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子的门徒:列国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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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齐国局中局(3)

婴离闻言一惊,男人所说的药名、药量与夫人交代的竟丝毫不差:“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药包,将其中的药物悉数抖落在路边的杂草中。

“你这是干什么?”婴离怕被夫人责罚,连忙上前阻拦。

“你不要着急,你们家夫人若是服了我给她开的药,非但不会责罚你,说不定还会对你大加褒奖哩!”中年男人说着,便将早已准备妥当的一包药草包进了婴离的药包里。

“这是什么?”婴离这时才有些慌了手脚,她最忌惮的就是去做伤天害理的事。

“这是我的祖传秘药,名曰‘益多散’,好了,你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你只要记住,将这个药研磨成粉,每次在你们夫人的饮食中掺入小指指盖一半的分量即可。”

“我……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是不是什么毒药?”

中年男人诡秘一笑,向身后的无赖头目使了一个眼色。只见那头目飞快地从身后拔出了一把匕首,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小喽啰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惊惧,便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其他几个喽啰见状,早已是面如土色。

婴离的确被这鲜血淋漓的场面给吓坏了,她明白中年男人的意思。他之所以选择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就是要告诉婴离,他的势力很大,如果不听他的话,她会死得很难看。

婴离见没有回旋的余地,便战战兢兢地接过了男人递来的药包。那一瞬间,她清楚地认识到,一个巨大的阴谋已经从自己的手中展开了……

自从按照中年男人的吩咐,将药粉掺入棠姜的日常饮食中后,婴离便一直在暗中注意着棠姜身上所发生的变化。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棠姜的面色竟真的比服药之前红润了许多。

“难道那些人并无恶意?”婴离不禁这样反问自己,“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婴离曾想到药铺中向老板询问那药粉究竟是何物,可几次出门她都发现了盯梢的尾巴。那些人行事大胆,似乎是在警告婴离:“放老实点,和我们耍心眼,你还太嫩了!”

夫人棠姜的气色的确是一日胜过一日,老爷崔杼却越发消瘦,远远望去就像一个没了阳气的孤魂野鬼。婴离虽不谙世事,却也知道这是纵欲过度的典型表现。

一天傍晚,崔杼盛装华服,带着夫人棠姜一同到宫中去参加庄公设下的宴礼。崔府的田管家突然莫名其妙地找到了婴离,还对她说了一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最近府上将会发生一些事情,你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初夏的空气里多了几分撩人的甜腻,夫人留下的脂粉香让婴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婴离扶了扶自己的发髻,用手中的纨扇轻轻地为熟睡中的崔杼扇着凉。她望着这个俊眉美髯的男人,心中竟生起了一丝怜悯:“真是个可怜的男人啊,没日没夜地在这里呼呼大睡,却还不知自己的夫人正在与他一手扶植起来的齐君日夜交欢,唉……”

“我算是一个帮凶吗?”婴离的内心十分痛苦,她先是被那个神通广大的中年男人威胁,被迫给自己的女主人棠姜偷偷喂下慢性春药,之后又被自己的女主人威胁,时不时地从药铺里买来迷昏男主人的迷药……

天下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从何时开始,庄公与棠姜苟合的丑事悄悄地在朝中传播开来。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崔杼的耳朵里,他起初并不相信,可当朝臣们皆以异样的目光窥视自己的时候,他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一日早朝之后,崔杼急急忙忙地回到府中,却发现夫人棠姜并不在自己的内室之中。他满腹狐疑地找到了侍女婴离:“说!夫人哪去了?”

“夫……夫人她一早就出去了,说是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上城东的广济药铺抓药去了……”婴离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崔杼都不会相信,于是她索性信口胡诌了一番。

“胡说!夫人身体不适,还能到处乱跑?再说,买个药还用她亲自出马?离儿呀离儿,你什么时候学会帮着你那女主人合起伙来骗我了?”崔杼顿时火冒三丈。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婴离装作万分惶恐的样子,心里却在盘算着究竟该怎么点拨一下这位仍被蒙在鼓里的男主人。

“说!夫人她究竟去哪了?如果再敢有半句不实之词,我就打断你的双腿!”崔杼赤红着双眼,裹着朝服的胸部剧烈地起起伏伏。直到这时,他仍旧对棠姜抱有幻想,他其实比谁都更愿意相信婴离所说的一切,可理智又偏偏告诉他婴离在睁着眼睛撒谎。

就在婴离想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崔成和崔强两兄弟忽然出现在崔杼的身后。

“父亲,您都听说了吧?”崔成的语气里不无揶揄。

“听说什么了?”崔杼并没有转身,而是背对着二子反问道。

崔成与崔强这才走到父亲的面前。崔强上前一步道:“父亲,如今那棠姜与齐君的丑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您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吗?”

崔杼闻言后脸涨得通红,他简直要被这两个逆子给气死了:“混蛋!你们这都是听谁放的屁?外人放个屁你们就当真?”

崔强的脑子反应迟钝,竟被父亲的一番申斥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老大崔成机灵,他连忙替崔强解围道:“父亲息怒,我们当然不相信继母会做出这样有辱门庭的事来。可是父亲,您也不要忘了,当年那陈文子曾为您解过一卦,说您是风命,风是注定保不住妻子的,所以决不能娶那棠姜。”

“无稽之谈!我若是相信他的鬼话,当初就不会那么果决。”

“您现在还像当初那么果决吗?”崔成见父亲不语,知道是戳中了要害,于是继续说道:“那一卦名曰‘困’,困于石,而据于蒺藜,进屋,不见妻,凶。被石头所困,这可是遭遇失败的象征呀,而据于蒺藜,说明您会被所爱之人伤害。进屋却不见妻子,这门婚事注定会令您孤寡终生的呀!”

崔杼眉头紧锁,可仍旧是一言不发。崔成的这番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崔杼的心坎里。崔杼回想起这几年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各种怪事,一条原本无形的线索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想我崔杼一世英明,竟又一次栽在了宵小之徒的手里!”想到这里,崔杼恨得咬牙切齿,就连跪于一旁的婴离都真切地听到了那种牙齿碎裂的声音。

那日回府之后,棠姜自知丑事已经败露,便跑到崔杼面前哭哭啼啼地说起了庄公的不是。崔杼不信,于是棠姜抽出匕首,做出一副以死来证明自己清白的样子。崔杼这才慌了神,连忙将棠姜的匕首夺了过来。

棠姜见崔杼上了当,便按照庆封教给自己的办法对崔杼说了这样一段话:“如今妾身已遭那无耻国君戏辱,让夫君你脸上蒙尘,妾身唯有一死方能证己清白。只是妾身死得冤枉啊,临死之前,希望能教夫君你认清那衣冠禽兽的真实面孔!”

崔杼心一软,便又一次轻信了棠姜的鬼话。在棠姜的悉心安排下,庄公与崔杼这君臣二人都坠入了一个可怕的陷阱中。棠姜一面让庄公以国事支走崔杼,一面又装作全然无知地请求崔杼不要离府。

崔杼这次多了个心眼,他故作无奈地对棠姜说道:“夫人,我这次是真有公务在身,最近一段时间,晋国在我边境附近频频动作,恐怕是又要打仗了。那吕光(齐庄公的名讳)虽是无耻之徒,可我身为姜太公的后裔,不论如何都应当为国家尽忠。在我离家的这段时间,如若他再行无礼,我崔杼就是粉身碎骨,也定不教他坦然过活!”

棠姜自然明白他这是在演戏,但却并不揭穿,因为一切早已在她的掌握之中。

人若是撕破了伪装,就会将自己的无耻展露无遗。次日一早,齐庄公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崔杼的府上。他直奔棠姜的内寝,一见棠姜便欲行非礼之事。而棠姜却一反往常的妩媚之态,对庄公的态度相当冷漠,甚至还多次推开了那双充满色欲的手。

这一切,都被暗中监视的崔杼看在眼里。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没看出这不过是棠姜演出的一场好戏。崔杼凶狠地盯着不明就里的庄公,眼神中分明有了一丝杀意。

一番云雨之后,庄公志得意满地从崔府中走出,随手还顺走了崔杼的一顶帽子。陪侍一旁的寺人贾举连忙上前阻止道:“君上,这样做恐怕不太合适吧?”

庄公一听就不高兴了:“怎么?整个齐国都是寡人的,寡人拿他一顶帽子又有何不可?他崔杼是什么人呀,厉害得很!难道会缺一顶帽子?”

“君上,这……”

“那些国老旧臣来教训寡人也就罢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也来教训寡人!寡人今天就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礼法!”庄公气急败坏地从甲士的腰间夺过一条短鞭,对贾举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抽。

贾举虽然疼得浑身冒汗,却始终没哼一声,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庄公的靴子,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过了几天,庄公忽然回想起这件事情,那贾举好歹也是侍奉过先君的人,于是又将他擢为内侍总领,以示安抚。

贾举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口头上谢恩,心底却在寻思着如何湔洗这令人难堪的鞭笞之辱。

当天夜里,一个鼻短眉稀,须髭皆无的胖子突然出现在崔府的正堂中。这人便是庄公的内侍贾举。

“恭喜恭喜啊,贾寺人,不,应该叫你贾总领了。”

“崔大夫这是在揶揄贾某吗?”

“哪里,哪里,贾总领得宠于君上,当然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哼哼,贾某虽说是‘六根’不全之人,可毕竟也是人呀!”

“贾总领为何出此感慨啊?”

“崔大夫,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你我二人也算是老朋友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贾举眼珠乱转,在崔杼的身侧耳语了一番。他将庄公如何调戏棠姜的经过描述得绘声绘色,却对棠姜的迎合与放荡只字不提。

“原来如此!”崔杼闻言色变,愠怒之情溢于言表。

“崔大夫,不瞒你说,贾某也早就受够了那昏君的轻侮。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是不知崔大夫是否有胆量率众起事……”

这番话对崔杼而言可谓是正中下怀,于是他不假思索地问道:“可有计策?”

贾举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三日之后自见分晓。”

三日之后,也就是周灵王二十四年(公元前548年)五月乙亥,这一天莒国的国君黎比公亲至临淄来朝庄公。庄公非常高兴,决定在城北设宴款待黎比公。

有意思的是,崔府恰好就在临淄城北,贾举提前安排亲信去向崔杼报信,叫他在宴会当日称病不出。崔杼依计称病,庄公心中暗喜。

宴会刚一结束,庄公就迫不及待地直奔崔府。

崔杼早已在崔府内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命棠无咎带甲士百人暗伏于内室左右,又命崔成、崔强二兄弟与东郭偃分别携甲士埋伏于大门内外。

庄公满脑子都是棠姜的美色,对崔杼全无防范,只带了内侍贾举和数十名普普通通的甲士。庄公虚情假意地叩问崔杼的病情,门童谎称崔杼已病入膏肓,恐不久于人世。庄公闻言大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还假意要亲往探视。

庄公向着崔府内室的方向一路迂回,为的是与那棠姜择机幽会。这时,贾举将庄公的随从和甲士悉数拦于庭中,正色道:“君上的行事风格,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我们还是不要跟随进去,以免惊扰了崔大夫。”众人信以为然,于是便立于庭中等待。

贾举将通往内室的中门死死封住,崔府的大门也不知何时被通条锁死。婴离慌慌张张地找到棠姜,也顾不上平日的礼法,开口道:“夫人,老爷口渴,想喝点蜜水润润嗓子。”

棠姜心领神会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厨房为老爷熬蜜。”

在廊柱下久久徘徊的齐庄公,一时见不到棠姜,竟拾起一段树枝一边击柱一边唱起歌来:“室之幽兮,美所游兮。室之邃兮,美所会兮。不见美兮,忧心胡底兮……”这一唱可给庄公唱出了麻烦。

门廊四周忽然传来的兵甲之声,让庄公心中一惊:“此处为何有兵甲之声?贾举!贾举!来人!来人啊!”庄公并非草包,发现形势不对,马上就准备开溜。可是还没等他抬腿,早已静候多时的伏兵便将他团团围住。

“你们……你们想造反吗?寡人可是你们的国君啊!只要你们放寡人走,寡人保证给你们每个人都加官晋爵。”庄公被逼得无路可走,便立即转变了策略,可惜这帮人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少废话!无道昏君,准备受死吧!”棠无咎一脸冷酷地说道。

“崔大夫何在?寡人愿与他盟誓,只要留寡人一条性命,寡人保证对他永不侵害。”

“笑话!家父病重,不能来见你。还是等你死了,再说永不侵害的鬼话吧!”棠无咎再次回绝了庄公的哀求。

“寡人知道错了,既然各位定要让寡人以命赎罪,那么可否容许寡人于太庙中自裁?寡人毕竟是一国之君啊!”庄公见大事不妙,便玩起了缓兵之计。

“家父有令,只知捉奸,未闻有君。我劝你还是别耍花招,赶紧就地自裁,免得自取其辱!”说着,棠无咎拔出了腰间所佩的青铜长剑。

说时迟那时快,庄公也顾不上什么国君的威仪,一个箭步从石阶上跃起,踏着花台跳上了院子的围墙。就在他准备逾墙而走的时候,棠无咎张弓就是一箭。庄公左腿中箭,惨叫一声,从围墙上跌落下来。众甲士一阵乱劈乱砍,瞬间就将庄公剁成了肉泥。

齐庄公被弑之后,崔杼以齐国右相的身份立庄公同父异母的弟弟杵臼为君,即后来的齐景公。事后,庆封这只老狐狸成了齐国的左相,与崔杼一同辅佐新君。

关于这次弑君事件,齐国太史秉笔直书,毫不避讳地在史册中记载道:“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

崔杼知道后暴跳如雷,一怒之下杀了太史。不料其后继任的两位太史仍旧坚持前任的写法,于是崔杼又把这两位太史给杀了。结果新上任的太史同样视死如归,崔杼没有办法,只好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