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上海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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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序

我常常感到自己的才华不够,不能写出内心感到那种对真情的渴慕和赞美。 对爱情的赞美、对亲情的赞美、对友情的赞美、对智慧和信仰的赞美,对藏族少年的赞美、对女人的赞美,对大自然的赞美,对茶叶和茶水的赞美,对建筑的赞美,对土地的赞美,对土地上行事的人们的赞美,等等。

我渴望领略它们,哪怕万分之一。

而这一切都来自土地。我想了很久,一个不拥有土地的民族,它不会热爱自然,不会保护自然。大地在过渡砍伐、放牧、开垦、采挖中塌陷;一个不拥有土地的民族,它不会真正热爱生命,它无需守护什么,带着一无所有的内心,它拥有的只是虚无和憎恨;谁能在没有土地的情况下拥有安全感呢?漂泊的人,不能在自己的地上生活的人,他的根须只能在空气中溃烂。长久以来,我们因为种种原因,把居住看成是土地,我们买房子觉得买到了土地,我们还把耕作看成是土地,我们在地上耕耘,觉得拥有了土地,这是何其可怜的想法呢?你在河上漂流不等于你拥有了河流,你捕到了水里的鱼,不等于你拥有了水。有的人以为他们离开的乡村,离开了对农作物的依赖,成了一个城市居民,他们就可以不需要土地了,真的吗?这是何其肤浅的见解呢?

这是一部赞美土地的书——我也把它献给那些没有土地的人,它是为所有没有土地的人写的小说,然而它是悲剧的——我们不可能拥有什么,我们什么都不拥有,包括土地。

人生如有起落不外乎这样四种命运:穷生富命;富生穷命;贱生贵命;贵生贱命。而没有起落,无外乎穷生穷,贵生贵。太平世道,后一类的占了多数,然而人们的目光却多被那少数的吸引。我想理解一下命运,崔浩是贱生富命?李愚是贵生贱命?戴耘是贱生贵命?那么谁又是富生穷命?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生在富贵之家,不一定你就会有守住富贵,生在贫贱之家,不一定你就一定永生贫贱。

我想,我已经有能力写一点命运的事情。我也知道,要真正理解人的命运,一定要把它和土地联系起来,我要写他们在大地上的命和运,尽管他们是一些失地的人,无根的人,一群可怜虫,然而这是合理的吗?苍天应许他们,让他们繁衍生息,却不给他们立足之地?

最后想说一点关于我对小说的理解。迄今为止已经写了《我的N种生活》、《未来战士三部曲》、《财道》、《沙床》等成功和不成功,出版和未出版(有些可能在我有生之年永远不会出版)的长篇小说不下十余部,另外还有中短篇小说数十篇(部分集结为《葛红兵中短篇小说佳作选》出版),我曾经以为我把小说弄得很通,我也曾经以为我的人生经验足够真,我对世界的思考足够真,后来我才知道,小说不是我们创作的结果,相反,它是法官,它检测我们,在它面前我们永远是肤浅的,我们的经验永远不够丰满,我们的思考永远不够真切,我们的语言永远不能承受长篇小说的检阅。

我怀着虚妄写作。我的虚妄是,我以为土地是解开20世纪下半叶以来中国社会之真的最有效的钥匙,我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将在对土地的种种方式的变化中开场,也将在未来我们对土地的重新审视中结束,城市和乡村因为土地会割裂,也会在土地中和解。

我写的是一个关于上海的故事:城市和土地分离,又和土地和解的故事;一座城市,它在大地之上向上攀登的故事;一座城市,它里面的各色人聚散相依,从下只角到上只角,又从上只角到下只角不断往复,轮回又新生的故事。

大事件、大人物构成一个城市的大时代,而我试图通过“大建筑”来完整地呈现它们,我想用语言织一张网,把一个城市的大风情织进去,把一座城市的外表和内心全部包罗其中,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但是,小说对我来说是一种救赎,随着写作的进展,我的愤懑、不满在减少,我的感恩、赞美在增加。

完成第一部之后,我犹如经过了地狱,灵魂在城市上空游荡无处安妥的悲哀攥住了我,而第二部的撰写则让我得到灵魂的放松,地上的“安居”让我开始领略大都会的“美”,到第三部的时候,我已经得到解脱,我们的灵魂将会栖居在比建筑更为伟大的建筑之上。它也使我获得自信,也许未来,我会有能力绘就一张社区市井生活的当代“清明上河图”,而且我可以把这人间世写得美妙、喜气,充满赞美。

200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