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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见陌生的小伙突然跪在地上叫爹喊娘,饿得头闷眼花的歪嘴男人这才吃力地把头抬起来,他认不出古老三了,有气无力地问:“你!为啥管我们叫爹叫娘,你是?……是哪个?”

古老三磕头说:“我是古三呀!你忘了,那年在河南牛栏岗,你给牛老财、就是牛团长的老爷子修墓,我被下到墓里作陪葬,是你救了我,我就是那个童男古老三呀,咱们在你家还磕头认过爹娘。”

“啊!”歪嘴大叔眼睛不由睁大了,看清后,他又把头放下,无精打采地说:“我苦命的孩子,你要是不说,我可真的认不出你了。”

这时古老三上前扶起歪嘴大叔说:“爹!娘!走,咱们上饭馆,我有粮票。”

有白馍和粉条汤,这家人如同快枯死的秧苗又得水,不一会就鲜活起来。歪嘴大叔肚子吃饱后才有精神说话,他说:大队派人把各家各户的锅全收去砸碎了,让社员们吃大食堂。都吃不饱,他们又不准家里开小灶,“不准私人冒烟”。后来食堂连限量的稀饭都喝不上了,我们村好多人命都没了,都是稀里糊涂地饿死的,我家七口已饿死三口了。

古老三埋怨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来啊!

歪嘴叔说:开始人们不敢逃,我们队长说了,逃跑的人回来就不要了,饿死都没门。后来见实在不行了,有人还是偷偷逃到外乡。眼见一家人性命难保,我们就偷着跑了出来。

古老三听到这里眼睛湿了,说:爹、娘,怪就怪我对你们关心不够,开春我原本去河南找你们的,都说那边饿死人,半道上我的干粮又被人抢了,只好转回来了,没想到叫你们竟苦成这样。

歪嘴叔接着说:前天,我们饿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就用两毛钱把人家准备喂猪的半筐红薯皮买下吃了。又两天了,一家人啥也没吃过。我们原指望下湖北能讨到饭吃,谁知你们这里也很艰难。

歪嘴叔说到这里,转过脸对刚才抢馍的姑娘说:“春妞,咱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这是你哥,你叫哥!”

“叫哥?”春妞虽然心生疑惑,可目光终于敢对着古老三说话了。古老三感觉这双眼睛像海一样深,让人心动,她的那张脸也十分受看。见她也在看他,他心里猛然掀起一阵热浪,眼神慌乱地说:“对!我是你哥,爹和娘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忘了?那年俺娘还叫我戴走了你的长命锁,你还嚷着叫我还哩!那长命锁我一直保存着,咱回去就还你。”

歪嘴叔又问四改现在在哪里。古老三告诉他,为救一位解放军她牺牲了,那解放军就是给我寄粮票的这个女干部。

歪嘴叔一家随古老三来到布袋沟,布袋沟虽不是天堂可还有红薯,每餐还有几星点白米,隔三岔五还能吃块白面馍,这对歪嘴大叔一家来说赛过天堂。吃了几顿饱饭,歪嘴叔精神了许多,他沾沾自喜地对老婆说:“常言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些话一点都不假。当初我发善心救了古三,没想到如今他又救了我们一家,假如当初我没有救出古三,情况会如何?咱们一家怕真的是哭天无路。这布袋沟好啊!”

春妞娘也贪功说:“没想到咱们的古老三还在这儿当了队长,是我那长命锁为他带来的福,有古老三这个干儿,算我积了八辈子大德,我们老有依靠了。”

正在夫妻俩得意忘形地夸赞古老三、炫耀自己时,去食堂打饭的春妞端着空碗回来了,她撅着嘴说司务长说我们不是这里的人,不给我们分饭吃。古老三听罢火气“腾”地一下上来了,他拽着歪嘴叔气势汹汹地找到食堂,对司务长高敬宝大发雷霆:“高敬宝!你算老几?也太欺负人了,这布袋沟是谁说了算?谁家没有爹娘?你不分俺爹俺娘的饭就是不分我的饭,说我爹我娘不是这里的人?你们有几家不是外来的?他们救我命的那会儿我就认爹娘了,如今就是我的亲爹亲妈!就是我不吃也得给他们吃。怎么着?不行我马上叫你爹妈的饭也停了。”

高敬宝心眼好使,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擅长和稀泥,从不与人叫真,在布袋沟当副队长多年,吃亏的事他总是在后,沾光的事他总是在前,他常在床上沾沾自喜地对老婆喜娇说:“别看古老三牛气冲冲的天天神气,亏全是那奤子吃了,光全是我沾了。”吃食堂时,他看准了司务长管着一两百多人的吃喝,是个肥差,他就争着当上了司务长。他很会来事,很会说话,要不然,像古老三那样,东一斧子,西一榔头,老与人过不去,沾光的事哪里还会有他的份?他装作十分为难地样子说:大叔救过队长的命,胜过父母,按理说给口饭吃天经地义,不过这事不是我做主,饭是王加本让停的,他说大伙都吃不饱,正是一粒粮一条命的时机,你在最艰难的关口突然冒出个爹娘来不说,又平白多出四张嘴……怕时间长了大家有意见。

古老三不耐烦,蛮横地说:“我不管几张嘴,也不管谁有意见,反正这是我的爹妈,就是我的停了,也不能停他们的。”

见古老三已经发脾气,高敬宝不敢怠慢,要炊事员文大安多给歪嘴叔两个红薯,赔着小心说:“两个老的好办,按理也说得过去,谁也不敢有意见,就是两个小的,王书记说我们没有白养他们的理由,生活又这么紧张,不停不成。”

按说王加本的话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古老三在布袋沟虽然能一手遮天,但还不能完全盖地,地是共产党的,再说,布袋沟还压着一个官大一级的王加本。

“我找王加本!”古老三气呼呼的转身出门,歪嘴叔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文大安撵出来小声说:“王书记还说了,要想春妞和他弟弟在这儿落户口,除非她春妞嫁给布袋沟的男人。”这句话如同一支强心剂,一下子又把歪嘴叔给点活了,他对古老三说:“这就对了,就将我家春妞嫁给你吧,你古三不是正缺媳妇么?当年我们那长命锁就算定亲信物呀!”

太突然了,古老三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他先是一惊,接着是喜,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说:“不知……不知春妞她……她是怎么想的,现在婚姻都自由了,我怕亏了咱妹子。”

歪嘴叔说:“这事我做主了,她还有啥说?咱这叫干儿招女婿——亲上加亲,再说,不这样我一家这会儿去哪里找活路呀!”

歪嘴叔与春妞一说,春妞竟然满口答应了。其时在饭店时她就对古老三开始动心思了,他人厚诚,精明又实在,更重要的是:古老三有钱,有粮票,在这当口那是最最关紧的。

听说春妞已说好要嫁给古老三,王加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里纵然有一千个不满,也狗咬刺猬,无处下嘴。自己曾有过亲口承诺,就是普通社员娶来媳妇也得无条件给饭吃,莫说她还是古老三的。古老三在这里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王加本不能把事作的太过。见木已成舟,王加本只好说:先把饭供着,落户之事等他们成亲后再说。

日子一长,人们终于知道了是王加本看上了春妞,有心娶她,王加本万万没想到,自己耍了一回心眼偏偏成全了古老三,这才“猫子上墙扒掉了鱼,狗子地上只张嘴”。为这事他心里像搁了一块重重的铁疙瘩。同时春妞也知道了王加本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弄权术,卡脖子本是别有用心,也算图谋不轨。她感觉王加本心胸狭窄,气量有限,时时处处都在找他家的茬,既卖关子又做好事。春妞明白,若不把王加本那个心思断了,他永远不会甘心,那么她家在这儿就不可能稳得住脚,早晚要被他算计了。

高敬宝既是副队长又管着布袋沟的伙食帐,那职务叫“司务长”,别看官不大,可算是个要害人物,尤其是在生活无限困难的年月。那时人们常说:一天吃一两,饿不死司务长;一天吃一钱,饿不死炊事员。“民以食为天”,高敬宝管着大家的吃喝,就等于是大家的天。一天,炊事员文大安悄悄找古老三反映情况,他说这几天我发现了一个阶级斗争新动向,不向你汇报我怕对不起党,对不起毛主席,自己将来也脱不了干系。

古老三说有什么私心杂念或阶级斗争新动向,及时向党汇报十分正确,你相信党,党才信任你。所以你的思想要时时处处与我们保持一致,要警钟长鸣。

文大安嘴虽然比一般人大,说话比人慢:我的阶级觉悟就是比别人高,思想也始终与党保持一致,这我不说你也知道,要不然我也不会主动找你反映问题。

古老三是个急性子,打断他说:“别扯远了,有什么问题快说,别把小问题拖成个大问题。”

文大安说:“我们的麦子已经不多了,白面馍一星期只能供应一次,每人只分一两面的一小块,其余时间都是野菜煮红薯,这几次高敬宝老是有意要我多做七八个,出笼后又不知他将多的那几个悄悄弄到哪里去了。”

古老三说:“好,你反映的问题十分重要,党和人民没有白白相信你,你立功的时候到了,你下一步的任务是:不要打草惊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悄悄留心他是怎么将馍弄走的,弄到什么地方去了,记住,一定要拿到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