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最风流醉唐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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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禅茶一味(1)

喧嚣的人群背后,泡一壶清茗以安神,诵一段经书以安宁。香茗是魄,悟道是魂,一缕茶香绕心转。茶禅氤氲,从此不问尘世几分。

诗是他的命,酒是诗的魂:李白

李太白好酒,一袭青衫飘逸游于世间,“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世人送他个“诗仙”的称号。谪仙人嗜酒,小小一樽金杯里,盛下李青莲多少心事多少愁!李白是个狂人,狂放不羁,自然也不畏权贵。从杜康以来那么多人沉溺酒中,但大都成了酒鬼,只有李白成了酒仙。李白既是酒仙,又是诗仙,他的诗歌中始终洋溢着浓郁的酒香。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将进酒》

这首诗作于李白离开长安之后。

不惑之年的太白应诏往长安任翰林院院士。本为布衣的他却让唐明皇李隆基“降辇步行,亲为调羹”,可见李白当时的人气。

连李隆基自己也感叹这个李白不简单。李白就是李白,朝堂的威严非但没有让他亦步亦趋,相反天子的接见让这位仙人更加潇洒,喝酒赏月写诗,好不自在。酒喝多了,诗性大发之时,管他天上地下,杨玉环也被招呼来磨墨,高力士为他脱靴!恐怕喝再多的酒,也只有李白一人敢如此狂妄洒脱。

是的,之于李白,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大不了一走了之,仰天长笑倚剑天涯,任性的他就曾放语“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

天真与浪漫的理想主义让李白与朝堂的处事哲学背道而驰,最终与曾热衷的政治理想渐行渐远。他以为李隆基好比汉武帝,于是便自比司马相如。哪知道,这时的李隆基沉溺美色,执政大权落入旁人手中,孤独的李白受尽排挤。眼里揉不进一粒沙的诗人怎能逆来顺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于是,李白又醉了,这一醉不是累月却是经年。不甘束缚的他重又开始漂游的生活,在开封,他和好朋友对酒当歌,写出了这首千载不朽的《将进酒》。诗中,岑夫子、丹丘生都是诗人的好朋友。酒逢知己千杯少,心中的愤慨不平也惟有此时才能毫无保留地流露。

黄河水一去无回,青丝如雪实难更改。诗的发端荡气回肠,带出的却是伤感的悲叹。有人称之为“巨人式的感伤”,颇有道理。

李白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没有将这悲继续太久,否则他就不是李白而成了李清照或秦观。他笔锋一转,纵情欢乐,“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金樽已满,烈酒入肠,强烈的自负之感和怀才不遇受尽排挤之时运让心中的情感涌动多时喷薄而出,一声“天生我才必有用”字如洪钟,震惊了一代一代的诗人,直至今日仍余音绕梁。

欢愉是表面的,不遇的心越隐藏却越欲盖弥彰。“古来圣贤皆寂寞”是孤傲的李白为自己找的一个华美的借口,“唯有饮者留其名”是难能可贵的清醒的自我认识,如若太白知道今日的他在史上确实因了他的酒与诗而留名,定要再痛饮三千杯了吧!

酣梦之时,尽管当了“五花马,千金裘”,什么功名什么金银尽情舍了去,换钱买酒,愿“与尔同销万古愁”。何等旷达的心胸能放下世间诱人的种种,怕是也惟有太白不测的酒量方能容下这万古愁情。

醒是一生,醉亦是一生。李白评价自己道:“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州”。离开酒就不是李白的诗了,诗中的酒也因李白而别有味道,酒、诗、李白早已融为一体,成为酣醉的一种状态,成就了李白,也辉煌了唐诗。与酒有着不解之缘的李白醉在酒坛中,醉在天地间。在长安供奉翰林期间的李白,虽说不上是春风得意,却也洒脱无拘,“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酣醉于一种无拘无束,飘逸自由的风味中,任尔东西南北风,将尘世的尔虞我诈泡在酒坛里一扫而空。

这和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精神颇为相似。李太白和酒神狄奥尼索斯都是少年精神的代表,他们身上永远闪着人类童年时期的天真浪漫和洒脱,借着酒的烈与甘,乐观不羁地回归自己的精神家园。不同的是,酒神是神,饮酒作乐再无怅惘;而酒仙是人,终要受世间羁绊,酒入愁肠化为传世诗篇。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在宣州谢朓楼上,李白终于醒着一回。昨日之日是无数个弃他而去之日,那些逝去之日无可挽留,而所要面对的仍是无数不知来者的今日。这两句感慨让人与五柳先生那句“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的意味深长读起来有相同的蕴味。人无法阻止水的流淌,抽刀断水总是徒劳。也许在这一点上李煜更加聪明,他将满怀愁绪投向东流的一江春水,没有举杯消愁也没有抽刀断水,但最终难逃厄运。

李白是幸运的,也是无奈的,他终于明白醉时之逃避酒醒后的忧愁加倍乱人心,而散发弄舟无所顾忌让一切随风又颇有了苏东坡“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情”的放纵与达观。

太白的愁与寂寞无人能懂。他“像那有心填海的精卫鸟一样,虽有报国的热忱,却没有施展的机会。”他以飘渺俊逸的姿态展现给世人看,豪迈给世人看。惟有一壶壶浊酒能走进他的内心,靠近他血脉里的那一分天真和赤诚。“当他醉了的时候,是他最清醒的时候;他醒着的时候,却是他最糊涂的时候”,郭沫若如是说。而酒终归是助兴的,但李白却太投入,据说李白醉中捞月结果不幸落入水中,溺水而亡。

酒和诗、花和月、山和水,郁结与萧散、失意与孤傲,成就了千古难就的一个李白。他嗜酒不是酗酒,他狂妄不是狂躁,他孤傲不是孤寂。诗是他的命,酒是诗的魂。仙人用一生酒杯泡出了自己的气质和哲学:“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即爱酒,爱酒不愧天”。

醉与醒之间,隐与现之间,太多诗人在此长眠。

纵使身处是非地,心可清如镜台:王维

如若不是王维,唐诗的浩荡卷帙上恐怕要少了淡然的一笔。就是这淡然一笔,勾勒出大唐的秀山青水,点染出心向菩提的禅境,晕拓出隐世幽独的画意诗情。

晚岁的王维厌倦半官半隐的生活,终归南山。虽然没有出家,但他过却是地地道道的僧人生活。粗茶淡饭,乐好参禅。“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这哪里是居家,其实就是禅房的摆设。

大约三十岁时,王维的妻子便去世了,诗人亦不再娶,一生独居。平日生活“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就这样,不食尘味地独自在他的世界里与佛亲近着。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出鸟,时鸣春涧中。?

王维《鸟鸣涧》

和往常一样,又是一个闲适的夜晚。静谧的夜,使春山显得格外清幽,桂花悄无声息地败落。诗人抬头见东出的月亮刚刚惊起了山那边层层飞鸟,潺潺的林中涧水还伴着时不时的几声鸟儿的啼鸣声。

“人闲”、“夜静”、“山空”,似一幅静静的山水静夜图,纷繁世界,独取这一片空静的天地来欣赏,是心境亦是王维的处境。然而,这“静”却又带着生命的脉动,在空旷宁静中,明月乍出,明明是视觉而非听觉,却“惊”出山鸟,明月千古复万古,山鸟时鸣春涧中,恒古与时下连为一体,见心见性。

佛说:“世尊成道已,作是思惟,离欲静寂,是为最胜。”王维正是在这山水中体味出静与寂的妙谛,与佛家“心无所生,心无所动”的禅理暗暗契合却不动声色,他在山水中寻找空静乐趣,在进退之间找到了心灵安放的家园,于是最终放弃了亦官亦隐的生活,回归真正的自然。他的诗也因此变得充满禅的静寂。

浩荡开阔的盛唐气象过去后,朝晖夕阴、花开花落的生死明灭感渐入诗人之心。彼时的王维把身心还给自然,持戒安禅,褐衣蔬食,远离世界的尘嚣,他深知万物缘起缘灭,四季更迭交替,自然之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都暗藏明灭的禅机。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王维《辛夷坞》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王维《山中》

枝头的芙蓉花静静地开又悄悄地落,空寂的山涧没有人因它的绽放而赞美,也没有人因它的凋零而感伤。中年丧妻、安史之乱对于临老的王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有知遇之情的老友张九龄的被贬也让他十分沮丧。唐朝开始进入一段黑暗的时光,他感到自己正如这涧户间孤独开且落的芙蓉,摇曳生姿却无人欣赏。

然而,遗憾之余,他似乎还略带丝丝希望。他从佛家于寂灭处寻涅槃而得到启发,回到终南别业,听“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

王维的诗,读之微寒却总是让感官都为之震动。“山中发红萼”的敏锐视觉让人似乎看见花在幽谷中静静生发的美态;“山中元无雨,空翠湿人衣”不得不让人眼前出现一片翠绿欲滴的湿润。一个“湿”字,光影交错地将视觉转化为动作,“红叶稀”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时下的翠足以抹杀所有萧瑟,于空寂幽静的山中体味他那独有的灵动摇曳的心情。诗中诗人并没有出现,但却因描绘这情景而具有存在感,细腻的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极富禅意的水墨画,也难怪董其昌硬要把王维从当时盛唐青绿山水绘画主流中抽离,封王维为南宗始祖,这也是王维本本始料所未及的。诗中的诗人仿佛“身心相离”,实质上其创造的禅意世界正是一种“身心具在”和“身心具灭”的境界。

禅是一种人生哲学,是一种心灵的存在方式。

在繁华仕宦的锦绣前程与诗意栖居的心灵的净土间,所有文人似乎都面临两难的选择。

诗作有所不同,但人生的真谛却大抵相同的苏轼,就曾对王维的诗大加赞赏。想必,苏轼应是与王维有着相似的心性,所以才写出同样禅意浓郁的诗来:

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

丹枫翻鸦伴水宿,长松落雪惊醉眠。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

苏轼《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节选

这一天,被贬黄州的苏轼刚刚领了月俸,和每次一样他又要盘算着要把俸禄分成三十份,每天花一份才能裹腹,想到自己漫漫人生路途坎坷,不由得远望层峦叠嶂如翠绿的浮云。看眼前这片景色生发出几屡哀愁,到底是山远还是云远谁能知道呢?烟消云散了,山还是那座山。他看见水畔的丹枫翻鸦、松叶上的落雪,又想到此时的自己,不由得感叹到:人世间浮云一散,处处皆是桃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