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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若叶与若介

若介突然被叫去学校了。

是因为学校的一个家长会。姑姑说她要主持她所带班的家长会,所以肯定是无法去到妹妹的班,这样,这个作为家长的工作,就交给若介了。

这并不是若介第一次作为家长去出席若叶的家长会,或许也不是最后一次,所以他并没有感到惊奇,也没有什么特殊感情的部分,只是像之前还在城里父亲拜托他的一样,答应了,就等着自己下班之后去就好。

所以这时,他骑着车子,从医院往学校赶去。因为学校放学的时间比他下班的时间稍微早些,所以他是提前一点离开。向护士长打了招呼,与洛兰告了别,看着电梯门合上。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也不忘向电梯再度望去。

虽然只有一个提着水果的中年人,按下了电梯旁橙色的光点。

车缓慢地向学校的方向驶动,他再度回过头,但是他似乎都不知道应该望向哪扇窗。

“小心啊,小伙子!”突然前面传来浑厚的声音。

“抱歉!”他连忙将头扭向前去,错开了交错的车。

学校离医院还是有些距离,当行走了一阵子后,周围的人似乎开始多了起来。大概是到了许多人回家的时候。这说明学校应该差不多快要放学了。他连忙加速了车子。

他在父亲和姑姑带妹妹来这个学校报到的第一天时,曾跟着他们大概熟悉过这个学校,也知道妹妹的班具体所在的位置。当他走进校门时,他也算认识眼前那不高、还有些陈旧的教学楼。但是,他似乎对旁边的一座更陈旧的楼没有什么印象。这也不奇怪,他也仅仅只是在这里转了一次而已。

他走进楼去,眼前便是一个巨大的张贴板,似乎还写着些什么通报批评的名字和老师工资调整的方案。张贴板之后便是一个甚是宽阔的楼梯,从转折处向左右两边分成两个,上去之后貌似又合成一个,这样交错的设计着。这个楼梯之后他记得是一个后门,通往的是教学楼后运动场的方向。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运动场很不错,宽阔的可以和自己高中的运动场比拼。

他走上楼梯。

他已经经过了好几个以家长的身份站着的人,却似乎没有什么学生,大概是还没有下课的缘故。

“叮铃铃铃!”下课的铃声。

忽然的嘈杂,弥漫在长而笔直的楼道里。他望向妹妹教室的方向,被鱼贯而出的人遮挡,走廊尽头的光。

“哥!”迷蒙了眼的攒动的人影,和逆光的糅合,却依旧无法将那最亲近的身影迷茫。他顺着声音的方向,将自己的眼光按原路释放。

“若叶。”他穿过逆行的人流。

一个女孩拍了拍若叶的肩膀,“这就是你哥哥啊,真好,知道咱们教室的位置,我还要下去接我爸上来。都这么久了他都还不清楚我们教室的位置……”女孩抱怨着,用视线和嘴角向若介一笑,顺着人流走向他身后的方向。

“我还准备下去接你的。”妹妹笑着将他拉进教室里,将她引到自己的位置。

“之前你报到的时候来过一次。”他说,同样笑着,将椅子拉给若叶坐着,手搭在那光滑的桌面上。

周围的学生和家长,渐渐坐在了各自的座位上。他们之中似乎大多都是学生在一旁站着,让家长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妹妹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将椅子推到若介那里。若介笑着摇摇头,但是她依旧坚持要他坐着,没有办法,他只能坐在了椅子上。他想让妹妹坐他腿上,但他想起妹妹已经不是从前还小的年纪,似乎在这样的场合并不适合。

他环视着周围,似乎算是一个光线很好的教室。窗外还未落的太阳,照进窗框,投下窗帘遮蔽的一点阴影。他望向身后,突然发现的是一幅画。

“星夜?”文森特·梵·高的作品,莫名其妙地挂在这样的教室里。涂抹得似乎很有功底,不像是业余水平的作品。大概是从哪个专门的画室里买来的吧,或许这里的校长是个喜欢艺术品的人。他想起了当时校长室里和蔼亲切的老人。不过准确点说,这里每个人都是和蔼亲切的。

班导走进了教室,带着一叠材料。

“各位家长,你们好……”

确实,每个地方的家长会都是那样单调而冗长,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

他望着一旁站着的妹妹,单薄的身体,像是可以透过窗外斜洒的阳光。他望向窗外,稀稀落落的鸟,停在视线所及的地方,又飞向视线不及的远方。

终于开完了。望望手机,似乎也没有特别长的时间,只是身体感觉漫长罢了,用科学一点的术语,应该是叫做体感时间,用不专业的术语,它受着无聊不无聊的影响。

“要去画室吗?”方才的女孩,家长会时就站在他的前方,家长会刚一完,便转过头来,朝着妹妹的方向。

“这个时间?”妹妹看了看手机,似乎也有点惊异这个会议开的并不长,“好的。”她答应了。

“要不把你哥也带去看看吧?”女孩一边说一边望向若介。若介有些惊奇,表现出不知所措的他又望向妹妹。“一起去吧!”妹妹牵起他的袖。

那老旧的楼,是他一进来便注意的那栋。仿佛是有着什么触碰不到的障碍遮蔽,能够让人穿过,却将阳光都阻隔。

冗长而黑暗的走廊,像是医院里夜班时一样,不过依稀可见的走廊尽头的斜阳,似乎象征着这栋楼还有着存活的气息。

那个女孩听妹妹叫的似乎名字是瑠月,这才让他想起来,自己原来是见过这个女孩的,在他们刚搬进姑姑家的时候。她是邻居家的孩子,当时一起的还有她的爷爷——这又让他想起来,那天早上,站在门口哭泣的孩子也是她。似乎这时的开朗,让人无法将她与那个哭泣的孩子联系到一起。瑠月将她的父亲送到学校门口,便带着他们向画室走去,走进那栋楼。

她走在前面,他和妹妹走在后面。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奇怪而可怕的杂货铺,也是这样透不进光的屋子,让人毛骨悚然,不过硬要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的话,就是不如外面那样闷热,似乎还有些不知从哪块地板下透出的寒气。

一直走了三转楼梯,才停下继续向上的步伐,而向着走廊走进。能够看见这一层唯一的灯光,从走廊接近中间的位置射出,投在地上,也投在他的视网膜上。

“那里就是美术部的活动室了。”瑠月转过头来望向他,妹妹也转过头来望向她。

似乎有些松弛的老地板,踩在上面有些柔软的尘埃。

他们走到了门前,瑠月一把推开了活动室的门:

“今天有客人来咯!”

活动室里已经坐着的三人从各自的画里抬起了头。

“这是若叶的哥哥,若介!”

“啊!你是……”忽然一个女生仿佛认出了若介似的,又似乎一时不知道如何形容,“狐杂货门口的……”

若介恍然大悟,也回忆起了她的样子,“是你啊,那次谢谢你了!”

“原来你们是兄妹啊!还真是巧,我告诉了你们两个进狐杂货的方法呢!”女孩很是高兴地抖了抖画笔,却依旧是端正坐着的样子。他想起她单肩背着的包。

“再来一次成员介绍吧!”瑠月依旧兴致勃勃,似乎很乐于此道。

“这个是和我还有你妹妹一个班的,与你们俩都有奇妙相遇的佑枝。”

“这个是咱们隔壁班的藻雨。”她的手指指向的是一个安静的女生。女生对着他微微一笑,点了下头。他也连忙笑着回应了一个点头。

“那个是咱们美术部唯一的男性,美术少女的白马王子——繁梢。”瑠月的手指指向这里面唯一的男性,似乎这样的介绍,除了名字以外都可以一眼看出来。“你要小心妹妹在这里待久了喜欢上这个男的哦,他可是很会和女孩相处的!”瑠月狡黠地一笑。那个叫繁梢的男孩似乎急了,“你可不要乱说啊!”

“看,你急了吧!”瑠月哈哈的笑着,坐在一个画架前,将书包丢到一旁。

妹妹也捂着嘴笑了。

妹妹将一旁没人用的椅子拉到一个画架旁,让他坐在了这里。画板上钉着的,是一幅未完成的石膏像。他总觉得这个石膏像的脸很熟悉,似乎经常在哪里看到,但是印象里却没有与这张脸匹配的名字。这样的人总是会有的。

妹妹在这个画架前坐下,拾起画架的笔槽里搁着的铅笔。

妹妹纤细的手腕抖动着,在上那石膏像的脖颈上由浓转淡的阴影,修长的指,似乎流露着安静的气息,就像窗外渐渐柔和的光。似乎每天的这个时间,阳光总是最接近春天,少了炙烤,少了聒噪。

他环视着这里的四周,似乎的确是很适合安静活动的环境,除了方才瑠月言语的声音,似乎像是一场默剧,只有挥动的手,不过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或许只有那一样忽然严肃的表情。

他却在一瞬间陷入惊异之中,或许,还有些惊恐。

“袖未……”

没有什么比在这个时候映入她的眼帘的脸庞更加出乎意料了。

“这是……袖未……?”

妹妹似乎察觉了身旁他的惊异,还有渐渐挪动的身体。

“怎么了,哥哥?”她依旧握着画笔。

其他的四人似乎也一下子望向了他,他突然涌入心口的,是一股异样的气息,仿佛在眼川前的石头,眼前,全是那些石头,每一颗石头,都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这……这幅画是……”他张开的嘴,更加证实了他的不知所措,没有组织好的措辞,似乎忽然不知如何出口。

“这个?这是原来学长留下的一幅画。”妹妹说。

“学长?”

“那个学长没有将这幅画画完,就因为意外的事情没有继续了。”佑枝说。

意外的事情?

这让若介更加好奇。而他现在更好奇的是需要证实这个画中的人是谁。

“这个人长得很像狐杂货的老板娘不是吗?”还是佑枝继续的话语。他想,继续听下去似乎还能够了解到那个老板娘和袖未之间的关系。

“不要说了!”是繁梢。繁梢将笔拍在画板之上,“不要讨论和狐家有关的事情。”

狐家?又是狐家?

若介的好奇心已经被钓到了极限。他站起身子,走到繁梢面前。他迫切地想知道一切,关于袖未的,关于那个老板娘的,还有这个像葬礼一样为人禁忌的“狐家”的词语。

“那个狐家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有听说过袖未这个人吗?她和那个老板娘是什么关系?这个狐家和她们俩又有什么关系呢?”若介像是倾开了心里的所有疑惑似的,将自己的问题全部倒了出来,倒在了繁梢面前。

似乎袖未的名字,触动了繁梢的神经。或许并不经意,只是在一瞬打了个寒噤。

“你从哪里听说这些名词的?”繁梢没有回答,却将笔按得更紧了。周围的视线,不知夹带着怎样的意味,只有妹妹读得懂,因为她是和自己一样的疑惑。

“我在医院遇到的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袖未,然后在那里听护士说了不要接近‘狐家’的句子。”他一五一十地说了,因为他知道,只有真实的东西才能换来真实的信息。

但是,他似乎估计错了。他什么都没有说。繁梢将笔扔进了画板的笔槽里,站起了身子,拉起身边的书包,走出了活动室。

“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

他这样说。

“不要太接近狐家,不然对整个村子都没有好处。”

他这样说。

窗外,似乎夕阳已经渐落,洒下的是一片昏黄,就像是旧房间里昏黄的灯一样。

他望向其他人,她们都是疑惑的表情,同他一样。似乎她们知道的也不多,但是,一定比自己和妹妹知道的多。

“对于狐家,我也只是被家里人警告不要接近,具体的他们都不愿意说。”佑枝这样说。不过能够确信的是,接近之后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件事会影响整个村子。若介这样觉得。

“那幅画是一个学长画的,画的是比他高上一级的学姐,好像也是美术部的前辈。”瑠月这样说。

“那个狐杂货,家里人总是不让我们去的,但是有好些有趣的东西只有那里有卖,所以我们还是会偷偷地去的。”

有趣的东西。他想起了那个眼川的石头,虽然他觉得一点也不有趣。

“听说,也只是听说,那个老板娘有一个女儿,不过从来没有在狐杂货见到过。”

“对了!”瑠月忽然压低了声音,“听说……”

他屏住了呼吸。

“那个老板娘原来是个妓女。”

“给我钱。”冰冷的声音,像是逐渐消逝的呼吸。

他从沙发上惊醒。

他身上不知何时谁为他盖上的毛毯,落地窗外的世界,已经陷入了黑暗,没有光线投影的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