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世界最具欣赏性的优美散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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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永远不要抛弃它

——乔治·桑

1834年5月12日

不是的,我亲爱的宝贝,这三封信不是与你分手的情人跟你的最后握别,而是仍留在你身边的哥哥的拥抱。这种感情太美好、太纯洁、太温柔,为此我从未感到有必要抛弃它。你呢,我的小弟弟,你能肯定自己永远不中断这种感情吗?新的爱情不会将它作为条件强迫你这样做吗?但愿你对我的回忆丝毫不会腐蚀、影响你生活中的乐趣,然而你也不要让这些乐趣来破坏和鄙视你对我的回忆。希望你幸福,也希望你得到爱,你怎么可能不幸福、怎么可能得不到爱呢?但请你把我深藏在你心中某个小小的秘密角落里,在你忧伤的时候,你再去那儿寻找安慰和鼓励。你也不谈谈你的身体情况。不过,你对我说了,春天的气息和丁香花的阵阵芳香扑进你的房间,令你那颗充满爱情和青春活力的心跳动、奔腾,这就是健康和力量的标志;无疑,这是大自然赋予我们的最温馨、最甜美的东西。因此,去爱吧,我的阿尔弗雷德,严肃、认真地去爱吧。去爱一位年轻美貌、未曾恋爱过、未曾痛苦过的姑娘吧。你要疼爱她,不要让她受苦。女人的心是非常温柔而脆弱的,除非它是冰块或铁石!我想,介于两者之间的感情是没有的,你在恋爱和敬重她人的方式上也是没有中间道路可走的。你企图用怀疑作掩护,你以为用少年的轻浮就可将自己遮掩,那都是徒劳的。你的心生来就应该以炽热的方式去爱,不然它就会枯竭,变得冷酷。你如此充满青春活力,我不相信你会落入令人敬畏的苦行僧生活里。你每时每刻都能跳出来,你可能会不由自主地把充溢的爱情转移到与你极不般配的人身上去。这话你说过上百遍,想反悔不认帐也是枉然的。世上惟有爱情才是实在的。这句格言,是任何东西也抹不掉的。也许,这是一种神奇的功能,它既可失去又可失而复得,它必须通过剧烈的痛苦和非凡的体验来培育或换取。也许,你爱我爱得很艰难、很痛苦,以后你爱别人可以更放松、更从容。也许未来的她没有我这样爱你,而她会更幸福,会得到更多的爱。这些事情带有那么多的神奇色彩,上帝把人推上如此新奇、如此意外的道路。你就随波逐流、顺其自然吧,不要违抗上帝的旨意。上帝是不会抛弃他的幸运儿的。他会拉着他们的手,把他们安放到布满暗礁的激流中,让他们在那儿学会生存,然后再把他们带进人生的盛宴,让他们坐下休息。至于我,我的宝贝,这会儿我的心灵平静下来了,我又充满了希望。我的想象力正在消亡,仅只用于文学构思上。它在我的现实生活中已不起作用,不再带我超越谨慎和理智的界限。我的心依然十分敏感,极易冲动发怒,只要用针轻轻一扎就会大量流血,将来也会如此。这种敏感反应确实有某些夸张和病态的成分,这不是一天就能治愈的。但我也看到上帝注视着我和向我挥手,他召唤我去过一种持久、宁静的生活。所有真正的财富,我都已拥有。我已习惯于满腔热情地工作,而有时我也缺乏这种热情。不过,当极度的忧郁过去之后,我庆幸自己学会了明明白白地爱。促使我的创伤快速愈合的重要一点,就是我会隐藏自己往日遗留的痛苦。那些目光和你一样锐利的人,我不和他们打交道。我可以摆出一副有病的样子,但又不让别人发现我是装的。要是有人怀疑我的心情不好,我就推托说,我的头有点儿疼,或者说脚上长了个鸡眼。人们不曾看到我无忧无虑、疯疯癫癫的样子。他们不了解我性格的方方面面,只是粗线条地看到我的性格,这挺好,对不对?而且,在这儿,我也不是桑夫人。正直的皮埃尔没有看过《莱丽亚》,我敢肯定他什么也看不懂。他对我们这些诗人脑瓜脱离常规的思维方式毫无防备意识。他待我就像待一位二十岁的女子,像对纯洁无瑕的生灵一样冠予我许多美称。对于他的这种错觉我自然是缄口不言、不去挑明的。让这种温柔、诚挚的深情使我获得新生吧。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不带爱情冲动地爱着别人。

而你还没有达到这一步。也许,你将朝相反方向走去。也许,你此前的这番爱情是最浪漫、最具青春气息的。可你那颗心,你那颗善良的心,我求你不要扼杀它。让它全部或部分地注入你生活中的所有爱里,不过,希望它始终扮演高尚的角色。这样,当有一天你回首往事的时候,你就可以像我这样表白:我经常受苦,有时还受骗,可我爱过了;是我自己亲身经历过、体验过,我不是一个由我的傲气和烦恼造就出来的生灵。我在孤独、烦恼的瞬间也曾尝试过这种角色,但为的是减轻自己的寂寞感。一旦遇到两人在一起时,我又会将其抛开,像个孩子一样随随便便,没有约束;我又变得愚蠢而善良,就像爱情有意要你这样似的。

我亲爱的阿尔弗雷德,你写的信是多么地美,多么地温情!最后一封信写得更好。如果你不能克制某些反感、某些忧伤情绪,那你也不要责怪自己,也别感到内疚。令你难受的事你就别去做了。你为我受的苦已够多的了。如果你去看我的儿子会使你难过的话,你就别去看他了。如果你遇上他,就跟他说,他已有两个多月没有给我写信了,这让我很难过。见不到我的女儿我也很伤心。眼下,我敢肯定八月份之前我是见不到她了,我怀着无法想象的急切心情日夜想念着她。母爱意味着什么呢?这对我来说又是一件神秘的事情。对孩子的操心、牵肠挂肚,这种感情要比一个情人的爱情强烈千百倍。然而一旦有了孩子,这种感情就没有那么多的欢乐和激情了。孩子不在身边,最初几天似乎不觉得什么,但时间一长,它会像生病发烧一样,让人变得度日如年,焦急不安。

我把写给布库瓦朗的信寄给你,请你马上转交给他。我让他来看你,把那些令你厌烦或你没有时间去办理的账务以及我托办的事都交给他去办吧。我把托办的事列了清单寄给你,你用布洛兹或萨尔蒙交给你、并要你转交给我的那笔钱支付。请告诉我账务的确切情况,我是否还能支付房租,特别是能否支付索斯泰纳的钱。我觉得,布洛兹还欠我一千五百法郎,这还没算我寄给你的那篇有关阿尔卑斯山的那封信,如果你不喜欢这篇稿子,我恳请你不要把它交给布洛兹让其发表——我已把《安德烈》的结尾部分寄给他了。麻烦你校改清样,我的宝贝,你愿意吗?有两点请注意:其一,关于成年的年龄问题,我有多处出了重大差错。你必须核实一下男子不经父母同意便可结婚的年龄;有三、四个段落我谈到了这个问题,请你把这几处的年龄统一起来。似乎有的地方,我把结婚年龄写成了二十岁,可半年之后,我又写成了二十五岁。其二,有一大部分手稿,我想是你带走的那一部分,我忘了划分章节了,请你整理划分一下,并将前后的页码一致起来,我都留着空。最后,请你改掉笨拙的字眼,啰嗦的词句以及法语行文的错误。你清楚,这可给无法到场的作者帮了大忙,帮她弥补了排版过程中的失误以及作者本人的疏忽。

《雅克》一书正在写,而且进展极快。这个故事情节与你与我都无关。就我目前的精神状态,我不可能在书中谈论我自己。至于你,亲爱的天使,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写小说、十四行诗、诗歌,谈论我,你爱怎么谈就怎么谈吧,随你的便,我蒙上眼睛把自己交给你了。你将来把你作的新诗寄给我,还有你已给我寄来的不少诗,我会感谢你的。你可知道,我酷爱你写的诗。你的诗不知不觉地把我从远离你的世界召唤到你的身边。我的欧椋鸟死掉了,我都哭了。然而,帕杰洛却放声大笑,我大发雷霆,他也哭了起来,而我又破涕为笑。你看这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吗?我等着有了钱就去买一只我喜欢的斑鸠回来。我的身体不怎么好,威尼斯的气候极易引起腹泻,我的肠胃一直疼痛不适。我忙于安置我们的小小住所:缝窗帘,敲钉子,给椅子铺盖布。买家具的钱几乎都是帕杰洛出的,我呢,免费提供劳动力,而他的弟弟却声称出点主意、说几句好话就算尽了义务。这个罗贝尔真是个怪人。他的说话方式非常滑稽可笑。有一天,他要我帮他做一块窗帘,说是因为他穿衬衣时,有许多人聚集在桥头看他。此外,阿尔帕丽斯太太一直扬言要杀我,因此我始终处于她的威胁之中。帕杰洛已与她彻底闹翻了。朱莉娅把事情看得过于严重,为我担惊受怕,好滑稽,她请求我暂时离开一下,因为她确信我会挨上一刀。

以下这些小物品请你寄给我:

——一打轧光手套;两双黑色锦缎鞋和两双摩洛哥黑皮鞋,皮鞋可在埃尔德街与林荫大道拐角处的米歇尔斯店定做。你跟店主说要做得比我原来的尺码稍宽一点。我的双脚肿胀,威尼斯的皮革硬得像生牛皮。

——0.25升装的小瓶广藿香型香精,可在圣·安娜街勒布朗店(50号对面)买。别让人给宰了,每小瓶应卖2法郎,马尔基店却卖6法郎一瓶。

——我们那一本西班牙浪漫曲,布库瓦朗会到波尔特家去取的,然后他再给你送来。

——几本质量好一点的信笺,这儿无法买到。

——一包用细带子捆好的报纸,报纸放在一个仿布勒式衣柜里,你让布库瓦朗找一找。这些报纸刊有赞扬《安蒂亚娜》和《瓦朗蒂娜》的文章,帕杰洛想翻译这两本书。他正与人商谈出版事宜,如他能向出版商展示刊有赞扬文章的报纸,他可望得到双倍的稿酬。

——除了我要的书籍外,别忘了把《侯爵夫人》、《蹩脚诗人阿尔多》和《梅特拉》也放在里面带来,因为人家在出版前要先出一部小歌剧。浪漫主义的作品在这里非常时髦。我想《蹩脚诗人阿尔多》会获得成功的。《侯爵夫人》也会成功,因为在威尼斯,大家对奇特、荒诞无稽的故事十分好奇。用我这些轻快的作品让帕杰洛赚上几万法郎,我将非常高兴。我认为他还能翻译《玛丽亚娜》、《芳达西奥》或《安德烈亚》。现在,我已学会了相当多的意大利语,可以帮助他理解你的散文,尽管你的文体对一个外国人来说不如我的作品那么易读易懂。再说,他看懂书面法语绝对没问题。据人说,他写的意大利文也很棒。我相信,你的散文体小喜剧会引起轰动,眼看我们俩在威尼斯要成名了,我感到兴奋不已。

——你把所有这些东西连同书本一起放到一个箱子里(你可以把所有这些东西都放在一起托运,不会有问题)。请你将箱子交给驿车,寄到帕杰洛的地址:威尼斯安奇洛药店。这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就由帕杰洛负责处理了。

再见了,我美丽的小天使,请你给我写信。再写一些这样动人的信,使我们过去彼此造成的创伤得以愈合,把我们过去的痛苦变成今天的欢乐。我以我的名义,并代表帕杰洛大夫拥抱你。

请给我写信,寄到安奇洛药店,这是大清早就能见到你的信的最快捷的方法。

……同过去一样糟吗?你见到了那件衬衣上大得出奇的领子吗?有几次,当我想起我们做过的蠢事时,我会独自一人发笑,然后又哭泣。噢,我们还会见面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