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漓正坐在半空,盘膝闭眼,丝丝缕缕的白烟从树身上源源不断注入透明的身影中。
白夭夭也盘着腿飘起来,跟他面对面坐下。
夕阳落山,霞光如缎,点点微弱的金丝贴附在窄小古怪的空间壁上,带来柔和的暖意,却无法直射进来。
—几万年死寂的岁月,要怎样才能忍过来?
她歪着头,漆黑如墨的眸中闪过若有所思。
“怎么,今天忽然发现老鬼我长得不错?”
白夭夭回过神,见墨漓弯起眉眼冲她笑,风华绝代的脸庞因透明而越发清俊,如同隔着纱幔看精致的图画,若隐若现,朦胧婉约,美得撩人心魄。
“何止不错啊,简直就是绝美!”白夭夭笑得很诚恳,“老鬼,可惜了你这副倾城绝代的好相貌,只能看啊啊啊……”
墨漓淡淡扫她一眼,接着说:“那不一定,我修炼很快,不出十年就有形体。”他话说一半,顿住,斜飞的眉眼扫过夭夭,问,“你今儿个受什么刺激了?平日说话可不见有这么轻佻!”
轻佻啊……
白夭夭心里默默飙泪,果然,她和美死鬼之间的代沟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我向来如此啦,只是老鬼你不了解我。”夭夭挥挥手,笑吟吟地道,“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碰到清纯人家羞涩,碰到奔放人家洒脱,人家刚才只是太过于洒脱,洒脱!”
她重重点头,表强调。
墨漓笑笑,也不和她瞎贫,关切地问:“可是遇到不开心的事?”
“有那么明显吗?”白夭夭诧异反问,随后,就把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向墨漓道来。
墨漓静静听完,沉思片刻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今夜潜入贝家,用迷魂术指示贝老爷子打电话给报社的人撤掉虚假新闻,并令贝天启私下给温妈妈道歉。”白夭夭和盘托出心中打算。
她的法术没练到家,操纵一个人的话应该还好吧!虽然很想在公众面前还温妈妈清白,但这样做之后会有大麻烦,更别提摆明站在贝家那边的大妖怪斛澜。
墨漓摇摇头:“斛澜你可能对付?”
“不行。”白夭夭泄气了,“我只修炼了千年唉!”
她在“只修炼”三个字上加重语气,墨漓听了微微一笑,道:“夭夭,你可知道斛澜修炼多久?”
“多久?”
“八百年。他已是S市或者C国法力最强的妖,实际上,现在隐匿人群中的大多数是小妖,只有几十年的道行。”
“几十年修成人形?”白夭夭被答案刺激得两眼发红。
“不清楚,总之,像一夕之间发生,突然便多出很多妖怪。”墨漓摇头苦笑。
“你不是待在这里不能出去吗?怎么了解的?”迟疑了下,白夭夭继续问道。
“只是不便出去,可我能听到、看到。”墨漓将视线投向远方,看着寸寸变暗的光阴,眸底飞过一抹复杂而隐晦的光芒,他淡淡地说,“十四年前,我尚有能力催动这块墓地四处游荡,知道这些不足为奇。”
墓地?白夭夭怔住。
她第一次听墨漓提起栖身之所,却是用这个沉重的字眼—
墓地。
墨漓勾起红唇,浓浓笑意从嘴角流泻下来,刹那间,绝丽不可方物。
“刚才我是说笑,来,接着讲。”墨漓将头转向一边,青丝无风自扬。
白夭夭笑着躲过,只听得清朗而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狭隘的空间,“就像突然多出成人形的妖怪一样,原本正修炼的妖类道行忽增。”
说到这,墨漓顿住,满脸凝重地说道:“也就是说,斛澜八百年修炼的法力,远远超过正常情况下修炼万年的妖类。”
“妖类群体进化!”白夭夭一点就透,她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告诉斛澜修炼千年时,他说我编的谎话拙劣,原来是这么回事。”
“八百年修炼出万年法力,那不是随随便便修炼十年的妖都比我强?”飘在半空的白夭夭因为这个推论备受打击,扑通跌落,悲愤欲绝作捶地状。
“不会。法力的增加跟本身的道行有很大关系,基础薄弱,就算成倍增长仍然高不到哪儿去,据我所知,修炼不过百年的小妖,拥有的法力并不如你。”
“没最差就好,不然人家会很伤感。”白夭夭假意用手拭干涩的眼角,佯装抹泪。
墨漓笑笑:“你呢?怎么回事?号称修炼千年法力却未增……”
“大规模群体进化中总有漏网之鱼嘛!”白夭夭反应很快,笑嘻嘻地回答,稍停,敛起笑容诚实地道,“墨漓,我大概能猜到问题出在哪儿,但现在不能说。”
“没事,可以时再慢慢讲与我听。”墨漓不以为意。
“老鬼,既然你知道这些,为什么我说自己千年道行时,你并没怀疑?”白夭夭眯起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笑容里有抹不安的探寻。
“这个嘛……”墨漓拖长了声音,慢条斯理回她一句,“夭夭,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来历,但是,现在不能说。”
白夭夭:“……”
“不说就不说,你就憋吧憋吧憋死你!”白夭夭碎碎念,从地上站起来,装模作样拍拍衣服,潇洒摆手。
“走了,吃吃饭小睡会儿,就得去行侠仗义除恶惩奸,要是斛澜大妖不从中作梗,能安全回来的话,再来找你玩。”
“好,明天见。”
白夭夭将手插进风衣口袋,走两步停住,并未回头,像是自言自语,又似说与人听:“有时候,我真庆幸自己成了妖。”
“妖类也有强权存在,只不过比起人类错综复杂的关系,它更单纯些,法力决定一切。”墨漓明白她的意思,平静地说道。
“群居性特质,灵长类动物,呵呵,复杂是必然!”白夭夭很哲学地感慨,笑语中有抹若有似无的萧瑟。
入夜,没等白夭夭夜探贝家,这起祸事离奇地被解决掉。
温烟苒曾经的未婚夫祝煌,看到报道后直接去跟贝家交涉。祝贝两家本就关系密切,这事说大不大,解决起来也并非只有一种办法,贝老爷子干脆就卖个面子给祝煌。
未出几日,报纸、网上、电视中都出现一件让人震惊的消息,刚打入S城没几年但生意火红的寰宇企业下属某出口高档皮衣公司,被曝光惨绝人寰的虐动物事件。
据悉,此公司去收毛皮时,曾暗示毛皮供应商,活剥下来的毛皮柔亮有光泽,市场大,于是,毛皮商在剥皮时,极其残忍地将动物吊起来,直接扒皮。
“它被关在狭小的笼子里,见陌生人靠近就嗷嗷叫着,像是求救,被拉出来时,后腿蹬地,昂头,被吊起来时,眨眼望着底下众人,嘶嘶悲鸣,皮被剥后,它依旧清醒,最后看看车厢中带血的毛皮和通红的身体,耷拉下头,不再挣扎。”温爸低沉地念着报纸,温妈和白夭夭坐在沙发上抹泪。
两人都不敢看这么血腥的画面,只好听温爸说,前些日子受的闷气早就消散,现在只余对这些动物的怜惜。
“老温,市里不是有个动物保护协会吗?我们明儿个去捐点钱,苒苒走了,咱俩也花不了多少,留着钱没用,还不如积点德。”温妈红着眼说。
“我正有此意,还有该给阳光之家送点东西了,咱们一个月没去,也不知道孩子们现在怎么样了?”温爸温和地说。
阳光之家是所孤儿院,温烟苒活着时,一家三口就经常过去做义工。
多好的一家人!老天怎么忍心夺走温烟苒的生命?白夭夭站在墨漓面前,双手叉腰,指着头顶—骂天。
日子在白夭夭与温家二老越来越亲密的相处中溜走,转眼,两个夏天过去。
中间还发生了几件小事:一是白夭夭未做任何动作的情况下,贝天启主动前来向温妈道歉。她猜测是斛澜授意,因为听温妈说,他们去动物保护协会捐款那日,遇到斛澜,斛澜一反初次见面的恶劣态度,亲切地跟二老打招呼,还对以前所作所为表示歉意,联想到蓝狐大人的身份,白夭夭几乎百分百肯定,用作转移视线的这段虐动物报道是他一手策划的。
二是白夭夭跑到邻城去调查撞死温烟苒的那位肇事者,怎么短短几年从温爸口中说的穷小伙成为知名企业家时,结识了正在当地办事的祝煌。
三是某次身为教育厅厅长的祝煌去学校视察,遇到她时随便聊两句,次日,校长一脸兴奋地宣布:由于白夭夭代课期间表现优秀,深受学生及家长好评,经校董事会讨论,正式录用,于是,白夭夭莫名其妙转正,仍教高中数学,兼高一二班班主任。
金风送爽的九月,白夭夭迎来入世历练的第二个秋天。
九月三日,新生开学。
风扬高中是所私立贵族高中,采取封闭管理,学生周一至周五必须住校,所以新生入学很麻烦,要登记,发放统一用品,安排住宿,带领新生熟悉环境。
白夭夭所带的高一二班只有十九个人,但各个不容小觑,全是富家官宦之后,看姓氏就明白,她盯着手中的登记表上赫然两个大字—祝融,忍不住念叨世界真小啊真小。
祝融是快中午时,一个人来报到的。
比起其他学生最不济也跟个司机的情况,他看起来很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