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采访人:刘小强,男、36岁,原上海天意贸易公司经理,高中文化。
采访地点:北京宣武阿美茶艺馆。
刘小强是来北京戒毒的,他这已是第五次进戒毒所了。他选择中国人最传统的春节前来北京戒毒,可见他要戒掉毒瘾的决心。他是我一个战友的表哥,他原先有自己的公司和汽车,可自从染上毒品后,公司倒闭了,汽车也卖了。太太要和他离婚,他说再戒不掉毒品他这辈子就完了。他的手机号是我战友告诉我的,他说他表哥这两天出院,让我和他联系。见到刘小强,我们相互作了自我介绍,要了壶茶,坐下开始聊天。刘小强看上去很瘦弱,脸色有些发暗。
这几年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自从染上那东西,我算倒了大霉。我苦心经营的公司垮了,我的桑塔纳2000也卖了。我这是第五次进戒毒所了,说起来容易戒起来真难啊。想当年我也春风得意过,我过去的身体多棒啊,我曾获得过上海市的健美冠军,后来开公司也很顺利。我那辆桑塔纳是桑塔纳2000第一批下线的车,那时上海路面上开那车的还不多,星期天、节假日开车带太太、女儿去郊外玩,惹来许多羡慕的目光。我是从部队上学的车,我在西藏当了三年兵,那时的生活对一个来自大城市的学生兵来说,真是太苦了。一个南方青年,凭着一腔热血,在冰天雪地里一待就是三年。所以头些年做生意,什么样的苦和困难,都没有把我吓倒。有一次我跟大车去苏州送货,由于赶上暴雨,天黑路滑,车被翻进了路边沟里,当从车里爬出来,我和司机都庆幸捡了一条命。没办法跑进附近村里走进一户人家,给人家说好话想雇人帮忙把车弄起来,那大叔还真不错,叫了几个人去给弄车,走到一看,车根本弄不动,他们问我们去哪儿?我们说去苏州送货,那大叔说,这样吧,你出点钱,算雇他们,大河、你再叫上来生回去开拖拉机来,把货给他送苏州去。我在这儿给你看车,反正你也知道我的家,我人跑了,家跑不了。我连声说太谢谢大叔了。后来我们连夜把货装上两辆拖拉机,扔下车坐拖拉机去苏州了。当时从车里爬出来我只是觉得胸部有点痛,咬着牙没太当回事,回到上海去医院一检查,胸部骨折了。
我染上这毒瘾,全是好奇惹的祸。有一年我去广州,一个客户请我吃完饭后到我住处聊天,聊着聊着他的毒瘾上来了,手开始哆嗦,鼻涕、哈拉子都下来了。我说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他说没事,我的心瘾上来了,幸亏我带着货哪。说着他哆嗦着手从兜内掏出了锡纸、小铲、打火机、一包白粉。我吃惊的问,你怎么吸毒?他说,没办法,快两年了。他只顾开始动作,开始走板。后来我知道他那是烫吸,也叫走板。还有静脉注射,就是向身上打杜冷丁之类的东西。吸了一会,他又精神了起来,我说听人家说,你再有钱,沾上毒品也会变成穷光蛋的,你怎么不戒掉?他看了我一眼,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点上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两口,对我说,你不知道这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有多舒服,再说吸上了再戒可就难了,不信你尝一尝?我多次听别人说,吸上容易,戒掉难。就凭我这身板我就不信那邪,我说,你给我弄点,我尝尝什么滋味,能迷住那么多人。他笑着教我怎样走板,吸了以后,我感到恶心、呕吐,而且脑子还有一点儿晕。当时我说就这破玩意,还能使人上瘾。后来我又吸了两回,慢慢觉得不恶心了,每次抽完后恍恍惚惚还有一种‘飘’的感觉。回上海时我从他那儿带回了几包,我本说不抽了,但总觉得浑身没劲,还冒虚汗。可抽完后就没事了。没几天那几包就吸完了。那朋友在广州,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条道上的人咱又不认识,没办法,我到处打探,听人说外滩东小花园有卖白粉的,我傍晚开车偷偷去转,果然发现那儿有人在交易那东西,在那儿我认识了后来专给我供粉的阿军,他给我留了呼机号和手机号,我手里没货了就让他给我送去。后来我的心瘾越来越大,一天不吸就顶不过去,这样花钱太快,没办法我改打杜冷丁了,一天一针,一针四十八块钱。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太太问我好几次,是不是病了,让我去医院看看?我推说生意忙累的。后来她终于从我公文包里发现了注射器和杜冷丁,她和我大闹一场后回了娘家,我去岳丈家接她,她说你要是去戒,咱就过;你要是不戒,咱们俩个就离婚。别的没有什么好说的。我答应一定戒。
刘小强一边诉说一边一根接一根的吸烟,他的身体很瘦弱,真看不出来他以前是练健美的。人们形容白粉为白色妖魔,此话不假,去年在军博搞的吸毒展览,有多少生命被白色恶魔夺去。随着我国经济的改革开放,人们的腰包越来越鼓了,有钱的人越来越多了。许多有钱人花样翻新的寻找刺激,很大一部分人沾上白粉,不知不觉的踏上了人生的不归路。望着眼前这位灰灰的面孔,眼皮很黑,脸色特别难看的戒毒者,我心中为他祈祷,愿他早日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健康的生活下去。
现在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真是难过,想起来我就恨我广州的那朋友,可现在恨他也没有用了,他已死在毒品上了。才进戒毒所时心里一阵一阵难受,医生给喝了一杯‘美沙酮’也压不住心瘾,又给喝了第二杯‘美沙酮’才把毒瘾压住。想起来总忘不了那‘飘’着的感觉,可仔细想想,为了那片刻的感觉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身强力壮的身体毁了,蒸蒸日上的事业毁了,父母为你牵肠挂肚,小家几乎也是妻离子散。可想戒掉真是太难了,这是在北京,要是在上海说不定这一会我已又去找白粉了。头几次进戒毒所都是这样,出来没半天就受不了了,当时想就再抽一次,先不难受再说。可你不吸,这骨头缝里都好像有蚂蚁在爬。在戒毒所里就像在医院里一样,看上去一张张都是痛苦的面孔。
我爱汽车,等我戒了毒品,好好做生意,有了钱先买一辆好点的车,星期天、节假日我要像从前那样带太太、孩子出去玩,把欠家人、太太、孩子的都要补回来。我是个男子汉,不要叫人家瞧不起,要顶天立地做人。在哪儿跌倒了就在哪儿爬起来,在部队时受到的磨练就是我相信自己能够重新站起来的资本。那时每次上线,都是经历一次生与死的考验,向边防部队送物质,海拔平均在四千米以上,坐在车里开车都喘不上气来,要是车出了故障,那可就受大罪了,你下车不一会手脚就冻僵了。有时跑夜路,路况有时不好,一不留神车悬在了悬崖边上,能把人吓死。我们在野外看到过被摔下山崖的汽车残骸和司机的白骨。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只有一次,谁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我已在人的生死线上走了无数个来回,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国家政策实在是英明,对那些倒粉的就应该从严从重处罚,对我们这些受害人和家庭来说,千刀万剐他们也不解恨。
我那时创业时多难,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后一点一点又让我自己把我的事业给毁了。我有决心,我会东山再起的。十年后我会把生意做到北京来,我会开上我自己的宝马或大奔。北京有个开出租车的宋玉生先生,他戒毒成功后写了一本书,我已看了两遍了,书名叫《我的28岁和白色恶魔》,写的很感人很真实,他的戒毒经历给了我信心,我相信我也能戒毒成功的。
抬腕看表,我们已经聊了一个多小时,刘小强先生站起来笑着说,你要把我写进书里也算给我上了一道紧箍咒,我要戒不了不就食言了吗?说着向我伸过手来,我握着他细瘦无力的手说,祝你早日过上健康人的生活,我在北京等着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