你摔着。”他抿了抿薄唇,“你不会照顾自己,还不让别人照顾你?”
“不是!这样出去会被许多人围观的!”
他露出奇怪的表情,忘了刚才还对陈贺发火,居然回头去问陈贺:“老师,这样送生病的女生回宿舍,会被围观吗?”
陈贺摸了摸鼻头,忍着笑说:“不奇怪,他们都会称赞你助人为乐。”
我挥舞着拳头抗议:“老师,摸鼻头是撒谎的表现,你在撒谎!”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讲过的知识点!不错,孺子可教。”
“这不是重点……喂,慕南乔,快放我下来!”
慕南乔直接在我身上盖了层毯子,严肃地问我:“是要我抱你回去,还是扛你回去,你选一个吧。”
我嗫喏:“抱。”
他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抱着我就出了校医室。我哀叹了一声,很自觉地用毯子将脸蒙得结结实实。
慕南乔的怀抱很坚实很温暖,毛衣上有一股太阳的暖融融的味道,让人贴上去就想蹭几下。这样被他抱了几步,睡意又席卷而来。
只是毯子外头传来了窃窃私语和口哨声,还有微凉的风灌入,看来他已经走到了桥上。
“这几天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发短信告诉我。”慕南乔突然淡淡地开了口。
我缩了缩脖子,鼻音很重地回答:“我想要团团。”
“好,我去和你堂姐商量,看能不能把她的狗炖了。”
我回头白了他一眼:“我不是说吃,我是想抱抱团团。”
他坦然接受了我的白眼,微微一笑:“好啊,没问题。”
我没有将他这句话放在心上。慕南乔不会贸然去婶婶家讨要团团,而且宿舍楼也不准养狗。
我是被宿舍楼阿姨扶着回宿舍的。开了门,阿姨问我:“你哪个床位?”
“这个,没关系,我等下自己爬上去。”我说,“真是谢谢阿姨送我上来了。”
阿姨撇了撇嘴,笑:“还等会儿爬上床?你是急着去阳台跟他告别吧?”
“阿姨您想多了……”
“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阿姨丝毫不听我解释,就将宿舍门关上了。
我走到阳台往下看,果然看到慕南乔站在楼下,正抬头看着这边。他穿着白色运动裤,灰色拉链套头衫,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舒服和温暖。
我喜欢这样的慕南乔。
没有棱角,温柔体贴,却有足够的气魄和能力在你心里,占据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