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京剧大师梅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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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改弦更张铸京剧(1)

(一)从善如流

中国戏曲一向有雅乐和俗乐之分,昆曲属于雅乐,京剧属于俗乐,其区别有点类似今天文艺片电影与二人转的区别。但无论雅乐与俗乐都需要有观众的支撑方能存在、发展进而壮大。故此,雅乐和俗乐常因时代的际遇而相互渗透,互相支撑,特别是在“礼失而求于诸野”的民国时期。这一时期,我们的民族积贫积弱之势既成,很难在短时间还魂,只能在痛苦与无耐中挣扎与摸索。那些个曾对我们魂牵梦绕的洋人贪婪而又残暴地践踏我们的河山,虐待我们的族人。曾经伟大而又富足的精神世界也渐渐地被吞噬,体现在我们脸上,就是日益失去了从容、优雅的精神气质,这种气质的代表——昆曲,吸取了宋、元、明戏曲精华又滋养了无数戏剧的百剧之母如今已进入历史,而取代它不久的京剧却因梅兰芳的从善如流而对观众的意见、文人的改革、其余戏种、演员的优点兼收并蓄,使京剧从俗乐进步到雅俗共赏的雅乐之林,并以其高贵典雅而传遍世界,弱国之声赢得全球美誉。

戏曲表演的种种身段动作来源于生活,但又不是直接粗糙地模拟生活,它有一整套经过提炼、加工、设计、实践的程式要求。戏曲表演难就难在要自然优美地掌握这些程式,要完全符合表演规范而又不能为规范所束缚,因此同一出戏,不同的演员会有不同的诠释,举手投足、声高音低间演员水平的高低立见分晓。随着时代心理的变化,观众往往又会对演出提出新的审美要求。这样,演员要不断做出改变,才能满足观众对审美细节的要求。因此,一个优秀的演员往往都是虚怀若谷、从善如流,以戏剧的表演与观众相识、相知。我们的梅兰芳与齐如山的交往就开始于这样的桥段。

当时因文章而小有名气的齐如山出生于书香门弟,于京师同文馆毕业后游学西欧各国,广泛学习了西欧的舞台艺术,辛亥革命后归国任教于京师大学堂和北平女子文理学院,与戏曲界交往紧密,经常到戏曲界的一些协会,为戏曲界人士讲授新思想、提高文化修养。他在看了梅兰芳的《汾河湾》之后,为梅兰芳写了一封长信,但随后就忘了此事。因为这时的梅兰芳技艺虽未超过当时的名角,但其叫座的能力却已盖过当时京剧界最负盛名的谭鑫培和杨小楼,在齐如山心中这样的名角儿都是眼皮朝上、听不进别人意见的,何况此时梅兰芳又不知道他为何人。但令齐如山意外的是,梅兰芳再次登台演《汾河湾》时,完全按他的意见对表演的方式进行了修改。之后,梅兰芳台上演,齐如山台下品,然后以信件方式提出意见,这样的方式维持两年后,两人才开始真正的认识、合作。由此我们看出,梅兰芳完全是把齐如山当做一个普通观众来看待的,梅兰芳的从善如流也可见一斑。对此,梅兰芳说:“从来舞台上的演员的命运,都是由观众决定的。艺术的进步,一半靠他们的批评和鼓励,一半靠自己的专心研究,才能成为一个好角,这是不能侥幸取巧的。”

中国戏曲的艺术是一种高度象征主义的艺术,戏剧的服装、道具、布景等都是为其表演艺术服务的,因此舞台上所用的物件或器具,其式样、质料、轻重、大小、长短都要与生活中的实物有所不同。有的予以夸张、放大(如酒杯、印盒等),有的则予以缩小(如城、轿、车等),甚至以鞭代马,以桨代船。目的都是为了适应演员各种各样的表演环境,为不受时间、空间限制的虚拟环境提供条件。在中国戏曲发展的过程中,形成了昆曲、秦腔、 阳腔等等戏种。梅兰芳成名后,不仅尊重观众意见,并以个人魅力将第一流的文人聚集在身边共同推动京剧的艺术发展,同时对其他的戏种表现出敬畏及尊重。昆曲作为梅家几代人学戏的基本功,梅兰芳终生从中受益,除了对剧本的借鉴外,还将其曲调、身法、道具、服饰等等吸收进京剧之中,提高了京剧的艺术品位。与此同时,梅兰芳每到一地表演,都会观看当地地方戏的表演,与地方戏表演艺术家进行交流,听取他们对于京剧的意见。

梅兰芳的从善如流使他身边围绕了一批愿意为他的技艺精进而努力的名士,而他的书房缀玉轩此时就成了他们饮茶品戏、坐而论道的所在。这里有冯幼伟、齐如山、李释戡、黄秋岳、罗瘿公、王梦白、陈师曾、齐白石、姚茫父、易实甫、樊樊山等等,时人称他们为梅党。这其中,齐如山、齐白石自不必提,今日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已经很深。冯幼伟与蔡锷同期毕业于黄埔军校,民国期间在各大银行先后任董事和总裁,对梅兰芳的人生影响最大、帮助最多。李释戡为民国将军府将军,为缀玉轩雅事的号召人。而其余或为进士、翰林一流的遗老,或为学成归国的欧美留学生,与他们的交往使梅兰芳成为具有深厚中华文化底蕴的艺人,宛然举止文雅风流的书生。

1917年,北京把梅兰芳选为全国第一名旦。此时,梅兰芳已是出了名的有钱人。外交宴会,官员商人之间的应酬,没有梅兰芳出席便不能尽兴,梅家竟成了“外交部”。 瑞典王子到他家,看到一块玉石图章爱不释手,他便慷慨相赠,王子当上国王后将它陈列在皇家博物馆中。泰戈尔来了,两人互赠礼物,梅兰芳赠送自己的唱片,泰戈尔回赠一把纸扇,上面分别用孟加拉文和英文以毛笔写上送给梅兰芳的诗,中文译为: 亲爱的,你用我不懂的/语言的面纱/遮盖着你的容颜/正像那遥望如同一脉/缥缈的云霞/被水雾笼罩着的峰峦。1919年,美国一批银行家组团到北京游玩,请梅兰芳唱了三十分钟,给了三千美元的酬金,创下了当时世界上艺人收入的最高记录。

但梅兰芳没因为成功而自满,更没有因钱多而富贵逼人。他孜孜不倦,勤奋学习,在北京深居简出,除了在舞台上,很少有人能看到梅兰芳。当时欧美的画师们想给梅兰芳画一两张速写画也很难如愿,据说是因为梅郎羞涩而怯于交往,不愿见人。此时的梅兰芳除了勤于练习本行技艺外,还勤于习字学画,读诗看词。虽写不出汉晋风骨的妙笔,作不出唐宋的山水墨画,但其丹青秀如其人,梅花疏影横斜,对于一个艳压桃李、声妙绕梁的名角儿来说,这已属罕见。同时,每天都要登台演出的他压力可想而知,但他不抽烟不喝酒,饮食起居都极有规律,对于戏剧的热爱与钻研让他享受舞台上的每个瞬间。那些想曝光他私生活的西方记者在一番追逐倾谈之后,被梅郎的文人气质征服,专门撰文赞扬他,并以此讽刺西方艺人不修边幅的习惯。当时与他熟识的人,对他都有这样的一个共同印象,即他是一个极有修养的青年学者,梅兰芳少时的文秀可怜气质已成长为虚怀若谷的胸怀、从善如流的美德。

(二)文人匠心

京剧在清末称为乱弹,意思为乱弹一阵。清代北京作为首都所在,外省大员们、封疆大吏们、举人秀才们、地主富商们来自于全国各地,爱好各异,所以各种地方戏戏班都在此开班演戏,秦腔、梆子、黄腔、汉调等等无不具备,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些戏楼为了吸引爱好各异的观众群体,往往将其统合编排进行联合演唱,宛如一场春节联欢晚会,故称乱弹。到了梅兰芳这一代,乱弹才真正成为整体的艺术,例如南梆子曲牌出自河北的梆子腔,西皮则出自秦腔,此时融合在一起,可以完整地进行一出剧目的演出。

京剧出自民间,大锣大鼓适应田野演唱,以吸引路人,但放到精致的舞台上,就会显得聒噪。而当初一些为吸引眼球的色情动作虽然依然可以引得一片掌声,但之后就会被那些个满嘴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士官大夫们骂得体无完肤,因此必须变得雅致方能使那些涉及男女情意的表演色而不妖、浪而不淫。唱时要专注于声音的运用,以嗓音的高低、徘徊来塑造戏曲内容的意境,使观众如身临其境,获得美的感受,而不能用高嚎叫、狠咂嘴、猛摇头、快摆手、紧跺脚等轻薄动作来获取观众的掌声。而此时的京剧之中却充斥了这些动作和唱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