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是一朵情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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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男人卷·张炎

张炎是南宋著名词人,与蒋捷、王沂孙、周密并称“宋末四大家”。他本生于南宋末年名门望族,祖上为武将,世袭恩泽。可惜,历史螺丝的松动,让他的人生也起了剧烈的变化,一个世家公子也由此沦为孤独漂泊异客。张炎的词风因融合家国之感,身世之悲,故而显得浓烈而痛彻。

物是人非,事事只能休

临安(今日的杭州市),他和这个地方已经相处了太久的时间,从出生到如今,似乎漫长得有了一生的跨度。不过很快,他将远离此地并将再也无法回来,因为这里将不再属于他,永远不。忘记在何地看过一句话:每个人都是命运掌心卑微的尘埃,被任意的翻覆着。当时并未觉得如何,而今想来,却是心头一番苦涩。

张炎出于1248年(理宗年间),南宋名门望族。年少学识广博,整个家族世居临安,曾祖父张镃在临安南湖筑有名园。祖父张濡是南宋武将,世代享受朝廷恩泽。如果不是那场惊天变故,张炎只怕也是考取功名,娶妻生子,在朝为官度过一生。

但是命运的天平在一霎那间突然倾斜。元兵南下占领了临安之后,身为武将的祖父被捕获并遭残忍杀害,张家至此陷入了天塌地裂般的万劫不复之地。资产被抄查没收,家丁亲人大多罹难,唯独他逃了出来,孤身一人流落异乡。

有时候,活下来并不是最大的幸运,反而是沉重的负担。痛失家园,与亲人惨遭分离这都令张炎在人生正好的年纪承受了难以背负的重量。

辔摇衔铁,蹴踏平原雪。勇趁军声曾汗血,闲过升平时节。

茸茸春草天涯,涓涓野水晴沙。多少骅骝老去,至今犹困盐车。

《清平乐·平原放马》

写下这首词的时候,张炎心如针扎,血脉喷张。从世家子弟变为浪迹天涯的遗民,看着自己年华老去,却只能安于一隅闲散度日。对于任何一个来说,这都是沉痛哀婉的人生。如果南宋依旧存在于历史上的话,匹马戎装会是张炎的理想。如今,亡国仇家散恨,令张炎每日只能以“愁和恨”来填补人生的空白,度日如年。天道无常,就如同天涯尽头的春草野水一般,还未来得及鲜活,便已经随着世事的沧桑流转,而荒芜在了荒野之上。

想来张炎奔走出逃的时候,是没有想过还会重回故园的。虽然那里,曾经是他出生成长,有着满满记忆的地方。可是,多少个在外流浪的日夜,他却不愿也不敢再回到那里去看看。哪怕是在梦中,他也害怕重新面对飞来横祸的一霎那,害怕再次看到幸福在他的眼前,没有任何预兆的轰然倒塌。

然而,世事难料。十年之后,张炎再次回到临安,回到了他生活多年的旧居。

睹物思旧,他一腔悲楚无处宣泄,只能将胸膛中四处窜动的情感流于笔尖之下,写下了这首《长亭怨》:

望花外、小桥流水,门巷习愔愔,玉箫声绝。鹤去台空,佩环何处弄明月?十年前事,愁千折、心情顿别。露粉风香谁为主?都成消歇。

凄咽。晓窗分袂处,同把带鸳亲结。江空岁晚,便忘了、尊前曾说。恨西风不庇寒蝉,便扫尽、一林残叶。谢杨柳多情,还有绿阴时节。

故地重游令张炎心中所感的除了悲痛便是悸动。站于门外久久徘徊的他,无法想象这十年的光阴会将当日的故园改变成何种模样。“望花外、小桥流水,门巷习愔愔,玉箫声绝。鹤去台空,佩环何处弄明月?”每每读到此处,便在眼前浮现出一名清瘦男子:他一袭青衫飘飘,却踟蹰于家门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远望去,花木依旧,流水仍然,但是当日的箫声早已不知何处去寻。十年的光阴,带走的不仅是旧园繁花似锦的岁月,还有张炎悲恸难寄的心绪。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这是李清照在流亡之际曾写下的句子。彼时的李清照,已经五十多岁的高龄,天命之年本应万事看淡;她却哀伤地留下了这样的词,千古佳句,千古遗恨。此时的张炎,正是壮年。同女子比起来,往往更多了一份生硬的沉痛。走进故园,看到阔别了十年的景物,一切有些陌生,一切仍然熟悉。此时的感情大抵只能用“心折”两个字来形容了。

词中下片提到了分别场景,“晓窗分袂处,同把带鸳亲结。”想来是张炎与所深交的一名妇人告别,因为上片也曾提到“环佩何处弄明月”,依据杜甫一首诗中的典故而来,意思大概是一名男子怀念他生死不明的妻子。

由此可见,张炎此番回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寻找一个令他深思多年的人。至于是否是他的妻子已经无从考究,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子定是令张炎“念”进了骨髓。不然。他不会强忍心中剧痛,非要赶到这里一探究竟。

翻阅史料,无法得知这名女子的真实身份。更令人疑惑的是,相聚几日之后,张炎在再度离开之后竟然选择了再次独行。如若这名女子是他所爱之人,为何他会忍心独自离去。如若这名女子只是与他相交甚浅,那他为何又会在词中提到,“同把鸳鸯亲结。”

前路坎坷,作为南宋遗民的张炎每日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如果这女子是他所爱之人,他又怎能忍心带她一同前往迷惘未知之路去受苦?相思再苦也可以忍受,如果看到心爱之人受到伤害,那才是痛彻心扉的大苦。不论如何,在与这个妇人度过几日欢快生活之后,张炎除了留下海誓山盟的誓言外,别无他法。他只能选择继续他的茫茫前路,何时能再回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独自一人的生活依然持续在张炎之后的岁月中,除了爱情无望之外,就连友情都拒绝了对这个才子的安抚。比如,吴文英的逝世对张炎来说就是打击甚大的。在那些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时,才真的会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孤单。

烟堤小舫,雨屋深灯,春衫惯染京尘。舞柳歌桃,心事暗恼东邻。浑疑夜窗梦蝶,到如今、犹宿花阴。待唤起,甚江蓠摇落,化作秋声。

回首曲终人远,黯消魂、忍看朵朵芳云。润笔空题,惆怅醉睡难醒。独怜水楼赋笔,有斜阳、还怕登临。愁未了,听残莺啼过柳阴。

《声声慢》

这首词为吊唁吴文英而做,故而由回忆起笔,连接现实,似真似幻,在词意中将张炎的思念贯穿始终,清人楼敬思评其:“一气卷舒,不可方物,信乎其为山中白云。”对张炎的这首词做了很高的评价,认为他在平铺直叙中写尽了悲悼之情,深沉动人。

词由心生,在张炎的一生中,贯穿始终的便是亡国之恨和家破之仇,可惜他即便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无法将这个遗憾弥补。只能将遗恨化作词文,而自己抱憾终生了。壮志难酬,最难诉的是英雄寂寞的情怀。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男儿这生最无悔的便是一腔拳拳报国红心。最遗憾的则是空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门。

可惜往事如风,将过往的哀苦如同飞雪一般尽数吹落,散落崖底。人生没有太多回转的余地。所以,在西湖淡然的烟雨重楼中,至今仿佛仍能依稀看到:那个形容消瘦的男子,青衫翩翩,立于亭台楼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