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1903
阶梯
一级级石头阶梯，
越来越陡峭、向上，
吸引我攀缘前行，
是心中登顶的愿望。
背负多年的尘埃，
心绪渐渐陷于消沉。
心里边再也不见
往昔那顽强的自信。
一瞬间放慢脚步，
回过头去用目观看：
一级级嶙峋阶梯，
仿佛是白色的锁链。
莫非是我的双脚，
踏过了这层层阶梯？
起步的那个地方，
早已经不见了踪迹。
阶梯却越来越陡……
我会不会一脚踩空——
本想在天堂生活，
不料成了一颗流星？
1902.1
劳动
你好，艰苦的劳动，
铧犁、铁锹、十字镐！
汗水滴滴带来清新，
酸疼的双臂忍受疲劳！
滚开吧，华美的桂冠！
抛弃吧，帝王的紫袍！
日常生活的粗鲁话，
粗鲁似铁呀，你好！
我想探寻质朴的秘密，
我想了解智慧的奥妙，
所有的道路各不相同，
劳动是一条新的大道。
身体感到疲劳的时刻，
在牲口棚里也能睡觉，
黑黑的屋顶烟薰火燎，
你会梦见怎样的曲调？
当我们手中挥舞镰刀，
砍倒了湿漉漉的青草，
会遇见什么样的问题？
会赞赏什么样的辞藻？
当冒着雨水冒着寒潮，
叮当响起我的丁字镐，
我是否相信自己年轻？
是否知道我强壮耐劳？
1900.8
浪子
圣经里的少年，愚蠢的败家子……
从远处望见了出生的家园，
不由得低下头来痛哭失声。
——普希金
穿过一条又一条河流，
远远望见祖辈的房屋，
像那个少年匍匐在地，
心中翻腾愧疚和痛苦！
满怀信念离开了家园，
像个弓箭手出门打猎，
我梦见了酒神的使女，
还梦见一群智慧长者。
所有的梦想变成真实：
我见了世面经了风雨。
心儿体验过火热爱抚，
智慧胜过语言和书籍。
但花光了所有的钱财，
品尝过了所有的毒酒，
我逃往大森林与旷野，
像个亵渎神灵的小偷。
夜晚寂静，我很孤单，
我把孤独当作是财富，
草叶上那银色的露珠，
可以治疗心灵的痛苦。
我生长在其中的家园，
忽然间变得遥不可及，
房屋上升起袅袅炊烟，
那条小溪快干涸见底。
在我美好的童年岁月，
我也曾有过圣洁感情，——
讲究气派，饮宴无度，
遗产都被我挥霍一空！
哦，什么时候还能够
再次面对面观望世界，
没有忧虑，没有惊恐，
每个瞬间都沉入生活！
1903.1
亲近土地
我真想物我两忘进入梦乡。
——莱蒙托夫
帮帮我吧，土地母亲！
让我与寂静建立联系！
扒开那些乌黑的块垒，
我使用铁锹扣击着你。
你是所有生灵的母亲，
你是所有生灵的媒婆！
尘埃中寻找订婚戒指，
土地母亲，请帮帮我！
母亲，请听我的恳求，
请为最新的婚礼祝福！
你让寂静为风做新娘，
你让草地与露水结合，
让幽暗做晚霞的丈夫。
请你帮助我寻找指环！……
找不到指环我很郁闷，
俯下身来亲吻你的脸，
亲吻你黑油油的嘴唇。
柏油马路，花岗岩石
让我和你疏远，母亲……
躺在新翻耕的垄沟上，
我在这地方觉得开心。
是你的儿子也是尘土，
我像你是创造的一环。
哪里来的激情与恐惧？
寻觅中为何言行荒诞？
蔚蓝的春天如水漂流，
自由的风儿轻轻作响……
生活没有渴望与思想，
你在哪里，寂静姑娘？……
帮帮我吧，土地母亲！
拼尽力气我扣击着你！
你是否回答我的恳求，
让我进入坟墓里安息？
1902
我有一项爱好……
我有一项爱好：一个人——
徘徊喧闹街市漫无目的；
我喜欢闲暇，无所事事，
爱观赏图画或陷入沉思。
我怀着永远新鲜的惊叹，
迎接春天的长空碧蓝，
傍晚沉醉于嫣红的灯光，
深夜生存于无边幽暗。
观望过往行人的面孔，
对他们的秘密满怀兴趣，
忽而祈祷，忽而爱慕，
忽而生发出难言的悲戚。
听着四轮马车车轮隆隆，
我习惯于思索与幻想，
高墙峡谷间我保持警觉：
但愿发现缪斯的面庞！
1900.10.12
石匠
“石匠，石匠，系围裙的石匠，
你为谁干活？盖的什么房？”
“嗨，别妨碍我们，我们很忙，
我们正劳动，盖的是牢房。”
“石匠，石匠，拿瓦刀的石匠，
什么人将关在牢房里哭泣？”
“大概不会是你和你的兄弟，
你们有钱人用不着去偷东西。”
“石匠，石匠，漫长的夜晚，
什么人在牢房里彻夜失眠？”
“也许是我那做苦工的儿子。
我们命运不济充满了忧患。”
“石匠，石匠，想必他会记得
记得什么人在这里搬砖砌瓦！”
“住嘴吧，我们自己什么都懂，
当心，别在脚手架下乱说话！”
1901.7.16
钟声
从巍然高耸的钟楼，
时断时续传来钟声，
紧紧追随时序的运转，
鸣响在人世生活上空。
但是白天人声嘈杂，
我们听不见阵阵钟声，
听见的只有车轮隆隆，
少女欢笑、市场喧腾。
疲倦的白昼躺下休息，
四周笼罩夜的阴影，
喧嚣的人声归于沉寂，
处处住所灯火通明，
梦境王国疆域辽阔，
我们大家都变得顺从，
一个个静静地聆听
高高的钟楼传来钟声。
夜色幽冥变幻不定，
威严的铜钟声声轰鸣，
它催促我们展现才华，
生存死亡，行迹匆匆。
1902.6.28—7.11
云
看云彩再一次扯起了
自己的风帆。
碧空的涟漪中行驶着
白色的大船。
由神话中的水手驾驶
这一串旗舰，
静悄平稳，驶向天边——
那缥缈的岸。
我们从原野久久仰望
这奇异景观，
鱼贯而行的灰色舰船
正渐行渐远。
想必甲板上也会有人
把我们观看，
是他一心一意选择了
这自由航线！
1903.8。21
通向河口
排浪汹涌追赶排浪，
潮起潮落，永无止休
大海汪洋浩瀚无垠，
涌动的海水亘古自由。
岁月轮回接连岁月，
滴答的钟声永不停留，
月来岁往如同流水，
向永恒空旷疾速奔流。
我常陷入瞬间思索，
时而欢欣，时而忧愁，
匆匆奔向无垠远方，
就像河流奔向入海口。
生命如流转瞬即逝，
岁岁年年，难以挽留
永恒黑水将会容纳——
我这一艘疲惫的小舟。
1903
致巴图谢季斯(尤尔吉斯·巴图谢季斯（1873-1944），立陶宛诗人。)
孤独的骨灰罐上空秋风呼号。
——尤·巴图谢季斯
我们该活着！欣赏阳光，
陶醉于汪洋大海的波浪，
走遍各地，看荣辱变幻，
疲劳很好，但不能死亡！
我们相信谜一般的童话，
相信宝石、项链和语言，
让多彩的世界不致黯淡，
让秘密飞扬，活在人间。
火星飞迸是宇宙的希望，
白发缕缕必有花环佩戴，
我们死后火星也不熄灭
它飞向星球，飞向天外。
如所有的道路永远关闭，
沉重的墓石压挤着胸膛，
风儿面对荒凉歌声悲凄……
我们要前进！不要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