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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瞭水(2)

草头子过来,他决定跟花子们走,准确说帮落子允许后,谁都不认得,他独自呆在一旁,躺在土坑里,土坑很浅只容下屁股,整个身子露出来。夜很深,篝火光闪耀,花子缩身某一处,刺猬一样蜷曲,然而恐惧从里向外蔓延,听得见恐惧从花子的身体里爬出来的声音。他不怕黑夜,狼他更不怕,胡子跟狼打交道家常便饭,他们同居荒原,说不准花子就人了狼的领地,之间的摩擦不可避免。为了这次侦察他装扮花子,计划进入花子房藏身,然后侦察火车站货场的情况,半路上遇到一队讨粮的花子,正巧是富贵堂的,同他们要几天粮,再进花子房合情合理,不会引起怀疑。帮落子叫,他起身走过去。

“你怕不怕狼?”帮落子问。

“狼有什么可怕,野兽都怕人。”草头子说。面对一群怕狼的动物,他勇敢表现极易获得众人信任,他问,“见到狼啦?”

刘大愣一指黑乎乎的地方,说:“在树毛子里,有好多狼。”

“我去赶走它们。”草头子说。

“啊,你说赶走?”帮落子惊诧道。

草头子从花子手中拿过一只铜盆子,找了截树棒做锤,往下的动作让花子们看直了眼。他一边敲打铜盆子一边喊叫冲向狼群隐身的地方,像似什么咒语,花子没听懂词。

狼给突然冲过来的人吓得四处逃散,它们怕那金属声音,每一声响如一颗子弹射来,需快速逃命。

“张三吓跑啦。”小落子雀跃道,赶跑狼,恐惧消除,乐的不止他一个人,而是全体乞丐。

篝火旁聚集的人有了笑脸,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兴趣虫子一样爬上来,有人提议道:

“讲瞎话(民间故事)”

谁来讲,大家的目光落到草头子身上,他一定有精彩的瞎话。

“那我给大家讲一个。”草头子说。

下面是草头子讲的土匪故事一“张口巴!”一次抢劫归来,大柜小白龙喊他。

“大爷。”马拉子张口巴怯生生地走进阴森恐怖的胡子大柜卧室。

平素他无权进人这个房间。其实,张口巴用不着多想,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抢劫可谓满载而归,半路却与大杆子(兵)遭遇,激战中小白龙腿部受伤,他拒绝别人给他包扎伤口,夜半就叫来马拉子。

小白龙威严地说:“掩扇子(关门)”

马拉子张口巴关严门,一丝不苟地照大柜的吩咐去做,不敢怠慢,全络子在大柜面前都如老鼠见猫,大气不敢出。

“大爷叫我来……”马拉子低声问。

嚓嚓嚓,大柜掏出锋利的短刀,突然命令道:“掏出你的软硬梆子。”

“啊。”马拉子惊出一身冷汗。

大柜只有惩罚本绺子睡女人而犯规矩的胡子,才令其掏出软硬梆子〔男阳物)然后被大柜用刀残忍地割掉。越想越怕,他急忙跪下,磕头如掏蒜,哀求道:“大爷饶命,我真的没有压裂子(和女人交媾)”

“妈的,森种。”大柜小白龙冷笑几声,扯住自己的裤脚,用刀将裤子一直豁到大腿根部,雪白的大腿被鲜血染得骇人,他说:“往我伤口上浇泡尿,比上刀口药还顶用。”

天妈呀,是这么回事啊!马拉子张口巴转忧为喜,掏出阳物对准小白龙的伤口哗哗浇下去。此刻,一片不易被人察觉的红晕爬上小白龙的脸,他双眼直直盯住马拉子的阳物,悄悄咽下涎水,直到尿完他仍然没眨下眼。

“大爷,完事啦。”马拉子张口巴浅声提醒,大柜小白龙从呆怔中猛醒过来,下意识地遮住太裸露的地方,说,“滚吧。”

那一夜,马拉子张口巴怎么也睡不着觉。毕竟是十六七岁的男子汉,况且体壮如牛。在大柜小白龙露出大腿时,他感到有些异样,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定了。大爷统领百十号人马,威震荒原,他怎么是……是……不,绝对不是。

一种好奇心理,一种难以遏制的欲望,促使马拉子张口巴偷偷注视大柜,例如他的体型,起居习惯,还唐突地尾随大柜上茅坑,看他撒尿是站是蹲,秘密未发现,反倒挨两马鞭子。教训是深刻的,他再不敢贸然行事,专心为大柜牵马坠镫。特别是今年夏天,他更卖力气,把栗毛马伺候得毛管发亮,深得大柜小白龙的信任、好感和夸赞。

太阳似乎粘在荒原上空,周遭火炭一样烤着,众胡子仍然躲在地窨子之中,唯有马拉子没歇晌儿,牵着大柜的坐骑到甸子来放。

草很深很嫩,栗毛马安静觅食,马拉子张口巴闲着无事,翻垛先生叫他没事背背隐语黑话,熟悉绺规。

“张口巴!”大柜小白龙突然出现在前面,命令他,“把连子(马)縻(拴)住,跟我走。”

谁敢违抗大柜的命令,让跟着走就跟着走,更不敢多嘴多舌。走过一道沙坨,又过一片黄蒿甸子,钻进茂密的柳条毛子里,大柜小白龙站住,转身问:“我瞅你小子老想知道爷爷的秘密?”

“不敢,真的不敢。”马拉子张口巴感到不妙啦,大柜看出自己的心思,闹着玩吗?闯下大祸,非掉脑袋不可。他发了毒誓:“我要是有那心,就叫一枪打死我,一炮轰死我,喝水呛死我,吃饭噎死……”

“闭嘴。”大柜小白龙吼道,四处望望,语气和缓地说,“你转过身去,闭上招子(眼睛),我叫你睁开你再睁开。”

马拉子张口巴的心悬到嗓子眼,双腿颤抖,眼前阵阵发黑。猜不出大柜如何惩罚自己,死定了,怕又有何用,干脆心一横,等候死神叩门。

“转过身看我。”

眼前的景象把马拉子惊呆了,昔日横马立马、杀人如麻的大柜,摇身一变,一个丰满诱人的女性胴体盈盈玉立……大柜小白龙说:“来吧,是你的啦!”

惊愕中,马拉子被赤条条的女人撞倒,蛇一样缠得他神魂颠倒,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也自然而然地进行和自然而然地结束。

胡子大柜小白龙穿好衣服,别好匣子枪,和先前做爱时的女人判若两人,脸紧绷,双眸透出寒光,什么也没说,走出柳树毛子,走过黄蒿甸子,走过沙坨直奔胡子老巢。

马拉子张口巴牵着栗毛马,默默地跟着大柜后面走,眼盯着小白龙身后突出部分,回味女人……老巢近了,大柜小白龙突然掏出手枪,子弹掀飞马拉子张口巴的天灵盖。

“大爷,怎么啦?”一个胡子匆匆跑来问。

大柜小白龙冷冷地说:“他给跳子(警察)放笼(报信),我点(杀)了他。”按胡子绺规,给官府或警察、兵通风报信,要被处死……“再讲一个。”帮落子朝篝火添一把柴,他没听够,说。

“没给他面子怎么啦,怎么都没怎么。”柳秘书杵坏(使坏)说,“脾气是惯出来的。”

章飞腾颇得意,任县长前满耳朵塞满三江的社会顽疾,花子房不好弹弄。

“随弯就弯吧,花子房是马蜂窝啊!”好友劝他道。

“要捅就捅马蜂窝,燕窝鸟窝捅它啥意思。”章飞腾正寻思上任的三把火从哪儿点,花子房谁也惹不了,我试试,他说,“烧了它,马蜂子怕烟怕火。”

友人还说有亮子里,就有富贵堂,官府衙门当成一股社会势力丐帮,与他们和平共处。到了郭宏朝这届县长,出资帮黄杆子修缮了花子房……“那螳螂子我不当。”章飞腾说,他认为郭宏朝冤大头、懦夫,用关东的话说就是螳螂子。

“我认为花子房不是马蜂窝,而是一个大脓包,郭宏朝不是怕蜇,而是怕臭。”友人对花子房的理解,比章飞腾深刻,花子是些什么人?乞丐自编的歌谣云:八仙东游我西游,一世荡悠为快活。要上二年三年饭,给个县长都不换。他们抱成团,脓包愈鼓愈大,捅破它还不臭遍三江。

章飞腾认同脓包说,花子王是脓塞子,他信心十足拔掉它。要说一下子清除三江地区匪患,他不敢夸海口,一群吃嗟来之食的叫花子屌他们小了自己。

友人浅尝辄止,没深劝下去,预言一意孤行的章飞腾,将来可能祸从此出。做了县长大权在握,容易使人昏迷,当镇长时章飞腾还谨言慎行,权力粪水一样肥沃了独尊的庄稼,他忘乎所以。

柳秘书杵坏又增加他对花子的敌视,以至富贵堂的掌柜来到县府大门前,拒而不见。

“县长,你没给黄杆子的鞭子上盖官印千正万确,不然他要拎着鞭子张扬,拉虎皮做大旗。”

“到我这儿打住,政府不能怂恿叫花子。”章飞腾说。

富贵堂没再有乞丐来,闹的事情也没发生。讨没趣的花子也知趣吧,没找什么麻烦挺消停。

“柳秘书,你说冯八挫子办不办事?”章飞腾问。

柳秘书觉得县长问得突兀,不知此话咋个来头。

“我叫他办件事。”章飞腾拿出那枚方形古铜钱,说,“见它是方的吧,乾隆大钱,后人磨方的。”他接着讲了此枚方形古铜钱的来龙去脉。

“他为您办事还不借一条腿跑啊。”柳秘书说。道理如此,警察局的一个科长,能巴结上县长荣幸,“冯八矬子人挺滑,不过他也分谁,他可是亲口答应您。”

“是的,说去办。”

“他跟您不敢说远圈儿子话(不实际的言谈),说办定能办。”柳秘书说。

“到了今天,也没动静。”

“县长,我建议你两条腿走路。”

“两条腿?”

柳秘书说的两条腿走路,是除了冯八挫子,再找一个人办这事,成功几率大。他说:“双管齐下,效果更佳。”

“谁还能做这事?”

“宪兵队,”柳秘书说,“他们的情报网非常厉害,说不准掌握什么线索,何不找他们。”

一步好棋,日本宪兵队之前三江有黑龙会,他们对三江重大事件了如指掌,特高科课长小日山直登曾是黑龙会的成员。

“对,就找他。”柳秘书出谋说。

求小日山直登比角山荣得力,这种事在宪兵队长眼里算不算事呢?章飞腾与特高课长接触多些,彼此也有好感,“满洲国”的官员职业病对日本人有好感,为谁掌权做事呀!小日山直登对章县长也称得上好感。

“我请他喝茶。”章飞腾说。

“最好去云水楼,日本人喜欢到那里去喝茶。”柳秘书说。

云水楼这一天迎来重要客人,三江的县长。

“请多关照!”日本女人道。

“彼此彼此。”章飞腾条件反射躬身道。

小日山直登早到一步,在一房间等他。两人见面寒暄一番,章飞腾说:“有件事请教太君。”

“说吧,章县长。”

“一件旧事……”章飞腾讲了那件事。

“现场遗留的物品,你保留着?”小日山直登问,他清楚记得那件事,隐藏在北沟镇的情报人员报告给他的,因为是警察办的案子,他没在意,也没必要在意。

“在!”

方形古铜钱摆在特高课长面前,他左看右看,结论让章飞腾惊奇,他说:“我见过这东西。”

“太君,您?”

“富贵堂帮落子刘大愣有这样东西。”小日山直登说。

上次在云水楼喝茶,从刘大愣的衣领处垂掉下这东西,见小日山直登盯着,他说:“护身符。”

“铜钱做的?”

“是,太君。”刘大愣说。

当地人做的护身符就地取材,桃核儿的野猪牙的,草黍子的,瓷的陶的琉璃的也有,用古铜钱做的材料并不稀贵,只是打磨的时间有特别要求,在日蚀开始到日蚀结束后磨完,除此磨的铜钱不灵,因此很少见。

“大钱(铜钱)没什么,随处可找到,只是时间不好碰。”刘大愣说。

以此说明民间这种东西不多见却见到了,换句话说谁都可能带这种护身符,仅从现场遗落的这件普通的东西找不到什么线索。问题是事有例外,刘大愣还说他们的黄掌柜也有这东西。

“哦。”章飞腾惊讶此类物品多,没联想什么。

“拥有这种东西的人,才可能丢掉它。”小日山直登的话听来玄奥,他指什么,还是随口一说?特高课长的话耐人寻味。

“太君,您认为?”

“不,我什么都没认为。”小日山直登在否认什么,说,“尽管一件护身符价值不大,它毕竟是现场的遗落物,肯定是从作案者身上掉下来的,顺着该线索查下去,也许柳暗花明。”

“是是。”章飞腾赞同道。

小日山直登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章飞腾说恳请太君帮忙破获此案。他说:“太君,这个黑锅我背了十几年,太沉。”

“黑锅?”小日山直登迷惑。

章飞腾解释一番黑锅,弄懂含义小日山直登说:“我帮你卸下黑锅。”

“谢谢,谢谢太君。”章飞腾有准备,拿出一根金条,说,“买壶茶喝吧,太君。”

金灿灿的东西让人动心,小日山直登说:“你把护身符给我留下。”宪兵课长答应帮忙,案子有望侦破。章飞腾也没放弃冯八矬子,电话问他有无进展。

“县长,我正调查。”冯八矬子说。

“抓紧。”章飞腾说。