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古代诗歌总集: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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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诗经》的情感和思想

《诗经》是西周到春秋时代各社会阶层社会生活的反映,是民俗风情和个体情感交相辉映的历史画卷。我们可以通过它认识到数千载以前的先民的荣誉、期待、焦虑和种种的喜怒哀乐,聆听到来自远古的千回百转的袅袅余韵。

(一)《诗经》中的黍离之悲

《诗经·王风·黍离》采于民间,是周代社会生活中的民间歌谣,基本产生于西周初叶至春秋中叶,距今三千年左右。作者不可考。诗作于西周灭亡后:一位周朝士大夫路过旧都,见昔日宫殿已夷为平地,种上庄稼。他不胜感慨,写下了这篇哀婉悲伤的诗。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全诗共三章,每章十句。表达了对国家昔盛今衰的痛惜伤感之情。从诗的字面看,三章的内容简洁明了:诗人在茂密成行的黍稷之间徘徊,便情不自禁忧伤起来,而且伴随着黍稷的成长(出苗——成穗——结实),那股伤感越来越浓(中心摇摇——中心如醉——中心如噎)郁积在诗人的心里无处宣泄,不得不仰望苍穹,一声长叹:“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三章只换六字,而一往情深,低回无限”(方玉润《诗经原始》)。

关于《黍离》一诗的主旨,历来争议颇多。近人读诗,比较有代表性的有郭沫若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中将其定为旧家贵族悲伤自己的破产而作,余冠英则在《诗经雪》中认为当是流浪者诉述忧思,还有蓝菊荪的爱国志士忧国怨战说(《诗经国风今译》),程俊英的难舍家园说(《诗经译注》)等。说法虽多,诗中所蕴含的那份因时世变迁所引起的忧思是无可争辩的,虽然从诗本文中无法确见其具体背景,但其显示的沧桑感带给读者的心灵震撼是值得细加体味的。另一方面,从诗教角度视之,正因其为大夫闵宗周之作,故得列于《王风》之首,此为诗说正统。

诗首章写诗人行役至宗周,过访故宗庙宫室时,所见一片葱绿,当年的繁盛不见了,昔日的奢华也不见了,就连刚刚经历的战火也难觅印痕了,看哪,那绿油油的一片是黍在盛长,还有那稷苗凄凄。“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王国维《人间词话》),黍稷之苗本无情意,但在诗人眼中,却是勾起无限愁思的引子,于是他缓步行走在荒凉的小路上,不禁心旌摇摇,充满怅惘。怅惘尚能承受,令人不堪的是这种忧思不能被理解,“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尴尬,这是心智高于常人者的悲哀。这种大悲哀诉诸人间是难得回应的,只能质之于天:“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苍天自然也无回应,此时诗人郁闷和忧思便又加深一层。

第二章和第三章,基本场景未变,但“稷苗”已成“稷穗”和“稷实”。稷黍成长的过程颇有象征意味,与此相随的是诗人从“中心摇摇”到“如醉”“如噎”的深化。而每章后半部分的感叹和呼号虽然在形式上完全一样,但在一次次反复中加深了沉郁之气。难怪此后历次朝代更迭过程中都有人吟唱着《黍离》诗而泪水涟涟。从曹植唱《情诗》到向秀赋《思旧》,从刘禹锡的《乌衣巷》到姜夔的《扬州慢》,无不体现这种情感的深沉。

(二)爱国精神——许穆夫人的《载驰》

爱国思想是中华之魂。历来无数古今作家书写了无数爱国诗篇,爱国思想也便成了文学的主题之一。在《诗经》中它也是最突出的主题之一。许穆夫人的诗《竹竿》《泉水》《载驰》就饱含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情感。许穆夫人是我国见于记载的第一位爱国女诗人。

许穆夫人是卫宣公之子姬顽(昭伯)之女,卫国君主卫懿公的异母妹妹。春秋之际,诸侯林立,卫国在当时是一个中等诸侯国,位于黄河中下游地区,首邑是商朝的朝歌。许穆夫人在少女时代就深为祖国的安危而担忧,思索着如何为保家卫国作出贡献。许穆夫人长得貌美多姿,许、齐两诸侯国都派使者前来求婚。诸侯各国之间的通婚联姻是一种政治行为,带有亲善和结盟的性质。在许国重礼的打动下,父母决定把她嫁给许国国君许穆公为妻。许穆夫人的称呼就是由此而来的。

卫国国君卫懿公是个沉醉于声色狗马之中的昏君。他特别喜欢养鹤,在宫苑中供养了成群的白鹤,为了供养这群白鹤,还额外向百姓征收“鹤捐”,激起卫国国民的强烈不满。卫国在卫懿公的治理下,国力每况愈下,一天天衰败下来。弱肉强食,北方狄族看到卫国岌岌可危,便于公元前660年,发动了对卫国的入侵。卫懿公征调民众抵抗,老百姓不愿为他效命。军队的将士不肯为他卖命出征,致使狄兵侵犯时如入无人之境,卫国很快被灭亡了。卫懿公死于乱军之中,国民遭到大批杀戮,都城被洗劫一空。难民渡过黄河,逃到南岸的漕邑(今河南省滑县)。

许穆夫人嫁到许国后,一直怀念着卫国。当她听到卫国国破君亡的噩耗之后,痛彻肺腑。她去请求许穆公援救卫国,可许穆公胆小如鼠,怕引火烧身,不敢出兵。许穆夫人不甘袖手旁观,置之不理,经过反复考虑,她带领当初随嫁到许国的几位姬姓姐妹,亲自赶赴漕邑,与逃到那里的卫国宫室和刚被拥立的戴公(许穆夫人的哥哥)相见商议复国之策。就在此时,许国大臣接踵而来,对许穆夫人大加抱怨,指责她抛头露面有失体统,企图把许穆夫人拦截回来。许穆夫人坚信自己的主张是无可指责的,她决不反悔。面对许国的大臣的无礼行为,她怒不可遏,义正词严地斥责道:“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视尔不臧,我思不 。”(《载驰》)意思是,即使你们都说我不好,说我渡济水返卫国不对,也断难使我改变初衷。比起你们那些不高明的主张,我的眼光要远大得多,我的思国之心是禁锢不住的。许穆夫人拯救卫国的决心不可改变。

不久,戴公病殁,卫人从齐国迎回公子毁(许穆夫人的另一哥哥),即卫文公。卫国得到了齐桓公的支持,齐桓公派兵戍漕邑,又派出自己的儿子无亏率兵三千、战车三百辆前往卫国。同时,宋、许等国也派人参战,打退了狄兵,收复了失地。从此,卫国出现了转机,两年后,卫国在楚丘重建都城,恢复了它在诸侯国中的地位,一直延续了四百多年之久。

而半路上,夫人被许国的大夫追上被迫返回后,对此十分愤怒,作了《载驰》一诗,痛斥了许国那些鼠目寸光的庸官俗吏,表达了一个女子热爱祖国、拯救祖国的坚定信念。

全诗六章二十八句。前三章是指责许国人对她的阻拦。诗人在一开头就把自己急忙赶路回卫的情况写了出来:“载驰载驱,归唁卫候。驱马悠悠,言至于漕。”紧接着写道,许国大夫赶来阻止她回卫,但她还是一心要回,并指责和反驳许人说:“女子善怀,亦各有行。许人尤之,众稚且狂。”意思是说不要说女子的多愁善感,也是各人有各人的志愿。许国人对我指责埋怨,他们其实是幼稚疯癫。许穆夫人坚持走自己的路,她相信会有大国来援救的。于是大声疾呼:“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就是说,我奔走在祖国的郊原,绿油油的一片麦田,我把困难向大国诉说,谁和我相亲就快来求援。一个为了拯救祖国奔走呼号的爱国女英雄的形象跃然纸上。诗的语言生动,感情真挚,形象鲜明,充分表现了诗人拳拳爱国之心和坚强果断的意志。

全诗表达了许穆夫人强烈的爱国精神,其中第二章更是表达她不顾礼法的限制、坚决返卫的决心。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

既不我嘉,不能旋济。

视尔不臧,我思不。

这种行动的思想基础,就是对卫国的热爱。许穆夫人的这种爱国精神,也已汇入中国文学的爱国主义传统的长河之中,成为一朵最为耀眼而美丽的浪花。

(三)怀归念远的思乡情

农业生产培养了周人安土重迁,充满家园之恋的乡土感情。每逢战争、劳役、灾祸迫使他们不得不远离故士家园与亲人相分相离的时候,怀归念远的思乡情就油然而生了。

《诗经》中不少行役诗都表达了这方面的感情。《唐风·鸨羽》:“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公差没完没了,回归无期,田园荒废,土地没人种,父母无以为生,使他感到难言的痛苦。

《小雅·黄鸟》也是一首思归之歌。一个迁往他乡的人,人地生疏,觉得生活中缺少温暖,处处得不到理解和照顾,急切地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和父老乡亲中去:“黄鸟黄鸟,无集于穀,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穀。言旋言归,复我邦族。”下二章又说:“此邦之人,不可与明。言旋言归,复我诸兄。……此邦之人,不可与处。言旋言归,复我诸父。”这种由农业社会和宗族意识所培养起来的爱故土,重亲情,也会很自然地升华为爱邦国之情,一旦国家危难或受到侵犯,也就会出现像《鄘风·载驰》《秦风·无衣》那样的充满爱国激情的诗篇。我国文学中的爱国主义主题,正是从《诗经》开始,而后形成了重要传统。

以农业文明和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周人,特别重视伦理亲情,这在《诗经》中处处可见。如前面所讲到的《鸨羽》一诗,那位远离家乡的役夫,他在思归时所想到的,首先是他的父母无人照顾,使他万分痛楚的是不能尽人子的赡养之责。其他行役诗中所表达的也多是这种心情,如《小雅·杕杜》:“陟彼北山,言采其杞。王事靡盬,忧我父母。”《四牡》:“翩翩者鵻,载飞载下,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逞将(养)父。”再说“王事靡盬,不逞将母”,又说“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念)”。书写父母亲情更为使人感动的是《小雅·寥莪》一诗,诗中唱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哀哀父母,生我劳瘁。”当他远道归来,得知父母已不在时,感到已无法报答父母的如海恩情,痛苦已极,抢天呼地地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表现了对父母的深厚感恩之心和子欲报而亲不在的终生遗恨。

写夫妻情深,偕老相爱的,如“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郑风·女曰鸡鸣》)。一旦别离,则陷入相思:“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周南·卷耳》)“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卫风·伯兮》)“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邶风·雄雉》)妻子不幸去世,丈夫睹物怀人,忧伤中不住念叨着妻子在世时种种好处:“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故)人,俾无 兮。”说妻子曾亲手为我染丝治衣,遇事规劝使我少过错。“心之忧矣,曷维其亡!”(《邶风·绿衣》)面对残酷的现实,他简直不能接受。丈夫亡故,妻子临穴而泣,更是痛不欲生:“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唐风·葛生》)

女子远嫁,兄长远送,以至“瞻望弗及,泣涕如雨”(《邶风·燕燕》)。朋友远行,献上最好的祝愿:“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邶风·二子乘舟》)对父母孝敬,夫妻恩笃,对骨肉亲朋的友爱、关怀,这些充溢着美好的、善良的伦理情思的诗篇,正体现了我们民族特有的社会心理和素质,在塑造民族传统上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