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莫依疲惫地闭上眼睛,不愿再回忆黑色的过往,汽车在路上缓慢地行驶,窗外的风景不停倒退,像程莫依越走越远的过往。
最终汽车在一家农家餐馆门口停了下来,程莫依挽着父亲的胳膊浅笑盈盈往进走。
那是她喜欢的风格,他知道她一直讨厌那些看似精装修外表华美的大饭店,她讨厌奢靡和浪费。
两人挑了靠窗的位子坐定,打扮得像农家姑娘的服务员上前递过菜单。
程天沐把菜单放到程莫依手里说:“想吃什么?自己点吧。怕是这几年在国外呆得你的口味也变了吧。”
程莫依把菜单推到他面前:“没有,还是以前的口味。我的口味一直都没有变,在多伦多这几年我一直没有学会入乡随俗。”
程天沐笑,随口说了几个莫依打小就爱吃的菜。
莫依说:“爸,今个儿我陪你喝几盅。”说完招呼服务员要了一瓶茅台。
那一晚,程天沐见到女儿高兴,酒喝多了,满脸红彤彤的。他打着大舌头说:“我好久…没有喝过酒…酒了。”莫依看着父亲的模样,心里甚是心疼。
十
她一把夺过父亲要喝的酒,仰头一口闷。辛辣的酒气刺激着她的胃,又烧又疼。
程天沐看着她傻傻的举动,笑得像个孩子。
程莫依扶着他起身离开,让刘彬开车送他们回家。
空荡荡的房子里,莫依让刘彬把程天沐扶进卧室,并让刘彬下班回家,然后进厨房忙忙碌碌着给程天沐熬醒酒汤。这在以前一直是莫晓蕊的任务,莫依只要陪在喝醉的父亲身边就好了。现在妈妈离开多年,照顾爸爸的任务落在她头上,她却因为一个男人就轻易躲去加拿大好几年不回家。
莫依在厨房里笨手笨脚,打开锅盖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被水蒸气烫了一下,大夏天的,这种疼很难忍受。
她跑去客厅翻出了烫伤药。一个人一边难过地掉眼泪一边往手上抹药。她难过的是,她一个女人在厨房都笨手笨脚的,这几年父亲又该过得如何辛苦!
她忍着痛去厨房,坚持亲手把那一碗醒酒汤熬好。然后端进程天沐的卧室里,扭头发现他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她坐在床边认认真真地注视着父亲的脸。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帅小伙了,岁月无情地在他脸上留下种种痕迹,还有她的事带给他的伤害,这么多年都转换为苍白的鬓角和虚弱的身体。
她轻轻地替他脱掉外套,然后捻好被角走出去。
热气弥漫的浴室里,程莫依终于在水声的掩饰下嚎啕大哭。
她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后,她已经学会了冷漠面对一切,可是现在刚回来,她看见父亲就情绪就开始崩溃。
她以为这么多年藏匿深海,掩掉眼泪,至少她已经可以在人前装作若无其事了,至少她不会再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别人眼里了,可是现在看来,她错了。至少面对父亲,面对亲情,她无法装出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
她很想扑进父亲怀里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让父亲担心自己。不是已经长大了么,不是已经在外磨砺了三年了么,早该做到坚强的。
她狠狠地哭完,然后默默地洗完澡回去睡觉。
钻进有阳光气息的被窝里,她深深地笑了。
这房间,程天沐时常让保姆打扫,一直坚持了三年。天气好的时候,被子都会被抱出去晒太阳。她在机场给父亲打电话的时候,程天沐早已经让保姆把她的一切收拾好了。
她闭上眼睛,显得心满意足。很快莫依就沉沉睡去了。
她又做梦了。梦见自己在一处深蓝色的海里,身子不停地起起伏伏,头发像海藻一样缠绕着她的身体。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想挣扎,却动不了。想喊,喊不出口。一股难以名状的痛苦紧紧缠绕着她的胸口,让她感觉生不如死。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响起,程莫依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来。
梦。
又是那个梦,那个恐怖的梦。
那个她无论怎样努力也遗忘不了的梦。
夏天闷热的夜晚,她却冷汗涔涔。
十一
程莫依起身,光脚走进书房打开电脑上网,她打开多年都不曾用过的邮箱,空空如也。
果然是这样的,在她离开的这几年,那个俊美妖冶的男人始终不曾给过她只语片言。
她颓废地靠在椅背上,忍不住骂道:“程莫依,你真是贱。不就是做了一个梦吗,至于让你丧失掉这么多年的修炼吗?如果以后狭路相逢,你是不是又会一败涂地?”
想了想,她又说:“不,这辈子,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后人一直祈盼纳兰性德的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但对于程莫依来讲,她始终不愿意听到这句话。
那个叫薛锦寒的男人,她从一开始就在他面前败下阵来,从一开始他和她就不是处在同一个高度的人。她希望,他们不如初见时那般,那样也许后来的她就有勇气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而不是在十几年后的夏天夜晚,轻易就被一个噩梦打败。
程莫依颓然关了电脑回到房间,却不敢再睡,怕又做个那个摆脱不掉的梦境。
那个梦境关乎一段扯不清的年少情怀,是她不敢触碰的遥远。
睁着眼睛等着天亮,程莫依在五点钟的时候就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然后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用保姆昨天准备好的菜肉,给她和父亲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七点的时候程天沐醒了,刚走出卧室就看见莫依在看电视。他走下楼到她身边:“昨晚睡得怎么样?”
莫依笑着搂住他:“睡得棒极了,被子里还有香香的阳光呢。”然后在他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谢谢爸。”
程天沐笑着,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
莫依拉他起来:“快去洗洗吧,我们要开饭了,尝尝我的手艺。”
程天沐听话地进了卫生间洗漱,莫依回到餐桌前给她和爸爸盛饭。
一顿普普通通的家常饭,让程天沐吃得心花怒放:“自从你妈妈去世以后,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吃到这么香的饭了。”
“爸,以后就让我照顾你。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莫依被他的话说得有点心酸。
“傻丫头,你总得嫁人的吧。”
“不,我不嫁。我就守着爸爸过一辈子。”
“傻孩子。”程天沐看着眼前越瘦弱的女儿,心里一阵怜惜。他知道那个叫薛锦寒的男人伤她太多。
“现在回国了,你是打算出去找份工作,还是慢慢学着接替爸爸?”程天沐怕又让女儿想起不快乐的事,也不愿在那个问题上纠缠太多,于是顺口转变了话题。
莫依吃着饭,口齿不清地说:“我今天打算打个电话给之琳,好好聚聚。然后再好好考虑一下工作的事。”
“也好,你和之琳也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吃过饭,莫依送程天沐去上班。
刘彬已经早早等在外面了,程天沐又嘱咐了莫依几句,才坐车离开。
十二
莫依一直看到父亲的车在远处拐了个弯不见,才转身回屋。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狼籍的餐桌,然后坐下来给之琳打电话。
“喂,谁啊?”电话刚接通,那边就传过来高分贝的女声,吓得莫依赶忙把听筒移到离自己远一点的地方。
“之琳,我是莫依。我回来了。”她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声音含糊不清。
“你这个小丫头崽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太没良心了,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之琳超有穿透力的声音立刻回荡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程莫依微微笑着:“我昨天下午刚下的飞机,这不正给你打电话报告呢嘛。”
这个之琳,还是改不了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臭毛病。
“我不管!哎呀你快点出来让姐瞧瞧。是不是在加拿大都呆瘦了啊?”之琳吼着,“给你三十分钟收拾,然后再家门口等我,我去接你。”
程莫依答应着,然后挂了电话。
之琳是她初中转学后认识的最好的朋友,曾经帮了她很多的忙。那个时候的她,一直因为妈妈的意外离世而郁郁寡欢,是之琳温柔地照顾她,给了她很多温暖。
大概三十五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奥迪A6停在了程莫依家门口。莫依正在发呆的时候,从车上下来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她穿着一袭蓝色长裙,充满了苏格兰风情。
莫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脑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漂亮的女人紧紧扣在怀里。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夏之琳有点责备自己,明明在来之前告诉自己不管怎样都要微笑的,可是现在,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莫依反终于应过来,眼前风情万种的女人就是除了父亲之外,她在国外时最想念的人--夏之琳。
她也紧紧抱着她,眼泪不由自主地又掉下来。
之琳平定情绪,放开她笑着说:“莫依,你终于回来了,想死你了。”
莫依替她和自己擦干眼泪,也笑着说:“别哭了。看,妆都哭花了。”
“不哭不哭,走,我们去玩玩。”
说着就拉着她上了车。
莫依很好奇她怎么会自己开车过来:“之琳啊,你有驾照吗?”
之琳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没有啊。”
“什么?没有?”莫依很无奈地揉揉太阳穴,“我早知道你不是一个会去考驾照的人。”
“放心吧,没事的。虽然没有驾照,我的开车技术可是一流的。”
“你老公对你真‘好’,也不怕那你把车子砸了。”莫依撇撇嘴。
之琳听了只是嘿嘿地笑。
“你想去哪啊,莫依?”路上,之琳问。
“随便吧,我多年没有回来,差不多都不认识北京的路了。”
“怎么样?在加拿大这几年还行吧?”
之琳知道她当初出国的原因,思量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