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勰与《文心雕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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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中国古代文学(1)

理论之冠冕

(一)首尾贯一体大思精之结构

“文心”谓“为文之用心”,“雕龙”取战国时驺奭长于口辩、被称为“雕龙奭”典故,指精细如雕龙纹一般进行研讨。合起来,“文心雕龙”意思是写文章必须用心,就像镂刻龙纹那样精雕细刻,最终才能创作出美的作品。

《文心雕龙》等于是“文章写作精义”。讨论的对象,是广义的文章,但偏重于文学。就其本来意义说,这是一本写作指南,而不是文学概论。书的本意虽是写作指导,但立论从文章写作的一系列基本原则出发,广泛涉及各种问题,结构严谨,论述周详,逻辑严谨,文辞优美,表现出极强的理论性,同时又具有丰富的文学性,极具欣赏价值。

《文心雕龙》的结构。《文心雕龙》从内容上分为四个方面,理论观点首尾一贯,各部分之间又互相照应,体大思精,具有严密的体系,是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第一部有严密体系的文学理论专著。共10卷﹐50篇。原分上﹑下部﹐各25篇。

全书包括四个重要方面。上部﹐从《原道》至《辨骚》的5篇是全书的纲领﹐而其核心则是《原道》《征圣》《宗经》3篇﹐要求作文章要本之于道,稽诸于圣﹐宗之于经。刘勰说:“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这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就《文心雕龙》的理论体系而言,乃是以道为根本、以圣人为老师、以儒家经典为主体、以纬书为参考、以《离骚》为变化,从而体现出刘勰论文的基本思想;二是就文学创作而言,“为文”的根本问题也都包含其中了。正因如此,研究者通常将这5篇称之为《文心雕龙》的总论。

从《明诗》到《书记》的20篇﹐刘勰称之为“论文叙笔”。以“论文序笔”为中心﹐对各种文体源流及作家﹑作品逐一进行研究和评价。以有韵文为对象的“论文”部分中﹐以《明诗》《乐府》《诠赋》等篇较重要﹔以无韵文为对象的“序笔”部分中﹐则以《史传》《诸子》《论说》等篇意义较大。刘勰搜罗所有的“文”和“笔”,逐一从四个方面进行考察,即“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也就是考察文体的源流演变而知本知末,解释文体的名称而明确其含义,选择各种文章的代表作品而予以定,敷陈各体文章的写作之理而总结共同的文章之道。所以,研究者通常将一部分称之为《文心雕龙》的文体论。

下部,从《神思》到《物色》的20篇(《时序》不计在内)﹐以“剖情析采”为中心,重点研究有关创作过程中各个方面的问题﹐是创作论。从作者感情的产生到一篇作品的完成,刘勰深入具体的创作实践中,全程描绘了文章产生的过程,并建立起一个“以情为本,文辞尽情”的“情本”论的创作论体系。这一体系既立足于穷搜“文场笔苑”的文体论,又具有深刻的实践品格。

《时序》《才略》《知音》《程器》等4篇﹐则主要是文学史论和批评鉴赏论。下部的这两个部分﹐是全书的精华所在。

以上四个方面共49篇﹐加上最后《序志》叙述作者写作此书的动机、态度、原则共50篇。

《文心雕龙》的总纲——“文之枢纽。”《文心雕龙·序志篇》介绍本书的内容时说:“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其中“本乎道”是指以道为本源,于是有《原道》篇;“师乎圣”是指以儒家的圣人为师,于是有《征圣》篇;“体乎经”是指以经书为主体,于是有《宗经》篇;“酌乎纬”是指对纬书要斟酌去取,于是有《正纬》篇;“变乎骚”是指《离骚》是儒家经典文风的变种,是经典的支流,于是有《辨骚》篇。刘勰认为文章的关键莫过于这5篇了,所以这5篇是全书的总纲。

1.《原道》《征圣》和《宗经》

在作为“文之枢纽”的5篇文章中,《原道》《征圣》和《宗经》又是最关键的3篇,它表现了刘勰关于文学的基本思想。他的观点是:

文章是道德的表现,道是文的本源,所以要“原道”;古代圣人创作文章来表现道,用以治理国家,进行教化,所以要“征圣”,即向圣人学习;圣人制作的经典不但是后世各种文章的渊源,而且也为文学作品的思想和艺术树立了标准,所以要“宗经”,即以经书为榜样。由此建立了以雅正为最高准则的文学要求。

《原道》首先说:“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钟,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傍及万品,动植皆文。……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无文欤?”认为“文”源于自然天道,“与天地并生”,据此进一步说明“文”的表现形式——文采,也是自然天道的体现,这就充分肯定了辞采华丽的合理性。“文原于道”的观点,是《文心雕龙》的理论基石。

刘勰在《原道》篇中,将老庄的自然观与儒家思想相融合,认为儒家圣人的经书最能“原道心以敷章”,而且“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这为《征圣》和《宗经》的出现,作了必要的过渡。《征圣》和《宗经》主张以圣人的经典作为文章楷模,以此确立写作原则与批评标准。《征圣》指出:“然则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辞巧,乃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矣。”强调要以“衔花佩实”的圣人文章为典范。《文宗》将“五经”视为所有文体的本源,是写作时师法的典范。刘勰总结了“五经”的写作特色,并据此提出了文学批评的原则及标准:文能宗经,体有六义: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直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这“六义”是刘勰文学批评的原则和标准,更是他文学思想的核心。他主张宗经,说:“楚艳汉侈,流弊不还。”即楚辞、汉赋以来,文学作品多有不够雅正的毛病,应当“正末归本”,返回到经典的规范之内。要求作家体会经典文章的精神风貌,以儒家所推崇的“雅正”作为审美规范,但并不反对艺术形式方面的追求。

《原道》《征圣》《宗经》三篇,紧密联为一体,在这三篇中,刘勰阐明了对文学的起源和作用、文学的思想艺术标准及文学理论的根本问题的看法,构成刘勰文学思想的中心。

2.《正纬》《辨骚》

《正纬》《辨骚》也作为“文之枢纽”,但着眼点却不同。这两篇指出纬书、楚辞虽然在不同程度上有异于经书雅正的传统,但在某些方面是可以斟酌吸收的。

“纬”是“纬书”,是汉朝人仿照儒家经书假托孔丘的话伪造出来的,其中保存不少古代神话传说,也记录了一些有关古代天文、历法、地理等方面的知识,相对于经书简称纬书。《易》《书》《诗》《礼》《乐》《春秋》及《孝经》均有纬书,称“七纬”。纬书内容附会人事吉凶,预言治乱兴废,颇多怪诞之谈;但对古代天文﹑历法﹑地理等知识以及神话传说之类,均有所记录和保存。纬书兴起于西汉末年,盛行于东汉,南朝宋时开始禁止,及至隋朝禁之愈切。

《正纬》是说纬书的奇特想象和富艳辞采有益于文章写作,《辨骚》的意义更重要。首先辨明楚辞的代表作《离骚》有不合于经者四点,合于经者四点,实属迂腐之论,但又自我背离,对楚辞的文学意义给以高度赞扬:“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慧巧;《招魂》《招隐》,耀艳而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渔夫》寄独往之才。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精采绝艳,难与并能矣。”这里对楚辞作品中“绮靡”“伤情”“瑰诡”“慧巧”“耀艳”等不符合雅正规范的特点,均表示赞赏。

刘勰认为《楚辞》实际上是战国乱世时的《风》《雅》,它继承了《诗经》中国风和大小雅的精神。“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既熔铸了经书的内容,又独创了奇伟的文辞。刘勰说“衣被词人,非一代也”,认为《楚辞》对后世文人的启发是不限于一代的。所以把它看做是经书的支流,列入“文之枢纽”。作为“文之枢纽”的五篇文章,是以《宗经》为中心的,其他四篇都和经书有关。这是因为“文章之用,实经典之条”,认为文章是从经典著作中派生出来的。

至于《文心雕龙》的核心思想总结起来,大概有以下几点:强调文学的美感,同时主张“宗经”,提倡雅正,在原则上排斥一切离经叛道的文学,这是一种保守的文学观念。但在对待具体作品的时候,也不是十分褊狭。尤其在以后的各篇中,并没有以是否雅正的标准随意否定有成就的作家与作品。而对六朝文学的批评,主要揭示了两个方面,一是离异于儒道,包括思想感情不够纯正、艺术风格诡奇轻艳等,二是有单纯追求辞采而缺乏充实的感情的现象。

(二)万事文章圣人经典为楷模

《文心雕龙》在作为“文之枢纽”的五篇文章以后,从《明诗》篇起到第二十五篇《书记》止,分别论述了各种文体的文章,这一部分占的篇幅最长,一般把它叫做文体论。关于文章的体裁,最初在曹丕《典论·论文》里,只分成奏议、书论、铭诔﹑诗赋等四科八类。到了陆机的《文赋》扩大成十类,但陆机对这十种文体的特点还没有完全掌握,从而导致对各种文体的写作要求有所偏向。到了挚虞的《文章流别论》,对文体分类就细了很多,而且讲出了各种文体的源流和区别。《文心雕龙》的文体论部分,可能是在《文章流别论》的基础上又加以发展的。在二十篇的题目中,提到的文体就有三十三类。这部分从“原始本末”“释名章义”“选文定篇”和“敷理举统”四个方面,论述了三十三种文体的源流和特征。

《文心雕龙》文体论中所论的文章,包括“文”“笔”,即韵文和散文两大类。其中大部分不是文学作品,而应属于著述和应用文的范畴,但刘勰认为不论什么内容什么文体,只要是写得有文采就是“文”。从《明诗》《乐府》《诠赋》《颂赞》《祝盟》《铭箴》《诔碑》《哀吊》《杂文》《谐隐》《史传》《诸子》《论说》《招策》《檄移》《封禅》《章表》《奏启》《议对》到《书记》这二十篇的结构大部分是类似的。《序志》篇介绍这二十篇时说:“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上篇以上,纲领明矣。”

《明诗》是文体论中最重要的一篇。它具体地说明了诗体源流和诗歌发生、发展的规律,并运用从大量作品中总结出来的理论,来说明各个时期代表作家作品的成就和风格,以及解释各个时代的诗风。在文人诗中,他对建安时代的五言诗评价最高。他提出建安诗风的共同点是“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光明磊落,激昂慷慨。《诠赋》就是对赋体的解说。关于赋的来源和作用,《诠赋》篇一开头就说:“诗有六义,其二曰赋。”《诗经》的“六义”是风、雅、颂、赋、比、兴。刘勰认为赋体来自《诗经》中的“赋”的写作手法,表明“诗”和“赋”是同源的。在评论赋体的代表作家作品时,刘勰举了汉朝枚乘的《兔园赋》、司马相如的《上林赋》、贾谊的《鵩鸟赋》、班固的《两都赋》、张衡的《二京赋》、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并指出了这些赋的风格特点。

至于文体风格论,《明诗》篇在评论作家的个人风格和时代风格后,也谈论了诗体风格,这部分占的篇幅很少,只说“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刘勰提倡“宗经”,把《诗经》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因此把《诗经》中四言诗式的诗歌看做“正体”,而把五言诗看做流行的曲调。《诠赋》篇提到对于赋的风格要求时说:“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文虽新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此立赋之大体也。”“大体”指的是对某一体文章的规格要求,或者对某体的风格要求。“义必明雅”是说内容必须鲜明雅正。即:作赋时,首先要明确这篇赋的思想感情是由什么事物引起的,而且在赋里表现的内容应当是鲜明正确的。

《论说》篇提出对论文的风格要求时指出,论文的内容不能片面,要通过周全的考虑。辩论的文辞,要能够掌握重点,如果重点不突出,读者就无法领略作者的意图。作者的主张要符合事理,而不是出于幻想。所运用的词句要密切结合作者的思想。

刘勰对各种体裁的创作经验,作了初步的总结。除上述关于赋和论说的意见外,论骚时讲到写实与幻想相结合,论诗时讲到四言要“雅润”、五言要“清丽”,论乐府时讲到以辞为主,论颂赞时反对“弄文而失质”等。但因其处处以儒家经典为唯一的准则,其论点中因而夹杂有一些封建性糟粕。

(三)文质相得情正辞畅合传统

《文心雕龙》的下部,包括《神思》《体性》《风骨》《通变》《定势》《情采》《镕裁》《声律》《章句》《丽辞》《比兴》《夸饰》《炼字》《隐秀》《指瑕》《养气》《附会》《总述》《事类》和《物色》。从《神思》到《物色》的20篇(《时序》不计在内),以“剖情析采”为中心,重点研究有关创作过程中各个方面的问题,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对文学的构思、艺术风格、内容与形式的关系、文学创作与现实生活的关系、文学的继承与革新、文学创作中具体的艺术技巧(如声律、比兴、夸张等艺术手法的应用年)等问题进行了专题论述。

1.构思论——“神与物游”

关于文章创作的构思阶段,《序志》篇解释《文心雕龙》一书的书名时说“文心”就是“言为文之用心也”,《神思》篇所论的就是“为文之用心”的主要内容。

构思问题,陆机在《文赋》中也谈到过,但他只简单地论述了构思的情况和作用,却说不清它的方法和道理。而且自己也觉得“吾未识乎开塞之所由”,弄不清作者的思路何以在创作中时而通畅,时而闭塞。这些问题在《文心雕龙》的《神思》篇里得到了具体的解决。

《文心雕龙》下部的第一篇《神思》中主要论述的是文学作品的创作构思。“神思”一方面是指创作过程中聚精会神地构思,另一方面也指“神思”完全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即想象。同时“神思”一词也清楚地表达了艺术想象的含义。心在此而意在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