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骑虎难下,直到今日夷吾才领会到它的深刻含义。他二次把嘴巴贴上老乞丐疮口。
齐姜在晋,伴着一个将死之人,整日闷闷不乐,忽见有人向自己问寒问暖,百般讨好,如何不喜,这一喜便有了床笫之欢。
骊姬的床上功夫,其他嫔妃望尘莫及,一天一个花样,玩得晋献公心花怒放,欲仙欲死。
老乞丐求告无用,正要离去,夷吾向他走来。
“老伯父,怎么了?”夷吾装作很关心的样子问道。
老乞丐指了指脖子道:“毒疮,这里生毒疮了。”
“照这么说你是来求医的了?”
老乞丐回道:“正是。”
“郎中不在家?”
老乞丐道:“在。”
“在?他为什么不开门?”
老乞丐回道:“他说我这疮他治不了。”
“是不是怕你给不起他医钱呀?”
老乞丐回道:“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呢?”
老乞丐回道:“他说我这疮已经溃烂了,里边生了脓血,药敷不上去。要想让药敷上去,必须把那里边的脓血弄出来,可这恶疮又不能挤,怎么弄?只有用口吸了。可我孤寡一人,无儿无女,就是有儿有女,这脓血又臭又腐,谁肯为我吸呀?”
夷吾道:“你偌大一把年纪,若是无人为你吸去疮里的脓血,郎中就不会给你医治,不医治就会把你烂死,疼死,这,这可怎么办呀?”他抓耳挠腮。
行人见衣服鲜亮的夷吾和一个老乞丐说话,都好奇地站了下来,不一会儿,聚了五十多人。
夷吾扫了一眼围观者,大声对老乞丐说道:“老伯,你好赖也是个人呀,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让毒疮给烂死,疼死!这样吧,我为你吸去疮里的脓血。”
老乞丐一脸惊诧地瞅着夷吾:“你,你这话当真?”
夷吾重重地点了点头:“你和我爷爷的年纪差不多,我骗你干啥?”
老乞丐还是有些不大相信:“你和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你为什么要帮我吸去脓血?”
夷吾叹道:“我天生一个软心肠,见不得穷人,见不得苦命人,一见就想帮,何况此事关系着你一条命。来,把脖子伸过来,我帮你吸脓。”
“且慢!”虢射从人丛中挤了过来。他装作不认识夷吾,将夷吾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失声说道:“你,你莫不是当今国君的二公子夷吾?!”
夷吾昂首回道:“正是。”
围观者皆以惊奇的目光瞅着夷吾,稍顷,窃窃私语起来。
只听虢射继续向夷吾问道:“你贵为公子,又和这老乞丐非亲非故,你果真愿意为他吸去疮里的脓血吗?”
夷吾大声回道:“我愿意。”
虢射长叹一声道:“贤人呀,真贤人呀!人都说吾国的大公子重耳贤,我看你比重耳还要贤几分,吾国有望矣,吾国有望矣!”
夷吾一脸谦恭道:“大叔过奖了。”
说毕,将脸转向老乞丐:“老伯,我这就为你吸脓吧。”
虢射摇了摇手道:“别急。”
夷吾装作一脸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虢射道:“你就是为老乞丐吸去了疮里的脓血,还得敷药呀,这郎中的门不开,谁给老乞丐敷药呀?拿什么去敷呀?还有,这脓血奇臭无比,你吸过之后得漱口呀,这院门不开哪来的漱口水?”
夷吾一脸感激道:“还是大叔想得周到。那,那就烦您辛苦一下,将这大门叫开。”
虢射道了一声好字,穿过几个围观者,来到大门前,将门拍得山响:“开门,开门,快开门!晋君的二公子夷吾到了。”
苍郎中闻听夷吾二字,慌忙将门打开,见门外围了这么多人,大声问道:“哪一位是二公子?”
夷吾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在下便是。”
苍郎中一脸谦恭地说道:“不知二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迎接,罪过,罪过!公子请!”身子微倾,右手前伸,摆出一个邀客的架势。
夷吾连连摇手道:“不必了。”
苍郎中赔着笑脸道:“公子既然不愿进屋,却又立在门口,不知有何贵干?”
夷吾朝老乞丐指了一指道:“想请你为他治疮。”
苍郎中瞟了一眼老乞丐道:“他这疮已经溃烂,药一敷上去就被脓血冲走了,我无法儿医治。除非……”
夷吾道:“除非什么?”
苍郎中道:“除非有人代他吸去疮里边的脓血。”
夷吾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为他吸去脓血的。”
苍郎中瞪着一双吃惊的眼睛:“你?你愿意为他吸去疮中的脓血?”
夷吾道:“正是。”
苍郎中道:“那可脏得很哟!”
夷吾道:“我不怕。”
苍郎中道:“您贵为晋国公子,为什么要为这个老乞丐吸脓吸血?”
夷吾一字一顿道:“因为他是晋国的臣民。”
苍郎中双掌一拍道:“好,公子答得好!我一定设法儿将这老乞丐的疮治好,快随我进屋。”
众人随苍郎中走进大门,当然也包括夷吾和老乞丐。
苍郎中去厨房舀了大半瓢水,站在夷吾身边。夷吾还没把嘴唇贴上疮口,胃里一阵翻滚,忙把嘴巴移开。
虢射见了,轻轻地踢了他两下脚后跟。
他没有动,有些后悔了,不该为当什么国君,下贱到替人吸脓吸血的地步。
苍郎中轻叹一声:“公子,真不想吸也就算了。”
老乞丐嚎的一声哭起来,泪眼婆娑地瞅着夷吾。
围观者竟也说起了风凉话:“说大话使小钱,哪有贵为公子的肯为一个老乞丐吸脓吸血呢?”
虢射有些急了,又照着夷吾的脚后跟狠狠踢了两脚。
什么叫骑虎难下?直到今日夷吾才领会到它的深切含义。他二次把嘴巴贴上老乞丐疮口,闭着眼睛,轻轻吸了一口,啊的一声吐到地上。
苍郎中忙把水瓢递给他,他差不多把大半瓢水漱完了,也没有再去吮疮的意思。
他的脚后跟又被人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知道这是虢射干的,没奈何,又向疮口吮去,如此者三,每吮一次便要漱会儿口,一漱就是老半天,虢射很为他着急。
谢天谢地,吮过第八次之后,苍郎中终于开口了:“公子,脓吸得差不多了,您到一边歇着,我这就给他敷药。”
夷吾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跑到厨房,干呕了几声没有吐出东西,便把食指插进口中,使劲探了几下,哗的一声呕吐起来。等他从厨房出来,苍郎中已经为老乞丐包扎好伤口。
老乞丐伸手入怀,竟然摸出几钱散碎银子,双手递给苍郎中。
苍郎中笑拒道:“二公子与你素不相识,居然愿意为你吸脓吸血,我还好意思要你的钱吗?拿去吧。”
老乞丐扑通朝苍郎中一跪,泪流满面道:“恩人呀,你叫老朽如何报答你呢?”
苍郎中朝夷吾一指,对老乞丐说道:“你的真正恩人是他。”
老乞丐移膝夷吾,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
夷吾双手将他搀了起来。
老乞丐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诊室。
夷吾也走了。
夷吾是在几十双充满敬意的目光的注视下走的。
自此之后,夷吾在晋国也出了名,那名气不在重耳之下。
两个庶子出了名,且那年纪皆长于世子申生,申生还能坐得住吗?
申生倒是坐得住,他才十二岁,还不知道什么叫威胁,可他师父懂。他有两个师父,大师父,也就是太傅,叫杜原款;二师父,也就是少傅,叫里克,都是晋国的大夫,大贤人。他二人一人教他习文,一人教他习武,还教他如何爱护百姓。
他的母亲齐姜,不只有些风流,还有些心机呢,连晋献公也对她敬爱有加。
齐姜不比狐源和狐艳,她不只貌美,还大有来头。
她是赫赫有名的霸主齐桓公之幼女。晋武公,也就是晋献公他爹,暮年之时,为讨好齐霸主,备了一份厚礼,遣士蒍去齐国求婚,竟然允了。
齐姜嫁到晋国,虽说贵为夫人,但面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无论如何是笑不出来的。晋献公,不,那时他还未曾即位,不能称公,只能称作世子。世子虽为嫡出,但不是长子,他还有六个哥哥,十一个弟弟,都在窥窬着他的世子之位,且是其母已死,父亲改立了新的夫人。严格说来,他已不再是嫡出了,他感到了威胁。一来为了固位,二来也有些贪恋齐姜之美色,他便拼命地巴结、讨好齐姜。齐姜在晋,伴着一个将死之人,整日闷闷不乐,忽见有人向自己问寒问暖,百般讨好,心中很是受用,加之这人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又风流倜傥,如何不喜?于是,你来我往,未及三月,便有了床笫之欢。十月怀胎,生下一子,寄养于民间一申姓之家,取名申生。
某一日,二人尽欢之后,齐姜依偎着晋献公身子,娇滴滴地说道:“妾有两件事求您,您肯不肯答应?”
献公伸手揽住她的玉颈说道:“你说吧,只要我办得到。”
齐姜道:“老头子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怕是活不过五月了。五月一过,您便是国君了,您一做国君,首要之事便是立夫人,您敢不敢立妾?”
献公道:“我敢。”
齐姜道:“贾姬呢?”
献公道:“我这几天就想办法把她除掉。”
齐姜翻身趴在他身上,亲了一个响嘴道:“您没有让妾白爱一场。”
献公将齐姜翻到身下,又一番云雨之后,喘着气问道:“你不是有两件事吗,如今说了一件,还有一件呢?”
齐姜道:“再一件事就是申生,申生可是您的亲骨肉,您贵为国君,妾贵为夫人,这世子理所当然地要立申生了。”
献公道:“这个我知道。”
“知道就好。”齐姜嘻嘻一笑,二次爬上了献公的肚皮。
果如齐姜所料,未出五月,武公一命呜呼,世子做了国君,是为晋献公。
晋献公倒也是一个情种,不顾大臣们的反对,一上任便毒死了贾妃,立齐姜为夫人,申生为世子。
齐姜已经七八年没有怀孕了,立了夫人的当年,竟然又怀上一胎,产下一女,取名伯姬。这样一来,她儿女双全,如何不喜,真像吃了喜梅一般,连睡觉都笑出声来。
有道是乐极生悲,产下伯姬之后,未及半年,齐姜忽然得了一种怪病,风一吹便咳嗽,一咳嗽便咯血,一咯便是大半碗。
身体每况愈下,而重耳、夷吾的声望却越来越高,大有取代世子之意,齐姜能不惧吗?她反反复复地开导申生,要他也做几件露脸的事儿,怎奈申生是个老实孩子,不想刻意去做。
老天爷不欺老实人,甚而会有意无意地去帮助老实人。
这一日,晋献公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疼得他昏迷过去,自此之后一个月总要疼上两次,每一次犯病,申生总要守候在他身边,侍奉他吃,侍奉他喝,还为他擦屎端尿。
申生不知听谁说哪吒庙里的哪吒很灵,便抽空去了一趟。依照道士的指点,在竹简上刻下这么一段话:“我叫申生,今年十三岁,生于丙寅年丁丑日,因父病特来求告上神,把父亲的病移到我的身上。上神如果答应了我的请求,我给您重盖庙宇,重塑金身。”
刻好之后,埋到哪吒脚下。
吃晚饭时,申生随口把这件事说给了齐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