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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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序(5)

其三,K果然在阳宗海将自己的病情告诉了征丽,这位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最后急切想会晤的女人竟然会逃之夭夭,所以,他选择自杀的时候,毫无疑问已经完全绝望了。

其四,征丽在阳宗海也许与K在到达的当天晚上发生了性关系,所以,第二天她才显得那样恐惧和颤栗。

想到这里,被我虚构出来的最后一条几乎像一种圆形体的爬虫抓住了我的内心。我无力地否定着最后一条,告诉自己,这只是我虚构的,事实上并不是如此,真正的事实是这样的:K到阳宗海后就告诉了征丽,自己已经身患艾滋病,在自己死去之前,他只想见征丽一面。所以,他们的距离被拉远了,K有着一名身患艾滋病患者的自尊和绝望,而且他知道自己应该保持谨慎的态度,所以,艾滋病患者K根本不会与征丽发生亲昵的行动,因为他除了自尊和绝望之外,深知自己已经没有权力与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人发生性关系。

想到这里,为了证实以上我的推断,我决定深夜去拜访征丽。我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是后半夜的三点多钟了,时间过得如此之快,我又走进工作室,明天上午这幅巨大的香水广告牌将悬挂在市中心的街道花园的不锈钢广告台上。事实上,现在就已经是新的一天了。我犹豫着,如果我现在突然出现在征丽面前,会不会使她感到疑惑不堪,一种无聊又残酷的想法浮上来,我想,如果征丽在阳宗海没有与K发生过性关系,那么她就会坦然地面对我。而相反,征丽会陷入另外的恐怖之中去,相反的结果意味着她将像黑夜中被风吹乱的草幔一样颤栗着,相反的结果明确无误地说明征丽曾经在阳宗海与K发生过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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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以后我来到征丽的门口敲门时,正是征丽乘火车到外省旅行去的时刻,几天后她给我打来了电话,她告诉了我她离开G市的时间,我算了一下,那时恰好我站在她门口敲门的时刻。而那天晚上我是那样的失意,我曾以为是征丽故意让我吃闭门羹呢。在征丽离开G市后的时间里,由征丽做香水模特的那张广告画使这座沉寂已久的城市像进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梦幻状态之中。征丽那张冷漠的面庞与法国巴黎香水形成了显明的对比,我曾悄然地站在远处的那些梧桐树下观察着广告牌下面的熙熙攘攘的人群。白丛斌也来了,身边走着他上次带来的那个女人。白丛斌还没有看到空中不锈钢广告台上的那幅巨形香水广告画,他首先看到的是我伫立在梧桐树叶的树阴中,他来到我身边告诉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已经与那个女人领了结婚证书,我听了有些吃惊,像白丛斌这样的人可以结交许许多多女人,有许多次动情的恋爱史,但要结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他竟然跟身边这个有些姿色的女人一块去领了结婚证书,这种良好的心境和追求让我羡慕。从他们的眼里我感受到了一种平静,虽然谈不上是幸福,但让我看到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归宿是什么。

“哦,丛斌,你看那广告牌上的女人,那女人真漂亮。”和白丛斌已经领了结婚证的女人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了,是她发现了广告牌上的征丽,白丛斌抬起头来后苦涩地向我点点头,问我道:“这就是你与征丽来往的关系吗?”我也苦涩地点点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白丛斌的妻子看上去是一个单纯的女人,她走到我们中间问白丛斌:“丛斌,你用画家的眼睛看一看,那个女人漂亮不漂亮。”白丛斌一个劲地点头说:“漂亮,漂亮。”然后他们就走了,白丛斌临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在那一眼里包含着苦涩之外,就是一种失落,没有得到征丽的失落。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去,我告诉自己,我如果想得到征丽的话,我必须选择一种婚姻的形式。这是我第一次清楚明了的想到了我与一个女人的关系,与文舒菌在一起时,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婚姻的形式。

是的,我明确地意识到我应该结婚了,我已到了结婚的年龄。结婚的好处在于我们可以将那种维系着我们的暧昧关系中的忧虑和不确定的期待化为一串稳定的符号。而对于我来说,我可以将我迷恋的一个漂亮女人留在身旁,她将因此不会再有与其他男人约会相爱的机会,她的神秘将会像一把打开的扇子只属于我独自一人分享、品尝。所以,从想通这个道理之后,我就在征丽出外旅行去的这段日子里对自己说,等到征丽回来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她求婚。由于被结婚这件事困扰着,我甚至忘记了K与征丽的无法说清楚的故事。那些事情在此刻似乎已经显得不重要了。

征丽回来后并没有给我来电话,我每天给她住处打去好几个电话,那天晚上电话中终于传来了征丽的声音。

在我即将去向征丽求婚的时刻,文舒菌来了,她告诉了我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她怀孕了。

文舒菌将这个消息告诉我后,我本能地将目光集中在她的腹部上,她的腹部就像以往一样平坦,怎么会与怀孕联系在一起,她看出了我的疑惑后从包里取出一张化验单,她告诉我她的血液检查上写着阳性,那就是怀孕的意思。我的目光再次集中在她的平坦的腹部上,她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说:“商仪,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说怎么办?”我首先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呢?”她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自己的腹部上:“我想,现在我们只有结婚……”“结婚……”文舒菌将结婚这件事说得如此地简单,这不怪她,因为对于她来说,我一直就是她固定的男朋友。文舒菌将目光从腹部上抬起来,仿佛怀孕这件事并没有给她带来烦恼,相反,她显示出的那种平静让我感到十分惊讶。

我告诉她这件事我得好好想一想,因为太突然了。文舒菌站起来说:“那么你就想一想吧,我现在要回去陪我母亲,你刚才不是要出门办事吗?”我点点头,骤然想起来今天晚上要做的那件很重要的事就是去向征丽求婚,然而,当文舒菌离开之后我刚才的那种热情已经受到了影响。我回顾着与文舒菌认识以来的事情,就像前面已经申明的那样我对文舒菌从来就没有产生过那种热烈得想要与她结婚的念头。

现在,征丽就在家等我,无论如何我得去见见她,也许到了她面前,我又会升起向她求婚的那种热烈的念头来。总之,就现在的情况,我只有见到征丽以后再下结论。

我承认征丽对我来说有很大的诱惑力,当她开门时,我知道我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刚把门掩上,我就开始拥抱征丽,她不像过去那样顺从,而是朝后退着,似乎想摆脱我的拥抱。她退到了墙壁前面已经无法朝后再退去,因而我感到我的拥抱便是多余的了。我放下双手,显得又是一阵尴尬,在这样的情况下,求婚的事情更是不合时宜,我被动地向她摆摆手想说明我这样做是出于一种情感,但是我发现我甚至无法说出我爱你这样的字眼,因为我确实还没有找到把这几个字表达得热烈、真实的时机,也就是说我的力量显然还不足。就这样,我和征丽的关系此刻是那样暧昧,她看着我已经平静下来之后告诉了我K的事情,事实上她不告诉我,我早已经知道了,只不过她告诉我后又使我对她与艾滋病患者K的关系产生了质疑。在我也根本没有权利询问她与K的具体关系,我只是向她点点头说K的事我已经从报纸上阅读到了时,她惊讶地将头转向我:“商仪,有一件事我得请你为我保密,我和K的关系除了你之外没有谁知道,我想不用我说,你也会不告诉别人的。”我说:“你与K的事我知道得并不太多,我只知道你那天上午匆匆忙忙地逃离了阳宗海,我知道的就是这些。”“我现在还感到害怕……”“你害怕什么呢?”征丽将头抬起来迟疑了一下又摇摇头说:“不,那决不可能。”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从那一时刻,我就感到在她的话中隐藏着什么东西,一种令她害怕的回忆。也就是从那一时刻我对这个漂亮女人的肉体产生了怀疑,如果她在阳宗海与艾滋病患者K亲密地在一起,那么,K的病毒会不会传染给她呢?这个问题一旦出现就变成了一种可怕的联想,我盯着征丽那双神秘的双眼,我看不出或者我想象不出这个女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所以,这次见面不但使我在渐渐地丧失我对这个女人的热情,也动摇了我对她的某种期待。征丽坐在沙发上,我们那天的每一句谈话都非常枯涩,她也许已经意识到我在想什么,于是,她主动说:“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回去吧!”我没有想到这次见面便成为我们在G市的最后的一次会晤,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个漂亮女人第二天早晨就拎着箱子离开了G市,她废弃了她的住宅和电话,废弃了她在G市留下的美丽动人的形象,等到我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是外省一名外科医生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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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还得谈谈我那天晚上离开征丽后的情况,因为时间的有序或无序都会推动我们的生命纳入生活的全部顺序之中。我从征丽的楼梯上下来时感觉到极为空虚,我不知道一个人在一天中要面临着多少种生活状况,对于我来说今天第一要面对的是我那热烈的想站在征丽面前向她求婚的念头,第二就是面对文舒菌,她严肃地告诉我她已经怀孕了,第三就是面对征丽,那个神秘而美丽的女人使我的生活和想象力同时受挫。从征丽的家里来到大街上又是另一番情景,生活中的人们已经抵达夜晚,他们悠闲自在地散步,年轻的男女在大街上已经适应了灯光和橡胶轮胎的气味,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亲吻拥抱,与他们相比,像我这样的人就显得有些保守和衰老了。我是不是已经老了,我站在远处的一座台阶上,我来到这里是想看看征丽亮着灯光的窗户,虽然那灯光朦胧,就像征丽那双眼里升起的一种混淆着雨、雾及回忆的目光,但是看到那窗户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证明征丽就在那窗户里面的围墙中,她此时此刻也许正在沐浴或者做一个女人独处的事情。想到她也许正在沐浴时我的心里有些颤抖,她的身体直到现在对于我来说仍然也是那么神秘。我惟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像征丽的这样漂亮的女人,是最容易拎着一只箱子出走的,出走的原因可以是因为厌倦,如果征丽是因为厌倦的话,那么她一定是因为厌倦身边的人,包括我出走的原因也有的是因为私人秘密,对于目前的征丽来说,我想她最难言的私人秘密就是与K的关系,这种关系让她感到必须对生活妥协,而妥协的最有效的方式也就是出走;出走的原因也可以是因为想遗忘某些东西,像征丽这样漂亮的女人,记忆就像河流一样终日流淌,她的记忆来源于自己在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来源于在雨点溅起的有关尘土的气味中自己是一个女人;出走的原因也可以是对新生活的向往,对另一个地名的期待,所以,她要扮演那个右手拎着箱子的女人秘密地从一座城走出去。总之,当我站在台阶上看到征丽窗户中的灯光时,心里觉得仍然有些牵挂,也许我真的喜欢过她,也许我们之间不寻常的关系使我不可能把她看作一个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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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再也无法找到征丽时,我知道她一定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在这时候,我原来的女友文舒菌频繁地出现在我的住宅,她似乎已经知道那个把危机带给她的漂亮女人已经离去,所以,她的面庞上又出现了微笑,每当我看到她脸上升起的微笑时,我就会感到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嫉妒,在这种微笑里那团在从前是嫉妒的火焰现在转化为另一种文字,那就是胜利。当文舒菌的肚子已经像丘陵一样隆起时,我选择的惟一办法就是迅速地与她结婚。除此之外,我没有另外的路可走,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文舒菌时,她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高兴,仿佛她已经早就看到了我与她最终的归宿就是婚姻。

结婚证书领到之后,文舒菌就搬到了我这里,这就是婚姻的约束和形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住在了一起。几个月后,我与文舒菌的孩子出世了,是一个男孩,看到他在襁褓之中挥动着小手,我就在心里轻轻地告诉他,你长大以后就是一个男人了,你将饱受到尴尬、性、怯懦和失败。凡是我已经尝试过的东西你都会尝试到。我与文舒菌的婚姻生活平静地进行着,既没有争吵,也没有多少激情。

在这期间我的香水广告仍然进行着,那幅悬挂在街心花园的由征丽做模特的广告转眼已经悬挂了一年,它经历了来自这座城市的树阴的气味、人的气味、沉闷的雷声的气味后始终还是那样散发出迷惑人的光彩。迈林因此付给我一大笔酬薪,这样我就想到了征丽,因为我要从这笔酬薪之中拿出一半来付给征丽。我用我的那笔酬薪买来了一辆中国国产的新式轿车,我喜欢轿车已经多少年,今后再也不用到租车公司去租车了。买到一辆黑色的轿车之后的第一件事我就想独自一人驱车去旅行。我这样做,是另一种幻想在支撑着我,也许我在这趟旅行之中会与征丽相遇,除了会晤她之外,我还可以将那笔她做模特的酬薪交给她。

文舒菌知道我要驱车去旅行也想与我一块去,但我说服了她,理由是孩子太小,她应该在家里带孩子。

我承认与文舒菌结婚之后我仍在想着征丽,我甚至后悔那天晚上没有向征丽求婚,虽然我还不能肯定征丽就会嫁给我,我把这归咎我犯下的错误之一。所以,当我驱车外出时,这趟旅行就变成了寻找征丽的方式之一。我深信如果我与征丽确实有缘分的话,无论在哪里我们都会能够见面。驱车外出时我几乎不知道应该将车往哪个方向开,世界是如此的巨大,当我们面对世界时,尤其是当我们置身在这个世界中寻找起一个人来时,我们才会发现那纷乱而又错落有序的公路网伸向的每一点都是那样缥缈,我将车开到G城的郊外时仔细地回想与征丽在一起时她对城市的种种印象,后来我回忆起来征丽好像有一次对我说过她有一位女友在A省,是南方最远的省,她说那个女友不仅漂亮而且是她的表姐,她叫丁桃,当时我竟然记住了这个名字,而且记住了她的表姐丁桃是一位服装设计师。这个回忆中到来的线索为我提供了寻找征丽的第一个方向,于是,我将轿车向南面的公路开去,A省并不遥远,事实上,只须十小时的路程就可以到达。现在的目标变得清晰了,先到达A省,然后再寻找服装设计师丁桃,从丁桃那里寻找征丽。我将车速加快,虽然下着细雨,但是细雨之中我感到就是在这种迫切地寻找之中,我第一次爱上了征丽。细雨中的道路到处布满了泥泞,我被自己的爱所感动,十小时的路程缩短为八小时,傍晚我已经将车开进了A省的省府A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